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cene 1
北京城,理親王府,內室中。
「小七,」一個剽悍高大的中年人呼喚著,「你這事都辦妥當了?你沒露臉吧?」
「大哥放心,」一個面白鬚淨單薄瘦長的男子應答,「這事我都讓和珅去接頭。」
另一名滿臉落腮鬍,三十左右的男子問:「我說這和珅,要說人臣,他也算到了頭了,他怎麼會願意幫忙呢?」
小七回答:「老三,這簡單,和珅這幾年哄著皇上,賣官鬻爵,結黨營私,搞自己的小買賣,可賺了不少。寶玉偏是個精明能幹的人,眼睛裡揉不進一粒沙子,萬一皇上真傳位給寶玉,他那份家私,還不得充公啊!」
理親王冷哼:「充公事小,恐怕連充軍都沒他的分,賞他個四尺白綾,讓他落個全屍,算是給他恩典了。他比咱們更盼著寶玉垮台。寶玉不垮台,咱們再不濟還是親王、貝勒,他呢?」
「還是大哥看事明白,」小七琪貝子趕緊給理親王戴頂高帽子,「和珅這小子,也是有他的,嘉親王、監察御史錢灃、大學士劉墉、翰林院編修范衷、軍機大臣王杰、戶部尚書董誥、禮部侍郎朱珪這些人多次彈劾和珅,皇上都袒護他,讓他均能化險為夷。」
太師椅上一個六七十歲的老者冷笑:「皇上有歲數了,想過過舒心的日子,身邊沒個弄臣逗他開心,給他跑腿辦事,怎麼耐的住?這帝王遲暮,不住溫柔住何鄉?寶玉就是參不透這點,成天烏鴉似的聒聒,皇上才會想把他弄走,圖個清靜。」
老三剛貝勒:「沒錯,就是三伯這個理。這寶玉就是自命清高,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想當初咱們不過就是到江南遛遛,小七想弄個女人陪陪而已嘛,他就大呼小叫的,把我都打傷了,想起來,真是嘔!你們說寶玉這麼護著漢人,這傳言會不會是真的?和德,你成天跟著皇上,你說說。」
和德摸著小鬍子,想了一會:「嗯~~,傳言是不是真的,都不打緊。重要的是能在皇上心裡起疙瘩,減了他對寶玉的寵愛。其實,當初皇上讓我去江南探探寶玉,這動機就很值得琢磨。」
太師椅上另一名五十出頭的男子問:「怎麼?當初你們不是私自出京的?」
和德:「十二叔,愛說笑,老三和小七是閒散宗室,出去遛噠遛噠,低調些不出事,沒人會知道。我當時可是侍衛大臣,每天都要應卯的。沒皇上的旨意,我怎敢離京?」
十二叔:「說的也是。看來皇上對寶玉早起疑心了,要不然,也不會在你們之後,再派玉親王去探寶玉。」
老三剛貝勒:「這更好,咱們就再給他添點料,辣死金寶玉。」
小七琪貝子:「除掉了金寶玉,咱們就聯名上書,以立嫡立長為名,讓皇上立大哥為儲君。大哥可是聖祖爺的嫡長曾孫,近親宗室中,還有誰有資格同大哥爭?」
理親王大樂,向眾人拱手稱謝:「真有這一日,本王絕不敢忘了在座的叔伯兄弟。怡親王這鐵帽子必定雙手奉上給三伯。」
老者跪拜:「多謝皇上金口,永昌代不肖子時安叩謝天恩。」
哈哈哈,理親王的笑聲傳染了眾人,哈哈哈,笑聲此起彼落。
Scene 2
北京城法華寺,丁香帶著兩個小小人兒,來上香。
白白胖胖的小男孩帶著瓜皮小帽,穿著黃色的長袍,紫色的棉襖,右手拿著一串糖葫蘆,左手攥著一個捏麵人,美滋滋地品著糖葫蘆,雄赳赳氣昂昂地走著。
小女孩就秀氣多了,一身淺粉色的棉襖,披上紅色的披風,襯出她的白淨。濃密的眉毛配上長長的睫毛,眨巴著大眼。那鼻那唇那頰精緻的,竟像是最好的工匠用上等和闐白玉雕刻出來的。
