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cene 1
越往北走,天氣越冷,雖才九月底,就已有了初冬的氣息,草原上一片焦黃。
這天夜裡居然飄下了小雪,寶玉在熱河駐軍營中歇息,聽著呼呼的北風。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關那畔行,夜深千帳燈。風一更,雪一更,聒碎鄉心夢不成,故園無此聲。」
「不知道香香睡了嗎?」寶玉輾轉難眠,這些年他已經習慣了另一個人的體溫。又擔心著,「天冷了,額娘的夜咳更難治了。」
正在想孩子時,聽到外面的吵嘈聲,喊人:「小周,去看看,外面是怎麼回事?」
「是,」小周答話的聲音還是那麼簡潔有力。
睡不著了,寶玉披衣而起,想想身為主帥,衣著還是端莊點好,把衣服穿戴整齊,在口袋中摸到了一小瓶精油。寶玉想起妻子的叮嚀:「我不在身邊,你寒熱冷暖要當心。這精油能舒筋活血、抗炎消腫,你帶著吧。」摸著這冰冷的瓶身,看著內裝琥珀色的澄清液體,寶玉的肩頸背下意識的舒緩下來,記憶起那玉手揉捏的觸感。
小周押著兩個人進來了,寶玉看他們一高一矮,高鼻深目,矮的髮色較深,高的髮色很淡,像成熟的麥子,穿著黑色硬領長袍,知道這是外國來的傳教士。
小周:「見到大將軍,還不跪下!」伸手要去壓下兩人。
寶玉:「不必了,這是西洋來的傳教士,他們只跪自己的主,是嗎?」
矮的行禮回答:「是的,多謝大將軍體諒。」
寶玉驚喜:「你們會講中國的語言?」
高的行禮回答:「是的,我們到貴國傳教已經十幾年了。我叫杜子騰,他叫曾千達。」
「什麼?肚子疼?真欠打?這是誰給你們取的怪名字?真是妙啊!哈哈,」寶玉又驚又笑,「你們半夜裡,到這營房來作什麼?」
矮的回答:「我們是行腳的傳道士,要去前面送藥,給村民治痢疾,因為路不熟,走叉了,夜深了,看見這有火光,想來借宿。」
寶玉:「你們會治病?嗯,我聽說聖祖爺在攻打葛爾丹的時候,得了瘧疾,就是吃了西洋的奎寧好的。這樣吧,明天我們帶你們到村子裡去施藥。施完了藥,你們就跟著我們走。一路上士兵們有個水土不服的,可以幫忙看看。小周,帶他們下去吧!」
三人行禮退下。
寶玉心想:「肚子疼?真欠打?這取名字還真是學問,要是香香能再添個寶貝,我該給他還是她取個什麼名字呢?也許又來對雙胞胎,嗯,我得好好想想。有了,金沂、金昕,金汶、金旼,香香一定又會稱讚我才思敏捷。哈哈哈」
Scene 2
北京城,天牢內,啪啪的皮鞭聲,接連響起。一名漢子被抽的面容扭曲,整片胸腹血跡斑斑,他時不時的發出痛苦的呻吟聲……
「嘴硬,還不說!?為什麼搶了官銀,還殺了江寧知府?」執鞭的男子努力揮鞭,天牢裡太悶,饒是秋末冬初了,斗大的汗珠還是滾下了臉。
被鐵鍊鍊住雙腳的漢子,「搶官銀,當然是為了買大刀,砍死你們這些韃子,」吐出一口血,「滿人的走狗,人人得而誅之。」
「誰是你們的首腦?」又是一鞭。
「神威大將軍,金寶玉。」
「胡說,神威大將軍是滿清第一虎將,那會造反?」咻咻咻連三鞭。
「金寶玉是令主的哥哥,是高元龍大學士的兒子,打小給怡親王抱養,現在他明白了自己的身世,又領兵在外,千千萬萬的漢人都在等他倒戈,你們這些臭韃子,等著~~~~」
執鞭的男子大怒,揮了十幾鞭,手痠了,瞄見燒的正紅的烙鐵,丟下鞭子,要來~~~
「停!把他打死了,我們怎麼交差?」一名獄官阻止。
「可是這小子就是不鬆口,我們也交不了差啊?」
