六、
長洲縣衙大牢裡,小王爺一行人和許老闆夫婦分別關押。
劉老哀嘆著:「這已經是我第二次進牢房。」
紀老:「畏三兄,我們就算了,公子------」
小王爺怕紀老洩漏身分,忙打斷他的話:「欸!我倒覺得挺新鮮的,如果不是擔心香香,我還想在這牢裡多呆幾天。」
劉老驚嚇不已,接不上話。
紀老安慰小王爺:「公子請放心,香香姑娘膽大心細,武藝高強,到了江寧有厚安照應,不會有什麼問題的。」
小王爺瞪二人一眼:「她讓人擔心的事可多了!」二老不敢再問。
在狹隘的牢房裡踱了幾圈,小王爺平靜下來,智商上線,就想到了河道工程。
小王爺:「老夫子,江南是魚米之鄉,我們一路行來,處處昇平。但是另一方面來說,吳越平原地勢低,也容易有水患。這樣看來,朝廷必定在河道工程方面投注不少心力,才能維持這繁榮昌盛的局面。」
二老聽得不住點頭,紀老由衷讚道:「公子英明睿智,觀察入微。民惟邦本,水利河防更是民生之本,所以朝廷設置河道總督一職,專才專任。」
劉老接著:「而且,河道工程並非一次性,必須年年疏濬,時時檢修。主事者若是心存僥倖,就會生靈塗炭,禍生不測,甚至動搖國本。」
紀老:「老朽年輕時遊歷過淮揚一帶,正遇洪患,親眼目睹浪拍樹頭、禾沉水底,人畜隨流而下。死傷者號哭之情,使人目不忍見,耳不忍聞。」
紀老神色感傷,小王爺也聞之動容。
劉老:「硯農兄如何脫困?」
紀老:「那時我和幾位文友投宿寺廟,在寺廟塔頂苦候救援,後來官府徵調船隻搜救,我們才順利脫困。我還記得那時已餓了幾餐。」憶苦思甜,不由一笑。
劉老:「我看我們也不免餓個幾頓。」
小王爺沒搭理他們兩個人的閑聊,還自顧想著心事。
劉老明白他的性子,話題轉回來:「小------公子,如果孫知府確實涉案,還請公子將人押送回京,交候聖裁。」
小王爺看他一眼,沒有回答。
劉老遞了個眼神。
紀老接力:「公子,治水人才培養不易,確實不是道德文章寫得好就能出任。這事畢竟跟芮敏將軍的情況不同,輕重有別。」
小王爺的眼神也很銳利:「你們還有什麼顧忌?」他聽出來了。
紀老低聲:「公子,河道總督孫復元父子兩代出任此職,宵衣旰食,勞瘁河務。聖上多次表彰孫家公忠體國,為此連皇后也對孫貴妃禮敬三分。孫知府是孫貴妃族親,如果您斬了他,皇上面子上不好看。」
小王爺輕嘆一聲:「我自有分寸。」
這一段宮闈內幕,他也不是全然不知,只是,他更在意的是:為什麼皇家的婚姻還得用來籠絡制衡功臣?難道,皇上的婚姻也不能自主嗎?
七、
小王爺牢獄受教之時,丁香已趕赴江寧兩江總督府見薩厚安。管家方祿識得丁香,不敢稍有怠慢,立即帶她面見薩厚安。
薩厚安急道:「長洲知縣也忒糊塗了!」
丁香:「薩總督,你不用著急,小王爺安全無虞。小王爺請你過去,應該是還有其他事交辦。」
薩厚安:「多謝丁香姑娘,我立即調集人馬趕去。丁姑娘請在府中稍待。」
丁香:「不了,薩總督,我還有其他事,就先告辭了!」
抱拳一揖,丁香轉身離開,一派武林中人的英姿颯爽。
小王爺沒有白擔心,他猜對了。
虧得凌超的快馬,丁香飛奔至蘇州府衙才交二更。探查完地勢,觀察了人員進出情形,正好到了適合行動的天色。
沒有唐傳奇裡紅線女的異能,丁香只能依靠多年行走江湖的經驗,判斷守護嚴密的地點就是最有可能放置玉珮之處。可是府衙裡守護並不嚴整,至少和怡親王府、京口將軍府相比,堪稱鬆散。趁著交班空檔,丁香潛入書房,輕輕打起火摺子半掩著。這一照,丁香簡直瞠目結舌,這哪是書房?根本就是玉石收容所,滿屋子都是大大小小的石頭!原來孫慶富是個「玉石癖」,專好收藏玉石。這待從哪兒找起?
