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cene 1
蒙古草原上
熊熊的篝火燒的熾烈,牛羊在大叉子上不斷滾動翻烤著,眾人暢飲著最高級的黑馬奶酒。在眾人享用晚宴之際,丰姿綽約的蒙古姑娘與少年伴著馬頭琴的樂音,為在座嘉賓獻唱歌曲。蒙古族與生俱來的嘹闊嗓音,歌頌著不兒罕山、庫蘇古爾湖的壯麗,傳唱著成吉思汗的功績。
酒足飯飽之後,眾人圍繞著熊熊的篝火轉圈、跳舞。嘉衡大王凌亂的步伐不怎麼跟的上節奏,無論芊錦大妃怎麼教導還是不見進步。但是,篝火散發出的溫暖,以及樂聲、歡笑聲所帶動的熱絡氣氛,在稍有寒意的夜晚,仍是讓克罕王子對這個七歲的生日,留下最快樂的回憶。
嘉衡大王已經醉的腳步不穩了,但是他仍然豪氣的把長子克罕王子舉上肩頭,「太祖鐵木真是我們蒙古族的大大大英雄,九歲喪父,他和母親、弟妹們被族人丟棄在草原上自生自滅。他剛毅忍辱,不但報了父仇,還統一了蒙古草原的眾部族,贏得了「成吉思汗」的尊號,正式登基成為大蒙古國皇帝,這就是我們蒙古帝國的開始。你記住了嗎?」
「記住了,阿布(父親)。阿布也是我們蒙古族的大英雄,有一天您也會像薛禪可汗忽必烈一樣作大中國的皇帝。」
「哈哈哈,你真是阿布的好兒子,來,喝了這杯,」克罕王子眼都不眨的大口飲下一大杯的馬奶酒,還將酒杯反轉,表示一滴不剩。「好,」父親伯叔們大聲為他鼓掌,克罕王子既開心又驕傲,突然他的笑容傻住了,在眾人的哄笑聲中醉倒了。
Act Six
Scene 2
第二天,天剛亮,大帳外就已人馬雜沓。氈帳內,克罕王子被戰鼓的雷鳴聲驚醒,他啪的跳下床,卻摔了一跤,顧不得頭還悶悶的疼,快步衝出帳外。大草原上五百鐵騎飛馬,盔甲鮮明,手持長矛,身背強弓,人人勇壯,個個威風。
他奔到父親坐騎前,稚嫩的嗓音吼了一聲:「祝大汗馬到成功,旗開得勝。 」
嘉衡大王大樂,不忘殷殷囑咐:「阿布不在帳中,你就是大帳的主人,要幫忙額吉(母親)照顧妹妹。」
「是,克罕一定確保家眷平安,讓大汗無後顧之憂。等大汗再奏凱歌歸來,我等屆時定要為大汗擺酒慶功!」
兒子這番大人語氣的話語讓嘉衡大王心花怒放,氣勢如虹,一拍馬,大喝:「眾鐵騎隨我踏平中原去也。」揚塵而去。
克罕王子的目光直直盯著父親馬上的身影,直到塵埃落定,才戀戀不捨的回到大帳內。矮桌上,已經擺滿了炒米、手把肉、餜子、包子、餃子、乳酪、餡餅,他用奶茶泡食,拌上了奶酪,三兩下的扒完飯,急著要到外頭草地上和侍衛們玩搏克(摔跤)。五歲的妹妹珊妮佳卻拉住他的衣角,求著:「阿哈(哥哥),陪我踢花毽子嘛!」
克罕王子不耐煩,「妳找額吉陪妳玩啦。」
「額吉肚子裡有妹妹,很累,要休息啦。」
「妳怎麼知道是妹妹?」
「妹妹才會陪我玩啊!」
「我說是弟弟,這樣我們部落裡才會再出一位大英雄,你們女孩整天只知道玩,那知道男人打仗的辛苦!」
珊妮佳被哥哥搶白一頓,臉色一變,要哭了。
克罕王子連忙哄道:「是妹妹,跟妳一樣漂亮的妹妹。」
珊妮佳紅通通的稚嫩臉龐上漾出了笑意。