「人身體上的痛苦,可以用意志力來麻痺知覺。人三天不睡,意志就會崩潰。咱們排輪班,每天只給他兩碗薄粥喝,讓他餓不死,也不讓他睡,到時再用點技巧套他的話。」
「行,你是提審官,取供詞的事,你說了算。我是牢頭,這勞力活,我幹。」
提審官心想,「這可不是我說了算的事,我得報告侍郎大人去。」
Scene 3
北京城,天牢內
「現在是白天,還是晚上?」陳丹心茫茫的。兩手被舉高吊著,血液送不上去,雙臂腫脹,手指發黑,這些陳丹心看不到,但是他感覺的到。雙臂原是扯心裂肺的痛,轉成強烈被蜂螫的刺痛感,現在像是冬天被凍僵的手,突然放進溫水裡的感覺。陳丹心知道他這雙手廢了,只剩下皮肉骨連著身體,如果可以扯斷它們吧,那他就自由了,就可以癱倒在地上了,他的後腰正用無法言述的痠痛感提議著。「好想哭,還有眼淚嗎?」
他的意識模糊了,「好睏!」,朦朧的夢境,好溫暖。
突然被耳邊的鞭炮聲嚇醒。「狗娘養的,有種就殺了老子!沒天沒夜的煩老子!」陳丹心大叫,出來的卻是啞啞的聲音。沒有人回應他,他的眼早也腫的睜不開了。
他聽到牢房門被打開了,奇怪,「這會這些狗兒子很安靜,沒大聲吼罵,也沒踢老子。」他努力的睜眼,看的不真,眼前的好像是個老人。
一個陌生的男子聲音:「陳丹心,照實說,是誰讓你在市井造謠的?你們的目的何在?主使人是誰?」
老人一使眼色,牢頭解開了鐐銬,陳丹心像一袋沙般重重的落了地,身體不自然壓著雙腿,整個人往後倒,這樣怪異的姿勢,對陳丹心來說,卻是享受。
眼前的老人想對他更好,讓人撐起他,還給他餵水。「這水真是甜啊!」
「丹心,你受苦了!」老人的聲音慈祥如同在家鄉的爺爺。
陳丹心大哭:「爺爺,我沒讓你丟臉。我沒出賣兄弟!」
老人:「我知道,你是個好漢子。你很累,想休息了。先告訴爺爺你來京城作什麼?」
陳丹心的淚依然流著,眼神卻渙散了,喃喃:「金寶玉是漢人,是令主的哥哥,他要號召舊部,組織義軍,趕走韃子們!」(聲音越來越弱)
陳丹心昏了,開心的回到那個朦朧的、溫暖的夢境。「爺爺,我沒讓你失望吧!我把令主教的話一字不漏的全背出來啦!」這是陳丹心最後的意識。
出了天牢,老人覺得這太陽好刺眼,「該做些什麼了?紙終究包不住火,白白辜負了朕一片成全的苦心啊!」
老人下了決心:「和珅,陳丹心是個漢子,給他個痛快。」
「是。」
「還有其他剛在牢裡的人,要處理的乾淨。」
「是。」
老人舉起手遮住了太陽,太監要過來打傘,卻讓他揮手制止了。
老人真不懂,喃喃自語:「高文奇要幹嘛呢?他想讓寶玉當李陵,逼朕作漢武帝?」
老人有了怒氣,「曾爺爺、皇爺爺、阿瑪和朕勤勤懇懇的幹了這些年,就不如你們的木匠皇帝、道士皇帝?寶玉啊,寶玉,朕也想作那有情有義之君,作萬民之君!可朕畢竟是愛新覺羅家的子孫,大清的皇帝可以換人,大清的國號不能改。」
Scene 4
暢春園中,御書房內,老皇帝已經來回踱了半個時辰。
和珅靜靜的等著。
老皇帝開口了:「和珅,你說宋太祖杯酒釋兵權如何啊?」
和珅恭謹的回答:「啟奏聖上,宋太祖杯酒釋兵權是帝王的佳話。」
老皇帝:「宋高宗以莫虛有的罪名殺了岳飛,遺臭萬年。朕不能學他。」
和珅:「啟奏聖上,伏波將軍馬援『男兒要當死於邊野,以馬革裹屍還葬耳。』更是武將的典範。戰陣之上搏殺,縱然是名將,也有閃失的時候。大丈夫為國捐軀,身後哀榮,朝廷自有恩典。」
老皇帝嘆:「先王曾有遺命要朕好好照顧弘曉。」