瀏覽了一遍,目標縮小至書桌上,依然毫無所獲,不免有些心急。轉身時一不小心撞上書桌座椅旁的落地木櫃,細看竟有一道縫隙。用力推䦕木櫃,原來這裡別有洞天,整整齊齊的擺放著一些較細緻的玉石。注意到最上層一字排開的四個錦盒。丁香逐次開啟,一一和記憶中的玉珮比對。臨行前凌超把玉珮交給她仔細把玩過,她自信不會認錯,就是它了!第三個錦盒裡裝的,就是凌超的父親凌健被掉包的玉珮。
這知府衙門裡的守衛真都該挨板子,丁香逛了一大圈到離開,竟然連一絲騷動也沒有,只有打更梆子聲鈍鈍響著。
八、
天未亮,薩厚安已率兵到了長洲縣衙。知縣誠惶誠恐跪迎,也說明了原委。
薩厚安一陣痛罵。
賀知縣:「稟大人,這告密者正是薩太夫人的乾女兒,高小姐。她言之鑿鑿,不由得我不信,加上她說正在加緊搜查證據,怕人犯跑了,我才會先將他們羈押在牢裡。」
又被自己的乾妹妹坑了,薩厚安實在無言,就是不明白為什麼自家高堂老母如此愛護放縱高玉葉!
「這些以後再說吧,現在先趕緊去牢裡恭請小王爺出來。」
「是,大人請!」
牢房裡飯菜撲鼻香,香香給兩間牢房都送了飯。牢頭原本不給進,香香送了點碎銀,又軟語請託,牢頭見的人多了,也不敢太得罪獄中人,終於放她進來,還開鎖讓她進牢裡。
「我的好香香,妳終於來了!」
香香收回手瞋她:「公子!」
看到小王爺老實站好,才招呼大家用飯:「大家都餓了吧?來,先吃點東西。」
「謝謝香香姑娘!」
小王爺發話:「都坐下,一起吃吧,不要拘禮。」
「是。」
吃得差不多了,香香才低聲:「公子,我去過蘇州府衙,也找到證據了。」
小王爺瞪大眼睛:「你這丫頭!怎麼樣?沒發生什麼事吧?」
香香:「沒事啊,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嗎?」
小王爺無奈,能拿這丫頭怎麼辦呢?也不能打也不能罵,只能問:「找到證據了?」
丁香點頭。
此刻薩厚安帶領賀知縣前來,大禮參拜:「厚安來遲,請小王爺恕罪。」
牢頭開啟了牢門,也乖乖跪到後方。
小王爺:「起來吧,你何罪之有?我在這兒酒足飯飽,好得很呢!」
這話夾棒帶棍,沒有人敢站起來。
賀知縣:「小王爺恕罪,請移駕到大廳。」
小王爺:「我牢還沒坐夠呢,請神容易送神難,我現在還不想離開。」
大家面面相覷,賀知縣尤其惶恐,不斷叩頭謝罪:「下官不該誤聽人言,未經查證就派人收押,但請小王爺先離開牢房,下官願領罪責。」
小王爺仍是不動如山,眾人也不敢再勸。
只有香香低聲:「小王爺,你就先出去吧。」
小王爺也惱香香不聽他的話,私探蘇州府衙:「說不出去就不出去。」
這下換香香惱了,低聲重重地説:「你再不出去我就不理你了。」
小王爺立馬投降:「好好好,我出去我出去,總行了吧!」
大家都跟著站起來,撣去身上灰麈。
聽到小王爺不怒而威的語氣:「都起來,帶路吧!」
跪著的官員才都鬆了一口氣,刷的一聲起立:「遵命,小王爺請。」
九、
縣衙花廳中,列序而坐。
二老向薩厚安說明前因後果,香香向小王爺報告知府衙門的情形。
小王爺:「厚安,你親自跑一趟蘇州府衙,把孫慶富和物證都帶來,丁姑娘會協助你。」
「是。」一撥人離去。
小王爺:「賀知縣,你去把凌超找來見我。」
賀知縣:「回小王爺,適才手下來報,凌超正在衙門外候傳。」
小王爺:「哦?請他過來。」
「是。」
小王爺單獨見他,沒有向凌超表明身分。
小王爺:「凌超,令尊的案子雖尚未結案,但兇手已經呼之欲出。許老闆夫婦也已放回,這你知道嗎?」
凌超:「聽說了,是我太魯莽,我不會再去找他們的麻煩。」
小王爺:「還有,你那匹白馬幫了大忙,丁姑娘要我代她向你道謝。白馬就在縣衙馬廄,物歸原主,待會兒會有人帶你過去領回。」