Act Six
Scene 3
漢軍元帥中帳
北路大元帥孫易明讀著程皓的派令,暗忖「史大將軍把他的孫女婿安插到我這兒來當參謀,說得好聽是要磨練年輕人,其實打的如意算盤呢,是讓他有個軍功,有個資歷,將來好飛黃騰達、扶搖直上,我不能拂了他的意。可是這小子一付嬌生慣養,細皮嫩肉的樣子,我也不能讓他去涉險。這萬一他有個萬一,我對老長官就很難交待了。」孫元帥好生為難。
程皓看著孫元帥反覆打量著自己,心裡也有底,他恭謹的說:「屬下能來元帥麾下効力,真是幸運,即便明日就戰死沙場,這輩子也無憾了,元帥有所差遣屬下萬死不敢辭!」
「戰死沙場」四字刺的孫元帥渾身不自在,連忙道:「程老弟是史大將軍的孫女婿,福大命大,怎麼會戰死沙場呢?」
程皓看孫元帥被自己逗得差不多了,取出一封密函,「這是爹爹叮嚀屬下面呈元帥的。」
孫元帥拆開封緘,仔細的一讀、二讀、三讀,大樂,用力拍了一下大腿,「這老小子程瑋真有他的,」(好像說錯話了),不好意思的道歉,「嗯,賢姪請恕愚伯失態,我是說令尊程侍郎高瞻遠矚,思緒周密,居然在十多年前,就埋下了這一手。賢姪放心,我立刻按照書信內容去安排,一定會讓你掙個頭功。」
Act Six
Scene 4
邊界一座小山神廟密室內
讀完了程皓送上的密函後,陌生人問:「你就是程皓,兵部侍郎程瑋之子?」
「是的,你是鐵山?」程皓邊回答邊打量著這身材高大的陌生人。
有一瞬間,程皓以為自己在陌生人眼中看到了淚,也以為他要上來擁抱自己了,可是沒有,陌生人退了一步,從頭到腳,仔仔細細,一寸一寸的打量著程皓,自言自語著:「很好,很好,他把你照顧得很好。」
程皓心中很疑惑「他是誰」,大膽的問:「我們見過嗎?」
「沒有,沒有,當然沒有!」鐵山如夢初醒,急著否認,轉移話題,「我有個計畫。」
「願聞其詳。」
「專諸刺王僚。」
「什麼意思?」
鐵山仔仔細細的把自己的計畫說給程皓聽,後者安靜的聽著,時而抬頭、時而微笑、時而點頭、時而皺眉,末了程皓問了幾個問題:「其一,你確定也哲能配合嗎?他有能力在大亂後,穩定場面嗎?」
「這你不用擔心,也哲等了這位置等了二十年,能準備的、該準備的,他都準備了,到時候,只要中國正式冊封他為藩王,他就是明正言順的草原共主。更何況嘉衡有如項羽~~~」
「喔,怎麼像法?」
「兩人都志大才疏,有勇無謀,剛愎自用,又不收攬人才,也不知積蓄民力,隨意開戰,耗損民力,是所謂的『匹夫之勇,婦人之仁』。另外他還吝於賞賜,所以不獲將士擁戴,軍隊中只有禁衛軍的五百鐵騎是真正忠於他的。」
程皓佩服:「你這蒙古人真是有學問啊,對中國的歷史人物都能一一道來。」
鐵山笑笑:「我本是漢人,因為打獵時,救了嘉衡的父親撒搏,他看我武藝不錯,把我留下來,充作教頭。嘉衡即位以後,更把我擢升為禁衛軍統領。」
「原來如此,再一個問題,你可知專諸最後的下場?」
「被剁成肉醬。」
「那你不怕死?」
「死?我早是被除去名籍的人。」
「撒搏父子待你不薄,你又何必~~~」