小女孩牽著媽媽的手,一路上銀鈴般的聲音沒斷過。
「額娘,阿瑪為什麼不跟我們來啊?」
「阿瑪要出遠門,有好多東西要準備。」
「阿瑪要去哪呀?怎麼不帶我去。」
「阿瑪要去的地方,很危險,妳不能去。」
「阿瑪又要去澡堂喔?那小昕也要去嗎?」
聽到自己的名字,小男孩轉過身來,示威的,「笨蛋,阿瑪是要去打仗。行軍作戰是男人家的事,妳們女人哪懂啊?」
丁香停了腳步,蹲下身子,讓自己的眼神與小男孩平視,嚴肅的:「小昕,保家衛國是所有人的事,男人、女人都要懂,知道嗎?」
小男孩點點頭。
「還有不可以罵姊姊笨蛋,對誰都要有禮貌,好嗎?」
小男孩又點點頭,歪斜著小腦袋想了一下,「額娘,阿瑪是個大英雄,是嗎?」
「嗯,是啊。」
「那妳很佩服他囉?」
「嗯。」
「那大英雄罵人都要很大聲囉?那為什麼上次我爬樹摔倒了,罵罵小喜子出氣,您就說君子不遷怒?還是說當了大將軍以後,才可以拍桌子罵人?」
丁香無語,這言教不如身教,回去她得跟她的夫君好好商量商量。
小女孩覺得受到冷落,扯著母親的衣袖,拉回她的注意力,「額娘,阿瑪不在,那誰來帶我去放風箏?」
「額娘啊。」
「那額娘您裁風箏的時候,要小心點,我不要有小昕畫大便的那一角。」
小男孩小小的自尊心受到了傷害:「妳才是大便,就告訴妳了,那是老虎!老虎!」
「額娘,您聽!小昕又罵人了,說話好粗俗喔。」
丁香溫柔的拉住兩個孩子的各一支手,用自己的雙手包覆住它們,「小昕、小沂,你們是雙生子,在娘肚子裡就是伴,現在你們還小,為小事吵吵鬧鬧的,將來有了大事,你們要相親相愛,要手牽著手一起勇敢的面對與解決。」
兩個孩子乖巧的點點頭,丁香看著好安慰,她正要起身。
小男孩問了:「額娘,什麼是大事?」
丁香想了一會:「就是會讓我們一家人分開不快樂的事。」
小女孩為難的問:「額娘,我一定要和小昕手牽著手嗎?他的手老是黏糊糊的。」
小男孩聽了,把最後一顆糖葫蘆塞進嘴裡,捏麵人繫在褲腰上,雙手在衣服上用力抹了抹,把手伸給姊姊看,「這樣乾淨了吧?」
小女孩不理他,兀自求著母親:「拜託您叫小昕千萬不要抱我。」
小男孩看姊姊不給臉,也惱了:「我幹嘛抱妳?」
小女孩終於肯正視弟弟的問題:「你沒聽額娘說我們要相親相愛,相親相愛的人就會抱在一起啊!你看阿瑪怎麼抱額娘的?」
小男孩難得和姊姊有了共識,兩人高喊:「我絕對不要抱妳/不給你抱!」
丁香傻了,這又是一個她得跟夫君好好商量的問題。
三人又走了一小段路
小女孩:「額娘,昨天夜裡我睡不著,偷偷開了窗,看到妳在院子裡舞劍耶,真好看!我想學。」
「好啊!」
小男孩:「我也要。」
「那就兩個一起學,小時候,我和你們舅舅也常一起練劍。」
丁香想起了江南,想起了那個舊家,有些懷念,起了感傷。見兩個孩子紅咚咚的臉蛋,兩雙眼睛又圓又亮的,稚氣的笑容,天真的話語,那些感傷就像是被朝陽蒸散的晨霧,消失無影。心中一片澄明,母親的愛原是這麼自然、這麼篤定。
進了法華寺大殿,丁香特別點了一根長壽香,把它穩穩的置中插入香爐中。擲了筊,看準了籤詩號碼,牽著兩個孩子,便去拿籤詩。才回到大殿,聽見有人大叫:「發爐了,發爐了!」
定眼細看,一片煙霧中,自己剛插入的長壽香,居然攔腰斷成兩截。心猛然一顫,讀著手中的籤詩:「呂純陽重生梓樹---炎炎烈火焰燒天,焰裡還升一朵蓮。到底永成根不壞,依然枝葉色新鮮。」
這籤應在戰事上,是凶?是吉?