凌超:「那丁姑娘呢?」
小王爺:「她還有其他事,先離開了。」
凌超悵然若失的離開縣衙,小王爺看著他離去時的樣子,對這情竇初開的少年終於有一絲同情與理解,也只有一絲。
十、
孫慶富案在二老建議下,由薩厚安主審,小王爺及賀知縣陪審。
原本以為孫慶富私吞餉銀、殺人劫貨,必定是奸滑狡詐、窮兇極惡之輩,沒想到一見本尊,只見孫慶富一臉樸實木訥,身材圓墩厚實,臉上黝黑粗糙,那是長年在實務上親力親為的結果。這形象難以連結他的罪行。
當兩江總督親臨,書房隔間中起出那方漢白玉珮,孫慶富就自知難逃,不待多問,跪在堂下涕淚縱橫娓娓道來:「我原本就無意私吞餉銀,是為了給凌健下套,用這樁罪狀威脅他把漢白玉珮轉讓給我。沒想到他堅決不願轉讓,我又是個玉石癖,一旦看上了喜歡的玉石,不能收藏起來就寢食難安。才會一時糊塗犯下人命。」
薩厚安:「你預先找人仿作玉珮,顯見早有預謀,根本不是一時糊塗,莫非還有同謀?」
孫慶富眼見無法隱瞞,只好全盤托出:「下官是因為屢次謀求不成,又愛不能捨,所以才找人仿作玉珮,以解相思之苦。可是終究不能忘情,內侄孫皓我如此執迷,才會出此下策。用假玉珮掉包,本來以為萬一被發現可以偽裝成劫財不成,沒想到反而弄巧成拙⋯⋯下官辜負了朝廷拔擢之恩,罪該萬死啊!」
眾人面面相覷,此等事聞所未聞,原來孫慶富是個痴人,倒不是什麼犯案老手。
紀老深知亁隆習性,提點他兩句:「你見了皇上,千萬別說這話。皇上會説你死一次就夠了。」
小王爺咳咳兩聲,紀老自知失言。
劉老感慨一句:「真是玩物喪志啊!」
小王爺:「厚安,你如實上奏,將相關人犯罪證遣送京師,聽候聖裁。」
「厚安領命。」
小王爺:「賀知縣,將凌健遺骨發還凌超,准其歸葬。凌健既未拿取公款,人又已亡,前事一筆勾銷。將繳獲的玉珮也一併還給凌超。」
「下官遵命。」
花廳中,小王爺對吏冶不清頗有感慨。
紀老:「小王爺,依老臣看,這始終無可避免。雍正爺時,對貪官汙吏量刑極重,仍
不斷有人鋌而走險。今上施政寬仁,官員待遇不菲,貪賄不法依然時有所聞。這是人性,法不論寬嚴,人不分古今,歷朝歷代皆然。」
小王爺:「難道就無法可治了嗎?」
劉老:「回小王爺,不是無法可治,是不能一任於法。法治人治缺一不可,固然不能使貪腐絶跡,但明君賢臣,上下同心,可以幾於盛世。盛世難以不墜,只能盡力延長,使百姓受惠安居。」
一番對話令小王爺茅塞頓開,他上前一揖:「學生受教了!」
二老:「不敢。老臣等先行告退。」
「二位請。」
「這是人性,法不論寬嚴,人不分古今,歷朝歷代皆然。」
「盛世難以不墜,只能盡力延長,使百姓受惠安居。」
這一番對話,在丁香心中激起的波動更甚於小王爺------
「若是如兩位老夫子所說,那------我們要小王爺認祖歸宗又是為了什麼?」
香香想得出神,小王爺看香香臉上神色迷離,憂傷又迷惑,她的心情總牽動他的心。
「香香------」他輕喚。
「小王爺。」
「想什麼呢?」
輕輕搖頭,露出笑容希望他安心:「沒什麼。小王爺,你不追究那個告密的人嗎?」
「妳希望我追究嗎?」
香香感激也感動:「小王爺,謝謝你。」
輕輕搭上她的肩,用溫暖的眼神和口吻訴說他的夢想:
「香香,我只想,海晏河清,天下安居。我們一起攜手歸隱,生同衾死同穴,墓碑上有我們兩人的名字,即使碑文漫滅,荒草遍布,天長地久此心不改。」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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