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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聚(第十集)
日期:2016/4/16
作者 : 小宇
 
 

第十集

Scene 1

蒙漢交界,一間茅舍,屋外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正在菜園裡揮汗如雨的鬆土,好種下白菜、蕪菁,屋內一個十歲左右的小女孩正細細的剁著韭菜,她的母親則在一旁賣力的桿著麵糰。此時一個蓄著滿臉絡腮鬍和一頭亂髮的大漢提著一隻野兔和ㄧ隻雉雞,進來了,女孩開心的叫:「阿布!」婦人停下手上的活,輕聲問:「回來了!打聽到什麼消息沒有?」

大漢正要回答,婦人阻止了他,對小女孩說:「珊沛佳,妳到菜園裡摘些四季豆、菠菜回來,喔,再採些扁豆,額吉要壓些扁豆泥。」

「好啊!」小女孩靈活得跳下凳子,一溜煙的跑出去了。

大漢看著女孩出了家門,才對著婦人說:「昕妮的叔叔嬸嬸把她賣給了一隊漢人馬商,那馬商又轉手把她賣到牧場裡作雜工,這牧場在雁門山上,是姓符的。」

婦人有些驚訝的說:「漢人牧場?真想不到。」

大漢附和著,「是啊!我們和漢人有大仇,當年大王就是叫漢人串通鐵山給謀害的。沒想到我自己的親生女兒倒給漢人洗衣燒飯。」

婦人搖搖頭,「話不能這麼說,漢人有好有壞,就是咱們蒙古人也有千百種。大王的死,也哲是首惡,他即位一年不到,就叫自己的親兒子給砍斷四肢,割了鼻子、耳朵、舌頭,挖了眼珠,活活疼死,真是報應。」

「漢人管這叫『人彘』,也哲陰險狡炸,勾結漢人,自己的親兒子學著漢人的法子整他,真是諷刺!可恨也哲短命,沒能讓我手刃親仇。對了,我打聽到了,當年策反鐵山的漢人叫程皓。」

「嗯,從前你和鐵山交情不是不錯嗎?」

大漢有些為難的回,「豈止不錯,他還是我和昕妮的的救命恩人呢。」

「喔,怎麼說?」

「唉,昕妮的額吉生她的時候難產死了,我把她託給她嬸嬸撫養,她三歲時生了一場大病,高燒不退,請了薩滿跳了大神,都沒有用。我偷偷的把她抱給漢人大夫看,那大夫說她是『熱入心包』,要『安宮牛黃丸』才能退下她的高熱,這『安宮牛黃丸』不簡單哪!得用牛黃、犀角、麝香、黃連、黃芩、生梔子、硃砂、珍珠、冰片、明雄黃、鬱金組成。我只是個小侍衛,哪弄得到這些藥材?我當下也顧不了這麼多了,偷偷的到了大王藥庫裡偷藥,給逮著了,大王要砍掉我的雙手,幸虧鐵山求情,才換成五十下鞭刑。正當我躺在炕上,打算抱著昕妮一起去見她額吉的時候,鐵山卻把配好的『安宮牛黃丸』送來了,還給我送了上好的封口金瘡藥,我的傷口才沒潰爛。等我傷好了,他還傳授了我一身好武藝,保舉我回禁衛隊當差。可恨當初我沒警覺到,鐵山能這麼輕易弄來這些漢人的藥,和漢人一定有極深的淵源。」

「這麼說來他倒是有情有義啊!大王當日若是正大光明的,馬革裹屍於疆場之上,我芊錦就認了,可恨的是漢人耍陰的,叫我夫君死得不明不白。」

「嗯,我也很矛盾,鐵山對我有大恩,可是他又是殺大王的人,唉,反正他已經死了。只是欠了他ㄧ分情,我心裡一直放不下。 」

「你想報答他?可是聽說後來那鐵山的屍首被曝屍七日,扔給野狗吃了,你想給他立個墳都找不著屍骨。鐵山對你有恩,是在殺大王之前,你想回報他,我沒立場反對。不過鐵山有家眷嗎?」

「嗯,有ㄧ回,我和他喝酒聊天,問他怎麼不找個女人,生個兒子,好傳襲他那身好武藝。他回我說他已經有個兒子了,只是現在不在身邊,我問他為什麼?他苦笑著不肯回答,只給我看了一包碎玉,說將來要是他死了,誰拿到這包碎玉,就是他的家人。當時我就擲杯為誓,一定會把他對我的恩情,回報給他的家人。」

「佛家講因緣果報,你能不能報恩,就看緣分吧!唉,我的父親已經死了,現存的兄弟們和我都非同母所生,又膽小怕事,上回要不是咱們逃的快,早就被他們獻給也哲了。」

此時,「哇哇」聲起,打斷了夫妻的談話,原來是旁邊圍欄裡一個約三歲大的幼兒醒來了。婦人用圍裙擦去手上的麵糊,抱起孩子。

大漢看著妻子抱起幼子,想念起長女,提議道:「芊錦,我想去看看昕妮,把她贖回來。可憐這女孩一出生就沒有了母親,我這個阿布也沒好好照顧她,讓她寄人籬下,又遇上叔叔氣量小,捨不得出幾對牛羊,給她找個好人家,居然還把她賣了,」邊說邊紅了眼眶。

