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行經河隄,日影西斜,橘黃的光暈烘得人暖暖的,卻也把周遭景致渲染上一層異彩,讓人感覺像是從歷史的圖譜中走回現實世界,有些不真切。
走了一天,小王爺依然興味盎然:「虎丘步步是景,處處有典,真不愧是吳中第一名勝啊!」
二老雙腿痠麻,捶揉敲捏,已然顧不得大學士的形象。
劉老:「小王爺,虎丘美則美矣,只是可憐了我這把老骨頭------」紀老緊跟著點頭如搗蒜。
小王爺露出戲謔的笑容:「怎麼?走不動了?」
香香:「小王爺,你就先讓兩位老夫子進亭子裡歇會兒吧。」
小王爺一笑:「好好好,都進去歇歇吧。」
涼亭裡,香香靜靜坐著,有些出神。
小王爺似乎察覺一絲異樣:「香香,妳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嗎?」
香香忙回答:「沒,沒什麼。下山時風大,有些頭疼,現在沒事了。」
小王爺倒緊張了:「都怪我,不該貪看景色耽擱到這麼晚。」邊説著,邊把坎肩解下披在香香肩頭。
意識到旁邊有三根燈柱,香香不由大窘:「小王爺,我真的沒事了。」說著就要拂下披肩。
小王爺用不容拒絶的語氣說道:「不行,先披著,萬一著涼了怎麼㦚?」
丁香低頭,一幕幕場景拂過:虎丘的西施墓,心中的死結;漫漶的碑文,理不清的思緖;千年孤獨滄涼的墓碑,曾經海誓山盟不離不棄的承諾------一一在風中化作歷史的灰燼。
一陣陣喧嚷,驚醒了低頭沉思的丁香,也引起小王爺關注:「小周,去看看發生什麼事。」「是!」不一會,周清回報:「小王爺,檢修河隄的民工在草叢中發現一具枯骨。」
小王爺皺眉:「哦?報官了沒?」
小周:「回小王爺,領班已經派人報官。」
小王爺:「好,天色不早了,我們盡快找家客棧。」「是。」
二、
小地方消息傳得特別快,客棧中各種揣測正以飛快的速度醞釀出不同版本的故事。
「我們蕭家渡一向純樸,沒聽說過什麼兇殺案。」
「前兩年河堤潰防,會不會是下游的災民?」
「我親眼看到的,屍體脖子上還掛著一塊很大的白玉珮,看來很值錢。」
小客棧中高朋滿座,小二忙不過來,老闆也幫忙端盤送茶。恰聽到「白玉珮」三個字,老闆手一滑,杯盞落了一地。熟客取笑:「許老闆,太久沒做雜活,怎麼?手腳不靈便啦?」
老闆呵呵兩聲:「抱歉抱歉,忙中有錯,多多包涵。」
小二伶俐地過來收拾擦地,還一邊交待:「客倌們小心,別打滑啦!」
這一幕看在丁香眼𥚃,已多留了一份心。事實上,早在發現命案後,丁香就已收拾起精神,留意著周遭的一切。跟她同時盯上許老闆的,還有兩桌外一位頭戴斗笠,一身白色勁裝的年輕男子,兩人視線交會,各自打量了一番。
小王爺看在眼裡,心裡不大是滋味,卻不明說。稍稍用力拉了丁香手臂:「香香!香香!」
喊了兩次丁香才回神:「公子,怎麼了?」
小王爺:「再不喝,這盞茶都涼了。」
丁香:「喔!」心中有些暖暖的喝下略帶苦澀的碧螺春。
小周跟許老闆交談片刻後,帶著老闆過來:「公子,真是抱歉,客棧已經沒有客房,但是小人家中還有幾間空房,如果不嫌棄,可以住到小人家中。」
小王爺看天色已晚,也就應允:「那就有勞了!」
三、
許老闆家距客棧不遠,但沿途小王爺不時停下回望。
丁香:「小王爺,你怎麽了?」
小王爺臉色不善:「沒什麼。」
「翠娘!幫忙招呼客人!」
「來了!」廳中走出一位年約三十許,風姿綽約的婦人。
許老闆向妻子說明情況,便帶著眾人四處看看。
「西廂房有三間客房,都比較小些。東廂房有兩間房,這間最大------」
許老闆話還沒說完,劉老:「公子您就睡這間吧!」紀老也附和著。
小王爺搖頭:「香香,妳先選。」
突然被點名,香香有些矒:「公子,我睡西廂房吧。」
小王爺:「那我也睡西廂房,就妳隔壁。」
二老有些不自在:「公子,這間房寬大舒適,您------」
眾人還要再勸,小王爺卻很執拗:「都不用再說了,就這麼決定,兩位老夫子睡東廂房,我、香香、小周睡西廂房,都歇著吧!」
小王爺說完一轉身就走,其他人跟了出去。二老面面相覷。
劉老:「小王爺這是怎麼了?」
紀老:「你看不出來小王爺心情不好嗎?」
劉老:「今天不是玩得挺開心的?」
紀老一向淡定:「伴君如伴虎,能吃能睡即是褔。別杞人憂天,有香香姑娘在,你瞎操什麼心?」
劉老恍然一笑:「是啊!有香香姑娘在,我操什麼心呢?」
四、
敲門聲傳來,小王爺:「進來!」
老闆娘微笑招呼:「給兩位送些茶水來,請慢用。」
小王爺和香香異口同聲:「謝謝!」小王爺還多看了老闆娘一眼。
老闆娘闔上門離開,香香才坐下埋怨著:「你也真是的,兩位老夫子一直勸你住東廂房,你為什麼一定要選西廂房呢?那不是讓人家心裡過意不去嗎?」
小王爺提壺給兩人各倒了茶,:「我這麼安排,當然是有道理的。」
香香抬頭看著他:「什麼道理?」
小王爺一口氣已經憋了很久,到了這一刻好像才終於下定決心説出口:「我選在你隔壁房,好時時看著你,免得你半夜給人拐走了啊!」說完還掉轉頭,不願看她。
香香聞言又驚又氣,這什麼理由!「你在胡說什麼!」
小王爺回過頭正視香香,理直氣壯地:「客棧裡那個戴斗笠的白衣男子啊,看起來俊逸斯文,妳不是一直看著他嗎?我猜他也對妳很有意思,否則他怎麼會一路跟著我們到這裡?我就是怕他把妳給拐跑了!」
「你!------」香香已經氣到不知如何跟這個人溝通,一轉身就要離開。
小王爺此時才驚覺大事不妙,說真話的下場就是這樣!