Scene 3
深秋時分,怡親王府花園裡,落葉紛紛,萬木蕭瑟。院落一角,各色菊花卻熱烈怒放,空氣中有一股馨香。
「土花能白又能紅,晚節猶能愛此工,」寶玉心有所感。
一個女聲代他接下去:「寧可抱香枝頭老,不隨黃葉舞秋風。小王爺,好志節。」
寶玉回頭,見他的夫人盈盈碎步而來,開心的:「香香,妳忙完了?小沂和小昕呢?」
丁香:「跟爺爺、奶奶重陽登高去了。」
寶玉:「你是故意支開他們,好讓我們倆能談談心,對不對?」
丁香笑:「被你發現了?你明天就要出發了,我想幫你送行。皇上也真怪,若說戰情緊急,那應該早就調集大軍急行。若說戰情不緊急,為什麼不等開了春,再讓你去呢?都要入冬了,碰上大雪,不是輜重難行嗎?」
寶玉:「妳放心,我這次只帶五十名親兵,輕裝而行。」
丁香疑:「那我就更不懂了,如此說來,這戰況不激烈嘛。有需要徵召你這一代名將嗎?」
寶玉苦笑:「聖上是故意支開我,好蓋萬壽樓。」
丁香恍然大悟,看著丈夫的鬱卒,扯開話題:「寒花開已盡,菊蕊獨盈枝。舊摘人頻異,輕香酒暫隨。我作了你最喜歡的醋溜魚片,來,我陪你喝點酒,酒香隨著花香,~~~」
寶玉笑:「再有妳這位美艷佳人來陪,更是醉人。」
「哎呀~~~,」丁香輕笑著推開他輕捏自己臉頰的手。
片刻,
寶玉:「這醋溜魚片真好吃,香香,真是妳親手作的?」
「嗯,」丁香滿足的看他吞下每一口,黃魚多刺,怕哽著他,她可是費了好大功夫除刺切片。
「香香,妳很喜歡作菜?」
「不喜歡。廚房裡又油又膩,如果火生的不好,滿屋子的煙,很嗆人的。」
「那這魚,妳怎麼做得這麼好吃?」
「因為你喜歡呀!我只學作你和孩子們喜歡的菜。」
放下筷子,寶玉很感動,「香香,妳對我真好!」
「來,我餵你吃一口,」寶玉夾了一片魚,舉到她鼻前。
丁香連忙背過臉去,「謝謝,我胃不太舒服。」
「不舒服?」,寶玉收回筷子,憂心的,「我去請溫太醫來瞧瞧。」
「你別這麼大驚小怪的,動不動就請太醫,叫人知道了,說我嬌貴。」
「妳還不嬌貴啊?妳可是怡親王府的世子妃呢!那些庸醫要是看不好妳,我就砸了他們招牌。」
「唉,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說你這脾氣才好。你要是想要我開心,就趁熱把這魚吃了。」
「喔,」寶玉剛要夾起下一口,一個調皮的念頭迸出,把碗筷推到他夫人面前,撒嬌的:「香,我想要妳餵我吃。」
丁香面對著這個大男孩明朗的笑臉,離別的愁緒悄然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母性的溫柔。她輕輕的一口一口餵這大男孩吃完那一盤魚,再滿足的擦去他嘴角的殘屑。
「吃飽了?」
「嗯,」寶玉滿斟了一杯敬丁香。
丁香略略碰了杯緣,「我有件好東西要給你。」
丁香使了眼色,在園外等候的侍女立即向前遞上一個黃綾包。
丁香解開了黃綾包,抖開了一件雪白的甲冑。
「軟甲?」寶玉笑,「香香,這甲冑軍營裡多得很,就上回我西征歸來的時候,皇上也賞了我一件金絲軟甲呢!」
香香問:「哦?那敢問大將軍穿過幾回?」
寶玉在心裡點數了一下,「一回,那金絲軟甲雖然比一般的甲冑輕軟許多,畢竟是金屬線穿成,還是不夠透氣,我穿著悶。更何況~~~」
香香笑:「更何況將軍神威蓋世,武功高強,沒幾個人近的了你的身?」
寶玉志得意滿。
香香:「西域不比中原,有許多鬼魅技倆,善用暗器和毒藥,他們的手段都很可怕。你還記得武林四公子之一的西域歐陽白嗎?」
寶玉:「記得。他的伎倆就是暗器。」
丁香:「歐陽白英俊、瀟灑猶在東海鐵寒月、嶺南孟小嘗、冀北韓三奇之上,就~~~」
「咳,」寶玉用力咳嗽打斷了丁香的話,「香香,這世上不是只有醋娘子喔,我這個~~~」