「我年輕時作錯了一件事,傷害了一位好兄弟,辜負了一個好女人,現在是我贖罪的時候了。」
「可是~~~」
「孩子,你不相信我,總該相信自己的父親吧!」
不知為何,程皓總覺得自己和鐵山之間有某一種聯繫,最後這「父親」兩字聽得好親切啊!他覺得自己總該回報他點什麼,再問:「專諸死後,遺子被闔閭封為上卿。壯士忠心不忘故國,成仁取義,令人感佩,不知事成之後,可有家眷要朝廷代為照顧?」
鐵山臉上抽動了一下,定定的看著程皓,淡淡的回答:「沒有,我的家眷已經被照顧得很好了。公子一定要報答我,事成之後,就請把這包東西夾在公子的家書中,轉交令尊。」拿出一小包手絹包裹的物品。
「這是什麼?」
「沒什麼?一包碎玉而已。」
Act Six
Scene 5
高坐帳幕中央,嘉衡大王正在進行大軍出征前的授印、點校。他目光如炬,英姿煥發,全副武裝的威武衛士分排兩旁。
他站起身來,氣概威風雄壯,龍行虎步,邁到閱兵台前,大將們森然羅列其後,「成吉思汗的子孫們,今天我們就要循著薛禪可汗忽必烈南征的路,攻克北京,奪回中國,你們說好不好?」
「好好,」部將士兵齊聲高喊:「南征的時間到了,今天就是我們大漠兒女揚眉吐氣的日子,我們一定奮勇向前,爭取勝利!」 ...
唰,嘉衡大王抽出佩刀,向天直指,大呼:「出發!」
唰唰唰,後方大將們一起拔刀,學他向天直指,卻有一把刀落的比別人快,唰的斜劈而下,切斷了他的頸動脈,斷口處噴井似地冒出紅色的液體。嘉衡大王睜著大眼頹然倒下,最後映入他眼簾的就是藍,好藍的天。
好一會兒,眾大將從驚駭中醒轉,正好趕上目睹凶手自刎而死。
Act Six
Scene 5
好消息傳來的那天夜裡,程瑋踏入了程夫人的房間,程夫人非常訝異,因為他已經二十年沒有進來過了。
「淇娘,」 他盡可能溫柔的叫她,「我來和妳說個故事。」
程夫人點點頭,在他身邊坐了下來。
「從前有一對年輕夫妻,兩人個性都強,常生齬齟。婚後三年,兩人一直無所出,丈夫說妻子總不生育,為了子嗣起見,納了一個、兩個、三個妾。妻子受盡丈夫的冷落嘲諷,又飽受婆婆的冷眼責難,常常以淚洗面。丈夫有個鐵杆兄弟,很同情嫂子的處境,常常來安慰她,日久生情,藍田玉種,」說到這,程瑋停下看著程夫人,後者的表情很複雜。
程夫人咬著唇,下了決心:「接下來的情節,我來續吧!妻子懷孕了,全家都欣喜若狂,生下的是男孩子,更是如獲至寶,孩子滿周歲了,要捉鬮了,親朋好友都來道賀。此時孩子大了,漸漸看得出輪廓,有人戲言說這孩子的鼻子又高又挺,很像丈夫的鐵杆兄弟呢!一語驚醒夢中人,丈夫當下的眼神透露出他知道了。那一夜妻子求著孩子的父親帶她和孩子走,他難過的說不能,因為他們家三代都受這丈夫家的恩惠。妻子悲憤的摔破了傳家的寶玉~~~」
「情夫默默的撿起了每一片碎玉,三天後,丈夫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出差去了,他把鐵杆兄弟也帶去了,卻把他留了下來。」
「他沒死?你騙了我,」程夫人大驚,心怦怦的跳,希望又回來了!