和珅:「為人子女無非養生送死,孟子離婁篇『養生者不足以當大事,惟送死可以當大事。』時安貝勒是已故怡親王的長孫,生性純孝,為人處事,進退有節,可以襲爵。」
老皇帝詫異的看著和珅:「時安襲爵?那金昕何以自處?丁香呢?」
和珅:「虎崽小的時候可愛,長大了可會咬人喔。」
老皇帝想了一會:「嗯,孩子小,沒了爹娘,是很容易夭折的。」
和珅:「夫妻情深,殉夫也很常見。」
老皇帝眼中的精光閃了又滅,滅了又閃,「和珅,你跪安吧。」
和珅:「是。」
老皇帝心中有好多感慨:「先皇為了鞏固我的皇位,削除三哥弘時的宗籍,幽閉到死,不知道阿瑪對自己的兒子有沒有內疚過?」
老皇帝有點內疚:「寶玉,你是大清的忠臣,可這天下是愛新覺羅家的天下。」
老皇帝下了決心:「小瑞子,傳安玉樹,朕有密旨要給伊犁將軍。」
Scene 5
暢春園中,御書房內
心跳如鼓響,手抖顫著,安玉樹從眼角餘光中,瞄到皇帝眼光的殺氣,他想起了晉朝的周處,大公無私,得罪了梁王司馬肜。氐人、羌人叛變,皇帝下詔,任命周處為建威將軍。司馬肜為了報私仇,派周處打前鋒,故意不派援軍而置他於死地。
安玉樹打了個寒顫。
安玉樹聽懂了皇帝密旨的含意:將星殞落,固然是國家的損失,但他也不可能再為敵所用。誅殺功臣,會傷了皇帝的仁德,而且會讓大將軍舊部心生畏懼,這份畏懼萬一被挑撥成不滿,國家就會動盪。如果大將軍是不小心戰死在沙場上,死生有命,身後倍極哀榮,朝廷多與撫卹,國家也不虧欠他什麼了。
安玉樹不懂的是皇上為什麼認為大將軍會造反呢?
安玉樹想起了那個和他布衣論交的男子,那麼豪爽、那麼大度~~~
「不行,我不能讓皇上聽了讒言,誤殺了股肱之臣」,安玉樹強自按下擲筆而起的衝動,「我現在不過是個書記而已,和皇上爭辯,無異以卵擊石,我該~~~」
入京以來,安玉樹不和寶玉多說一句話,更別提到他府裡了,除了劉紀兩老,沒人知道江南的那段插曲。並非他自卑,或是孤傲,而是他謹記他們是布衣之交,他不願別人說他攀龍附鳳,也不願寶玉有個結黨的名聲。但是今夜是時候去拜訪世子妃了,嗯,就讓小青把密旨謄本併上周處的故事,夾在江南土物中送去。世子妃智勇雙全,她一定能自保的。
Scene 6
輕柔的給小昕蓋上被,丁香低下頭要親吻她的小男孩,卻迎來了一雙含情脈脈的眼,饒是自己的孩子,丁香還是有些難為情。
小男孩:「額娘,我好喜歡您,我長大了,要跟您結婚。」
丁香忍住笑,「不行耶。」
小男孩委屈的問:「為什麼?」
丁香:「因為我已經和你阿瑪結婚了,一個女人一生只能結婚一次。」
小男孩不服氣:「誰規定的?」
丁香:「宗法啊!」
小男孩快氣哭了:「可惡的宗法,居然阻斷我們的愛情!我長大了,一定要打破這宗規重重的限制。」
丁香被這小男孩感動的想好好疼他一回,正想從被窩中抱起這小人兒時,侍女進來了。
侍女:「啟稟世子妃,安玉樹大人的夫人,說是家鄉來了土物,一定要面交給您。」
丁香納悶著,「安玉樹?這麼晚了,他一定有要事,我該出去見見他。」
丁香親了兒子,「小昕乖,自己睡喔。」
Scene 7
簡單的和丁香寒暄了兩句,說說家中的趣聞,小青就告辭了。
「什麼禮物?非得半夜送來?」丁香拆開了包裝,「好可愛的一對泥娃娃,對啦!無錫的特產就是泥娃娃。還真有點像沂跟昕呢!」丁香笑看了一會,又皺了眉,「不可能只有這個的。」仔細尋了一會,扒開底層,果然有幾張紙。
這一讀,丁香思緒快轉,寶玉個性剛硬,也不是一兩天了,就算皇上嫌他煩,打發他出去幾個月,也不至於要他的命啊?難道朝中有什麼變故嗎?