芊錦當然能了解丈夫思女的心情,家變後的那幾年,她也是日日的呼喚著她的三個孩子,大神可憐她,又給了她三個孩子。但是新的孩子還是填補不了心底的三個空缺,她還是夜夜的想著他們。她點了點頭。

Scene 2

山西太原府東路,頤和酒樓二樓包廂內,太原知府呂紹民正在設宴款待京裡來的貴客。

程皓喝的有些多了,覺得躁熱,便走到窗邊,吹吹風,俯視著下方攘往熙來的市集。微醺的雙眼,朦朧間彷彿又見著了她,他揉揉雙眼,真的是她,「是幻覺嗎?太過渴盼而產生的幻覺?那音容笑貌,如此靈活生動,不,不是幻覺!是認錯了嗎?不,那面貌早已牢牢刻劃在心版上,說什麼也不會錯認!」

人群中那女子,似乎感受到他強烈的凝注目光,疑惑地仰首,朝上方半啟的窗扉望去,對上他激動盈淚的雙瞳。「我一定是瘋了!這麼多年來,多少次求法師夜半牽魂,她一次也不曾來過,卻在大白天時來尋我。」

  「幻影也好、撞邪也罷,能再見她,什麼都無所謂了!」程皓一旋身,疾步奔下樓,在樓梯撞倒了端著熱湯的夥計,顧不得眾人的驚呼聲,匆匆追尋而去。街道上人潮依然川流不息,那方才還站在糖炒栗子攤販前的身影,已然如風消逝,再也尋不著蹤跡。程皓獨自徘徊在那一處,再度失去的絕望痛得如此透徹,他閉上雙眼,忍住大叫的衝動,卻忍不住淚如泉湧。那身影,如此的真,程皓尋著了萬分之一的可能,「勝雪沒死!」這個希望,讓那日日不曾止息的相思有了出口。「就算是妄想也好,我一定要親眼見了勝雪的墳,否則我決不放棄。對,我現在就出發。」

Scene 3

這一天,秋老虎發威,艷陽高照,山道旁芒花隨風搖曳波浪起伏,兩個年輕人努力往上走著,從背影上看,男的身量高大,腳步滯重,女孩身姿曼妙,腳步輕盈。看得再真切些,那男的走路時,身體略略倒向右邊,右腳一邁出,左腳便往前滑點一下,原來是個跛子。

這男的正是大病初癒的虎兒,他拖拉著左腳,大汗淋漓的勉強跟上若萍。他揣測著:左腳背一定是磨破了,腳趾又腫又疼。他緊咬著牙,臉都脹紅了,讓右腳負擔起大部分的體重,一路的上坡下坡弄的他膝蓋的骨輪卡啦卡啦的響,小腿肚繃得好緊,好像要抽筋了。

若萍回頭瞧見他額上的汗水順著臉頰滴落,心一陣揪緊。「虎兒哥哥,你累不累?咱們歇歇好嗎?」自從闖下那大禍以後,若萍待虎兒態度便不同了,或許是感激也或許是內疚,若萍對虎兒說話開始溫柔起來,也不再那麼愛耍性子,時常對他噓寒問暖。

虎兒感受到這份體貼,點了點頭,倆人再多走了廿來步,在大樹下歇息。若萍遞了帕子,給虎兒擦汗,自己卻閒不住,左右張望著,「咦,這廢工寮好像有人住了耶!」走近柴屋,一個十來歲的小女孩,警覺的望著她。

「小妹妹,你們是新搬來的喔?」

小女孩沒有回答,眸光閃亮而熾熱地望著她,不,該說是望著她手上那一大包糖炒栗子。「妹妹,妳想吃嗎?姐姐請妳。」若萍從紙袋中,抽出了一大把給小女孩,小女孩攤開雙手,默默的收下了,一轉身跑回了柴屋裡。

若萍笑笑,走回了虎兒身邊,後者脫了鞋襪,腳背果然磨破了,血水滲出。若萍心好疼,提議:「虎兒哥哥,這旁邊就是小溪,天這麼熱,我們去泡泡腳,涼爽一下,可好?」

虎兒點點頭,若萍扶他站起,走到了小溪旁。虎兒先是除了鞋襪,坐在大石上,將兩腳泡在涼涼的溪水中,前後輕輕搖晃著。若萍見他額上點點汗珠,再提議:「虎兒哥哥,你的汗衫一定全濕了,吹了涼風,容易著涼,要不你把它脫了,用帕子擦乾身子,換上乾淨的汗衫,再披上外衣,好不好?」