「嗯,丈夫不能忍受綠雲罩頂的恥辱,卻下不了手。」
「想到了兄弟的情義?」
「這是主要原因,我承諾會照顧他的家眷,他說要報答我,他要留在蒙古臥底。他改了名叫鐵山。」
「就是刺殺蒙古大王的人!?他~他畢竟還是死了!」希望又幻滅了,心揪痛著,卻沒有當年那種椎心的痛,程夫人心想「原來時間,真能沖淡一切。」
「他的人死了,魂卻回來了,」程瑋把鐵山要程皓轉交的碎玉交到妻子手上,「物歸原主。」
「他有沒有見到我們的孩子?」
程瑋點點頭,「有。」
「那~~~」
「他沒有認孩子。」
「這樣也好,有些事,不知道最好。」
「淇娘,你恨我嗎?」
程夫人握著碎玉,良久,「我的心在很久以前,就像這玉,被你們兩個男人摔碎了。我現在不恨你了,謝謝你把玉還給我。」
Act Six
Scene 6
惡耗傳來時,克罕王子正在馴馬,這可是蒙古男子三技之一。
克罕王子看見一縷煙塵奔近,到了眼前,一個人形滾下馬來,原來是禁衛軍副統領哈姆達,大叫:「大王崩殂了!王子快走。」
語畢,哈姆達快奔入帳來見王妃,後者清晨才誕下幼子,聽到這消息,呆若木雞。
哈姆達很急:「大王被鐵山暗殺了,也哲登位,不會善待大王遺孀的,我們快走,追兵馬上就到。」
王妃愣愣的:「其餘鐵騎呢?」
哈姆達悲憤:「大部分都擁立也哲,被新王收編了,想逃的都被殺了。」
王妃:「那你怎麼~~~」
哈姆達:「我先詐降,趁他們不備,才逃了出來。他們發現我不見了,立刻就會追上來。快逃吧!」
王妃恢復了鎮定,「守帳的還有五十名衛士,願意跟的就來吧!克罕自己騎一匹馬,哈姆達你載珊妮佳,我抱小王子,我們往南去投奔我父親。」
一大批人往南疾馳,殊不知也哲早就算好他這姪媳婦一定會回娘家去,早就埋伏在白樺林中。一等他們深入林中,也哲所部突然殺出,在前有追兵,後有堵截的情況下,走投無路的五十名衛士迸發出強勁的戰鬥力,衝破也哲所部的攔截,掩護王妃等人衝出林子。
天黑以後,哈姆達點數了一下人數,五十名衛士還有行動力的只剩十一人,其他人要不是葬身林中,就是負傷太重,要是勉強跟行,只會拖累大家,這些有血性的漢子明白副統領的難處,個個橫刀自刎以免副統領為難。
哈姆達和王妃哭了一陣,把在場十一人分成三隊,分別保護克罕王子、珊妮佳和王妃。王妃明白哈姆達是要分散風險,冀望嘉衡的骨肉至少能保全一人。
三隊人馬進入燕然山脈之後就分道揚鑣。王妃沿溪而行,克罕王子走大路,珊妮佳走山道。
王妃沿側邊的草叢小徑前進,走入了卾爾渾峽谷,開始上溯。續行不久,地勢稍有落差,出現一些小瀑布了。沿澗繼續上溯,出現了一個大型瀑布。瀑壁橫闊,如龍猛墜。一行人棄馬,沿瀑布右邊的山徑上攀,路面濕淋淋的,雖然有繩引路但磨蝕嚴重,只能小心翼翼的採狗爬式而上。接下來是一段接著一段的陡下路徑,濕滑山徑長滿青苔,王妃產後虛弱,又抱著一個嬰兒,踩到碎石時,腳步踉蹌,險象環生。王妃腳下越滑越快,一個衛士看著危險,伸出手來要幫她抱嬰兒。王妃點頭答謝,把孩子遞出去。此時在空中盤桓伺機已久的大鵰,俯衝而下,大爪一放一收,緊緊攫起嬰兒,振翅而去。王妃見大鵰攫走幼子,不加思索衝上去要追,腳步一滑,一個侍衛衝過去要拉她,奈何去勢太猛,在其他三名侍衛的驚呼聲中,兩人已滾落山谷。