丁香倏然想起那張臉,銀錠橋邊古宅內的人臉,「是他,小彌勒洪崑。洪大哥是日月會與朝廷內應的使者,他出現在北京城,莫非文奇與此事有關?」
一個人影閃入房中,給她帶答案來了。
「丁香姊。」
「小雨,妳怎麼突然來了?」
「丁香姊,我有重要的事跟妳談。我不知道怎麼說,妳自己看好了!」
小雨拿出一封信。
這字跡太熟悉了,這俊逸字體的主人,曾經為她賦詩作畫,熟悉的字跡在眼前跳躍扭曲著,丁香很難讀懂,該是說不願相信,她望向小雨,唇語:「這是夢吧?」
小雨的話打醒了她的夢,「丁香姊,高大哥要我來帶妳跟孩子回江南。」
丁香出聲,沙啞有如乾枯的樹葉:「文奇?文奇他為什麼要陷害小王爺?」
直望那對美麗又憂傷的眼,小雨咬著唇,(都說了吧),「是爺爺的遺命,他要高大哥斬斷小王爺跟滿人的情義,讓小王爺回不了京,才能學太祖洪武爺,趕走韃子。」
丁香默然,「趕走韃子?那我這滿蒙混血的女子,又該在何處安身呢?我的孩子是漢滿蒙混血,又該何去何從?」
小雨見丁香不語,也不忍心,只是高大哥也有他的難處,「丁香姊,高大哥這麼作,對你們一家是很大的傷害,他也明白,所以他才要我密送你們到江南避禍,這路上所需,他都安排好了。」
丁香依然沉默,小雨嘆氣,和盤托出,「高大哥知道小王爺很愛妳、很愛孩子,妳和孩子可以把他引回江南,就像當初小王爺為妳奔波南下三千里,寧願為妳棄江山,他相信只要妳多勸勸小王爺,小王爺就會像~~~~~~。」
丁香帶著不可置信的眼神,質疑著小雨的話語,「就會像段功為了阿蓋公主,天真的相信骨肉至親互不傷殘、稟真誠定能把天地感念。想當初段功助梁王抵擋賊寇,實指望兩家罷息刀槍共享太平同保家邦。這些年小王爺在朝中力抗奸佞、為民請命,也是期盼著滿漢融和天下一家。沒想到你們心心念念的卻是~~~,唉~~~」
小雨熱淚盈眶,「丁香姊,高大哥或許是有他的苦衷~~~」
丁香嘆:「苦衷?什麼樣的苦衷能逼別人父子夫妻陰陽永隔!?什麼樣的苦衷值得拆散家庭,叫人稚子嬌妻不得相伴!?」
丁香堅決的,「小雨,請你轉告文奇,丁香願為阿蓋公主,倘若是金郎無辜遭陷阱,我定要生死相從永不離分!」
小雨泣不成聲,「丁香姊,那孩子呢?」
孩子喚醒了丁香的母性,為人妻的責任,她沒有時間躊躇。
「小雨,妳帶孩子走吧!帶我的孩子到我大哥那兒。」
「不能到高大哥那兒嗎?」
「不,不能,決不能。我不要我的孩子再背負這些恩怨情仇。」
「那我送他們去外公家?」
「不,生在皇室裡,雖然擁有無上的富貴和權勢,卻不能追隨真心,也選擇不了真愛。我大哥生性淡泊,不喜歡功名利祿,他才能全心照顧我的孩子。」
「丁香姊妳真的不跟我們走嗎?」
「我有我的承諾要去履行,」丁香用一跪來換小雨的承諾,「小雨,丁香姊求妳了。」
「丁香姊,我~我答應妳,」小雨也跪下了。
丁香為小雨拭去她愧疚不捨的眼淚,「小雨,我和小王爺若有幸大難不死,一定會去江南找我們的孩子的,報答妳今夜千里託孤的大恩。否則的話,請妳好好照顧他們,千萬別告訴他們這一代發生的事,孩子們很容易忘記的,」丁香泣不成聲,「我不希望他們學會恨人。」
Scene 8
兩個睡眼惺忪的孩子,不解的看著母親。小昕打了大哈欠,「我們要跟阿姨去找舅舅喔?」
小沂撒嬌的拉著母親,「額娘妳也跟著來嘛?」
丁香蹲下身,和她四目對視,「乖,額娘有事要去找阿瑪,辦完了事,就來找你們喔。」
摸摸母親的淚水,小女孩敏感的:「額娘,我們家發生大事了嗎?會讓我們分開不快樂的事?」
丁香輕輕的點點頭。
小女孩不情願把手伸出來,「那好吧!小昕你可以牽我的手了。」
小男孩拉住小女孩的手,愣愣的問:「那我要抱妳嗎?」
丁香背著孩子拭淚,站起身來,拿起桌上的泥娃娃,遞給孩子一人一個,「小沂、小昕,這娃娃上有你們的新名字喔!」
兩個孩子拿著各自的娃娃唸著:「丁?,不會唸,好難喔!」
母親耐心的教著,「丁璠ㄈㄢˊ、丁璵ㄩˊ。璠璵,魯之寶玉。」
孩子們開心的笑了:「是阿瑪的名字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