只好火速拉住丁香,連聲道歉:「香香,對不起,是我失言了!」
香香餘怒未消:「你說這是什麼話!你以為我是什麼人?」
小王爺不敢放手,只能哀求:「香香,我是情到深處變成痴,明知不可能,還是忍不住胡思亂想。香香,就當我是昏了頭,妳就原諒我吧!」
見香香態度軟化,小王爺才拉著香香坐下,端起茶:「來,喝杯茶消消氣。那------妳可以告訴我------為什麼妳一直------看著那個人嗎?」那語氣戒慎恐懼。
一句話說得吞吞吐吐,丁香忍住笑放下茶杯,正色道:「原本,我發覺許老闆神色不太自然,似乎很關注這件命案。當他聽到白玉珮時就失手打翻了茶盞,幾乎同時間,那個白衣男子也一直盯著許老闆。我總覺得這個白衣男子和許老闆似乎都和命䅁有所關聯,而且他一路跟著許老闆過來,更令人起疑。」
小王爺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原來他是跟蹤許老闆來的,不是------」
看到丁香嗔怒的眼神,小王爺不敢說下去,只能讃美:「香香,妳真是好眼力!」
但是丁香卻沒打算饒過他,斜睨了他一眼。
丁香:「小王爺,那老闆娘人很和氣,長得又漂亮,我注意到你一直盯著人家看。」
小王爺有點心虛:「欸,我是因為看出這老闆娘出身樂籍。」
丁香不解,也充滿好奇:「怎麼看出來的?」
小王爺:「我一眼就看出來啦。」
他不想講,她也不追問,只回敬他一句:「小王爺真是好眼力啊!」
小王爺無奈搖頭:「妳這丫頭,還真是半點虧都不吃啊!」
丁香:「小王爺,玩笑歸玩笑,正經歸正經,今晚恐怕有狀況。」
小王爺:「妳放心,我會交代小周。」
丁香:「不早了,你也該休息了。」
小王爺撒嬌賣萌:「我還不睏,妳再陪我聊聊。」
丁香正色:「不行。」
小王爺無奈:「香香,你怎麼比我還像大將軍,軍令如山啊!」
惹得丁香噗嗤一笑。
五、
這一夜丁香睡得並不安穩,朦朧間,虎丘上的西施墓、夫差相偕西施照影的劍池、文奇苦澀的懇求:「為了天下蒼生------」一幕幕交織閃現,許久才沉沉睡去。
眾人在睡夢中被一聲聲恐懼尖叫驚醒。小王爺和香香早有防備,都是和衣而睡,周清更是得到小王爺喻令,準備好守株待兔。眾人來到許老闆房門外,許老闆夫妻出來時都是一臉驚恐,老闆娘仍神智不清地嚷著:「鬼!有鬼!」
周清早已奔出老遠,此刻押著一人回來,手中是一件白衣。
小周:「公子,是這人在裝神弄鬼,這是證物。」
大廳中,小王爺正在盤問詳情。
小王爺:「你就是白天在客棧中頭戴斗笠的白衣人吧,為什麼半夜𥚃裝神弄鬼嚇人?」
少年看看許老闆,閉口不答。小王爺:「小周,把衣服還給他。」
「是!」
小王爺:「你放心,我們只是過客,和許老闆並無淵源。你跟許老闆有什麼恩怨,我會秉公處理。」
白衣少年稜角分明的五官寫著倔強怨怒:「你們可以問問許老闆認不認識河隄邊死者,還有,翠姨妳不認識我了?」
老闆娘定神細看,更是驚嚇:「你是凌超?」
白衣少年:「是。我追查了一年,毫無頭緒,蒼天有眼,我父親失蹤的屍骨出土,同時也找到了你們。你們害死我父親,我是回來報仇的。」
老闆娘抽抽噎噎哭著說:「我們沒有害死你父親,他是被自己害死的。凌健跟官府勾結,侵吞築河隄的餉銀,孫知府要殺他滅口,連帶把他那一份吞了。他事先向我透過口風,只是沒想到你父親連夜被抓走,你又離家學藝,我一個女人家,跟著你父親又沒名沒分的,如果不是許當家的來通風報信,我現在都不知道在哪兒了。」