哈姆達載著珊妮佳走山道,但山徑荒涼,似已荒蕪多時。一行人靜默的前行,忽然,「錚」的一聲弦響,一枝羽箭迎面飛來,正正將哈姆達的胸口貫穿,哈姆達看著胸前插著的箭杆,又抬眼看向弓箭來的方向,要後退已無可能,挺著一口氣,便拍馬往山谷衝下,其他侍衛見狀跟下。不一會兒,哈姆達的馬兒被樹根、野藤絆倒了,他跌下了馬,不顧疼痛,爬著去檢視被拋離馬背的珊妮佳,後者的後腦鮮血正汩汩流出,瞳孔放大,哈姆達大哭大叫,自責到自己的心臟也停止了跳動。埋伏者早已跳下坡坎,一場屠殺,死了六人。
克罕王子走大路,路最平整,一行人狂揮馬鞭,一個時辰內就趕了將近兩百里路,胯下的馬已經吃不消了,口吐白沫,只好下馬,讓牠們休息。有兩匹馬,就地癱倒,肌肉抽搐,衰竭而死。只剩三匹馬了,五人想著要如何分配,決定還是讓克罕王子騎狀況最好的馬,其餘四人,分騎兩匹。克罕王子才上了馬,正走之間,追兵已至,只見一將手提長矛,腰配彎刀,引十數兵士躍馬而來。那四名侍衛不及上馬,就提起大刀一陣亂砍,口中大叫:「王子快走,我等來抵擋一陣!」
克罕王子催馬快奔,回頭一望,那四人衣甲皆血,猶自奮戰,有一人跪在地上,揮舞著大刀,專砍馬腳,就靠著這四名死士拖延時間,拉長他和敵人之間的距離。他加鞭而行,不想詘躂一聲,連馬和人顛入土坑之內。他從土坑中滾起,跳出坑外,奔離大馬路,看到一座山神廟,連忙躲在供桌下。這供桌下雜物一堆,他亂推亂擠藉著雜物掩蓋自己小小的身軀,瑟縮在左邊最內側。不知等了多久,有人進來了,一陣物品破碎聲、叫罵聲。一個士兵掀開了供桌的桌巾,看到一堆雜物,懶得去搬,一把刀當中一刺,「啊!」克罕王子緊咬住牙,忍住了尖叫聲,這一刀險險的貼著他的肚皮。士兵抽出了刀,看看刀上無血,往右再直刺一刀,還是沒有。往左一刺,刀尖已經觸到了克罕王子的鼻尖,克罕王子嚇的全身僵硬,突然聽見有人大叫:「那邊草叢有動靜,快追!」士兵抽出了刀,風似的走了。
士兵們追了一陣,原來是一頭狐狸。
克罕王子嚇的發抖,大氣不敢喘得等著。等了一會兒,確定外面沒有任何聲響,才鑽出供桌。他把山神廟裡幾顆瓜果供品囫圇吞下肚,又躲回供桌下睡了一會兒。等他醒來時,周遭一片靜寂,他出了山神廟,憑著哈達們教他夜觀星相的技巧,按著額吉的囑咐,一路南行。
胡亂走了一夜,有三個早起的蒙古牧童,正在吃餡餅、喝奶茶。克罕王子餓的兩眼發直,直盯著牧童,那三個牧童中一個身材最小的,看他可憐,便分了他一些。吃了一個餡餅,還是餓得慌,這時牧童中一個年紀稍大的,指指他身上的華美的衣服,又給他看了一整袋的乾糧和牛皮水袋。克罕王子懂了,這牧童想要以物易物,點點頭答應了。克罕王子脫下華衣,換上羊騷味極重的棉布衣,背著乾糧,繼續南行。兩天後,牧童穿著換來的華衣,跟同伴炫耀時,莫名其妙的給亂刀砍死了。他的死又給克罕王子爭取了一些時間。