虎兒遲疑地看著她,若萍讀透他的心思,「喔,你是怕我看哪!我不看,我到別處去看花、看樹,好了吧?」虎兒害羞的低下頭,算是承認了。若萍笑著哼著小調,走了開去。虎兒看不見她的人影了,這才按照若萍的提議,依序脫下外衣、汗衫。奇怪的是在他擦身的時候,卻老覺得有一雙眼睛在後面看著,虎兒以為是若萍回來了,連忙套上外衣,轉身要教訓這個調皮的女孩,不料身後原來是一個中年婦人,抱著洗衣籃,直直盯著他瞧。虎兒想「大概是我在此地擦身,妨害了大嬸幹活,」連聲道歉,胡亂紮好衣服,穿了鞋襪,便要去找若萍。婦人對他的道歉置若罔聞,目光卻不曾離開他。虎兒被看得全身不自在,退了幾步,拉開倆人之間的距離,這才仔細端詳起這婦人。婦人臉上有道不算淺的疤痕,髮根已經有些發白,身形微微發福,「這眉眼好面熟喔!」虎兒在記憶裡苦苦的搜尋著。此時一個少年沿著溪邊奔來,大叫「額吉」,輕脆的童音打醒了虎兒的記憶。他大喊「額吉」,不遠處傳來一聲平地響雷「轟」呼應著他的激動。

婦人顫抖著唇問:「克罕,是你嗎?」

原來克罕王子六歲時,左右臂膀就各被刺上了一匹銀合馬,這是身為成吉思汗的嫡系子孫才有的榮耀。芊錦大妃就是憑著這刺青認出兒子的。

母子重逢自是涕淚俱下。

芊錦大妃把大兒子帶回了柴屋,克罕王子見到多了三個弟妹,很驚訝,只是事出突然的驚訝,不是不能接受的驚訝。他離家時,雖然年幼,卻已知道部落中,夫死再嫁,是很尋常的事。他落淚是因為想到了珊妮佳,那有著紅通通臉頰,愛踢花毽子的妹妹。

芊錦大妃把這幾年的經歷都跟兒子說了,她墜下懸崖後,受了重傷,多虧了一同墜崖的侍衛杰熙忠心護主,硬是把她給從鬼門關前救了回來。等到她傷勢稍癒,兩人互相扶持著去見克罕的外祖父,誰知映入眼簾的竟是一片白幡,「父親薨了!」遠從雲南趕回奔喪的哥哥繼了位,對給妹婿復仇這事不怎麼熱心,敷衍了幾日。一天,少女時代就與芊錦交好的嫂子偷偷密報,新酋長正打算把兩人獻給也哲邀功,兩人趁夜逃離了大帳。絕望的芊錦,幾度尋短,都讓杰熙救下了。幾度思量,芊錦拋下了大妃的尊號,嫁給杰熙,重新有了個家,有了更多的孩子。

芊錦大妃也殷殷關切著兒子這幾年受到的磨難。當被問到微跛的左足時,克罕王子略過了若萍那一段,只說是自己失足墜馬。想到若萍,重逢的喜悅被焦慮之情所取代,「糟了,我怎麼把若萍給忘了!」看看天色,已全然暗了,「她該不會還傻傻的在溪邊等我吧?」

克罕王子急急的告訴母親說自己是和牧場家大小姐出來的,無論如何,得先把她送回家,母子再來敘天倫。芊錦大妃當然能理解,還要大弟陪他去找。克罕王子的手才碰上門,門就被推開了。進來的是一名大漢,一臉的懊惱。他見到克罕王子時,大驚失色,直逼問他的身分,等到芊錦大妃把黃昏這場奇遇娓娓道來,他也直說是天神保佑。

「來,克罕,見過杰熙叔叔。」

克罕王子按蒙古規矩,一手置在胸前,深深打了個揖,「杰熙叔叔」。

「萬萬不可,您是尊貴的王子,我是先王侍衛,應該是我給您行禮才對,」說完,便倆手攤開跪伏在地,要行最尊貴的叩拜禮。

克罕王子連忙阻止他,芊錦大妃打圓場說:「兩免了吧!我們蒙難在外,別再搞這些繁文縟節,凡事低調些好,不要引人注目。」杰熙這才聽話的站起身來。

「對了,杰熙,你不是去佈陷阱捕獵嗎?」

「是啊,」杰熙懊惱的說,「我才剛牽好了線,哪知一個丫頭居然從樹林裡拐出來,絆到了線,摔下了山坡。」

克罕王子心頭一驚,「該不是若萍吧?」顫抖著問:「那女孩如何了?」

「她側身滾下了山坡,一頭扎扎實實得撞到大樹上,大樹擋住了她的去勢,沒讓她跌入山谷,這丫頭大概是摔昏了,軟趴趴的像一團棉花~~~」

「那女孩長得什麼模樣?」克罕王子顫抖的問。

「看不仔細,我只往望下了一眼,聽見後面有人聲,就趕緊閃了。」

大吼一聲,虎兒甩開了門,奔向茫茫夜色,他要尋的那人卻早已不在了。

那一夜,虎兒沒有回牧場,若萍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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