許老闆接著解釋:「這些說來話長,我跟翠娘是舊識了,跟你爹反而是生意上往來才認識的。兩年前蕭家渡到淮揚一帶潰隄,朝廷撥款重修,當時蘇州知府是孫慶富,凌健是河道監工,他們私吞了朝廷餉銀,孫知府派了幾個官差,要殺凌健㓕口。」
小王爺:「你怎麼會知道這件事?」
許老闆:「那也是湊巧。那天傍晚,有三個神色詭異的人到我的客棧歇腳。他們雖然穿著便服,但是我眼力一向很好,認出其中一個是衙門裡的捕快,所以特別留了心。我送酒過去時,在小隔間外偷聽到他們說話,他們一離開我也就趕緊去找凌健,沒想到他們在半路上遇到凌健就把他帶走了,我只好去找翠娘,偷偷把她帶出來。後來官府放出風聲,説凌健捲款潛逃,等風聲過去了,我才帶著翠娘離開城裡,搬到這長洲縣的蕭家渡來討生活。」
小王爺:「築隄餉銀被私吞?那工程不能進行,朝廷難道沒有追究孫慶富的罪狀?」
紀老:「公子,朝廷還表揚了孫知府,工程如期完工。」
小王爺驚訝得不可名狀:「什麼?」
劉老:「公子,我記得這事,邸報上說是餉銀被盜,孫知府召集地方士紳票號出資補足,克服萬難,如期修築了二百里魚鱗石塘,消弭洪患。」
紀老:「公子,此事尚待多方查證,不宜輕下論斷。」
劉老:「公子,紀老所言甚是。若如許老闆所言,孫知府謀財害命,照理説派去的人應該會洗劫錢財,那死者身上為什麼還留著玉佩?」
凌超:「我爹身上的玉珮是假的。」又是一個出人意外的訊息。
凌超從懷中掏出一塊白玉珮:「我爹跟我各有一塊價值連城的漢白玉,可是今天我去府衙認屍時,發現我爹身上的玉珮被掉包了,外形相似,是刻意仿造的。」
香香:「所以這也是早有預謀?」
小王爺:「嗯,這麼一來,就多了一個追查的方向,誰拿走了白玉珮,誰就有重大嫌疑。」
紀老:「公子,案情看起來雖然千絲萬縷,但其實只有幾個大方向,破案不難。」
劉老:「關鍵恐怕還要落在孫知府是否侵吞了那塊玉佩。」
小王爺皺眉沉思。
香香自告奮勇:「公子,或許我可以來個紅線盜盒。」
小王爺不假思索:「不行,我不准妳去!」
香香還要爭取:「公子------」
二人爭論時,凌超靜靜看著他們。
小王爺態度堅決:「我們另外想辦法,不准去冒這個險,妳忘了上次在京口將軍府的事?」
小王爺這話說得揪心,丁香也沒有忘記。在鎮江時,被困在京口將軍府,他遍尋不著自己時是怎麼捱過的?當她出現在他面前,他低低切切的輕喚,如雷的心音------
談話間曙色已亮,忽然一陣聲響。
周清進來稟報:「公子,有十幾名衙役包圍了這裡。」
小王爺:「哦?這倒不意外,他不是去縣衙報過案了?」
眾人看著凌超,這少年意外地有些靦腆。
縣衙捕頭帶人入內:「哪位是金公子?」
小王爺有些意外,但今晚的意外夠多了:「我就是。」
捕頭:「有人密報,你跟捲款潛逃的凌健勾結,此事干係重大,現在請你跟我走一趟衙門。」
小周怒:「大膽!」
二老憂:「公子,這------」
小王爺擺手:「都不用說,我去看看怎麼回事。」
凌超莫名所以:「大人,我報案的嫌犯是許老闆夫婦。」
捕頭:「把他們也帶走。」
小周二老忙道:「公子,我們跟您去!」
小王爺:「好吧。」
香香:「公子,我------」
話還沒說完,小王爺就把她拉到一邊輕聲交代:「香香,妳去找薩厚安過來。」
香香點頭:「我明白了。」
凌超此時才小心翼翼地湊上來:「姑娘,半里外綠楊樹下,我繫了一匹白馬,如果姑娘要趕路,可以先借姑娘一用。」
丁香急著趕赴江寧,聞言心喜,給凌超一枚燦爛的笑容:「多謝了!」
小王爺此時才感到不是滋味,現在唯二沒有關在牢裡的,只剩下香香和這白衣少年!
[繼續收看下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