丁香好氣又好笑的看了他一眼,「就是太輕浮、太邪了點。那比得上眼前的這位英俊人物,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有俠義之風,不知害了多少少女為他病相思呢?」
寶玉笑著捏捏丁香的下巴:「偏偏你卻是一片冰心在玉壺,追的我好苦啊!如今總算是雙星渡鵲橋,一曲值千鍾。來,我再敬你一杯。」
丁香笑著略略碰了杯緣,「這甲冑可是天蠶絲軟甲,是前朝正德皇帝召集了好幾位能工巧匠,用難得的天蠶絲配上其它珍貴的材料,花了數年才織成的。夏天穿在身上,能沁涼肌膚,冬天穿在身上,能收聚體溫。最重要的~~~」
寶玉(不以為然):「甲冑,可是防身用的,又不是內衣汗衫,要保暖幹嘛呢?」
丁香:「唉呀,你別打斷我的話嘛!這軟甲除了刀槍不入之外,萬一遇到一流的內家高手,還能卸去部份的震波。我被美娜的舅舅白眉道長突襲的時候,就是靠著這軟甲擋住了他的鷹爪功上的毒,才沒像小周那樣亂了心智。」
瞧著寶玉自負的模樣,委屈的:「你只顧著逞強,都不知道人家為你擔心的要死!?」
寶玉一把拉過她,哄著:「好好好,我穿,我一定穿就是了。
站起來,深深向丁香拜揖:「金寶玉敬遵娘子閫令。」
丁香被他逗得不好意思的笑了,「小王爺,你真是的!坐下來,我還有件正經事要跟你說。」
「金寶玉恭聆夫人懿旨。」
丁香笑著白了他一眼,從繡袋中取出了籤詩,「這是前兩天我在法華寺給你求的籤詩,你看看。」
「呂純陽重生梓樹---炎炎烈火焰燒天,焰裡還升一朵蓮。到底永成根不壞,依然枝葉色新鮮,」寶玉唸了幾次,還是參不透禪機,一攤手:「請觀世音娘娘開示。」
丁香又笑著白了他一眼,這笑中帶著嘲諷,「ㄟ,你不是未卜先知,洞曉天機嗎?也有你解不開的籤哪?」再拿出另一張紙,「諾,這是我請寺裡方丈作的籤解。」
寶玉唸出聲:「靈籤之曰:本籤為火中生蓮之象。凡事先難後易者。目下時運未濟。千萬不可逞英豪。圖意外之財。卻反而損失不貲。所幸到底永成根不壞。依然枝葉色新鮮。爾之命也。可因命大。遇險而不危。易言之。險而不傷。其身營謀用事皆能得貴人者。」
丁香憂心的問:「怎樣,你覺得如何?目下時運未濟,千萬不可逞英豪。你可得放在心上。」
寶玉捨不得她為他擔心,笑著安慰她:「沒事的,你沒看這上面說---爾之命也。可因命大。遇險而不危。易言之。險而不傷。其身營謀用事皆能得貴人者。」
寶玉咬著唇,想了一下:「就不知道戰場之上,誰是我的貴人?」
丁香挑高了眉:「問你呀?」
寶玉不解:「問我?」
「嗯,」丁香笑中帶著嘲諷,「你命帶桃花,到處都有美女幫忙啊!你好好想想有沒有認得什麼金花、銀花、蘭花、水仙的,還是有什麼香在天山等你呀?」
寶玉愣了一下,反應過來了,「妳這丫頭,就愛諷刺我,看我今天怎麼罰妳?」追著她繞著圓桌跑了一圈,守株待兔,一把抱住,深深一吻,「妳放心,我一定速戰速決,把那黑熊博格,打成狗熊,回來陪妳過年。」
「那今天就讓妾身為君舞一回劍,以壯行色。」
丁香拍了一掌,在園門外守著的婢女遞上一柄長劍。
唰寶劍出鞘,人影遊走,劍光如林。
丁香立定收劍,氣息雖還平穩,臉還是紅了,這麼冷的天,汗珠附在額前的髮絲上,宛如朝露。方才所站的地方,落葉片片被切成兩半,整整齊齊的繞成了一個圓。
「昔有佳人公孫氏,一舞劍器動四方。觀者如山色沮喪,天地為之久低昂。」
寶玉今日才知杜工部所言不虛。
「香香,妳練成了?我真佩服妳。」
丁香不好意思的笑笑,「這劍招舞起來好看,其實全採守勢,有些人誇張點說是滴水潑不進。舞起來很花體力,撥撥飛箭、暗器倒還好。」
寶玉急忙上前收了她的劍,給她擦汗倒水,關心的看著她:「答應我,要把孩子和自己看好。」
丁香默默的點了頭,下意識的摸了下腹部,「要現在告訴他嗎?不,他的煩惱夠多了,別再讓他掛心,還是等他回來,再給他一個驚喜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