克罕王子走過一里又一里,走出了大漠,走進了漢人地界。他也乞討也偷竊,但他最喜歡的是在牧場工作,這是最接近大漠的生活方式了,但是他總作不久,直到這一天,他走到了石家牧場。一個有著和珊妮佳一樣紅通通臉龐的四歲女孩,漾著笑意,朝他伸出了手。這一牽,女孩把克罕王子牽入了牧場中,也把自己牽進了克罕王子的心中。不過這是三年後的事啦。
陽光照拂,白雲淡淡,山巒疊翠起伏,金鵰在山谷中順風翱翔,牠秤秤腳下攫著的這團嫩肉,比雪兔還沉,今天的幼鵰可以飽餐一頓了。
下方一個獵人瞇著眼,知道金鵰捉到了好獵物,便想來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一箭射出,金鵰的身子斜了一邊,獵人欣喜「這鵰一定折了一邊翅膀」,可這鵰卻還歪歪咧咧的飛著,飛出了林子,飛出了山谷,「真可惜,準頭偏了一點,看來只是擦傷。」
金鵰出了山谷,越飛越斜、越飛越低,最後栽在一輛大篷車前。駕車的男主人嚇了一大跳,急急勒住了馬,跳下車,打開包袱一看,居然是個嬰兒。
女主人好奇的探出頭來,「這誰家的孩子啊?看來才剛出生,就讓鵰給叼走了。 」
男主人檢視著金鵰,「聽說金鵰肉能治痔瘡,正好我這兩天這毛病犯了,我們把牠去了毛燉著吃,也給孩子補一補。這真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
「那這嬰兒呢?」
「咋,難不成妳想吃人肉啊?」
「你胡說什麼?我是說我們不能把這孩子丟在這兒,他會被豺狼叼走的。」
「要不,我們帶他走。」
「好吧,反正我奶水足,不差他一個。」
這對夫妻是要趕往京城投奔母舅的,到了京城外,聽說城裡鬧天花,就在城外住下來了。他們自己已經有了五個孩子,就把這嬰兒取名叫「小六」。小六兩三月大的時候,有人找上他們說要買孩子,男主人看著白花花的銀子,問都不問對方是什麼人家,就把小六給賣了。小六轉了好幾手,終於到了史夫人手上。
小男嬰四個月大作「收涎」的時候,日後他稱作「爹」的人回來了。全家喜氣洋洋,真是雙喜臨門。程家準備了牲禮、紅龜粿、酥餅等供奉神佛祖先,史家也和彌月時一樣送了頭尾,賀客盈門,贈禮堆滿了廳堂,程家辦了酒宴作為答禮。席中時,程少夫人抱著手腳繫結紅線的寶寶來給賓客們說好話祝福。
當仁不讓的史大將軍突然想到這小孩還沒正式命名呢!他有意讓孩子的爹顯顯才氣,便笑著給孫女婿出功課。
「思伊,程思伊,」程皓不假思索。
「不好吧?」史大將軍皺了眉,「聽著像個女孩名,不好,再換一個。」
孩子的爹有些不悅,強自忍下,「聚,程聚。」
「有什麼出典沒有?」
「今生無緣,來生再聚。」
八個字瞬間冰凍了喜慶的氣氛。
孩子的爺爺見兒子的瘋病又犯了,連忙解圍,「這出自西漢王褒《聖主得賢臣誦》『聚精會神,相得益彰』。本指君臣同心同意,集思廣益。」
史大將軍樂了,「好,就叫程聚。日後必為朝廷的棟樑,」轉向史太夫人,「親家母,恭喜了!」
滿室又是杯觥交錯,賀喜之聲不絕於耳。
那程少夫人卻是人前強顏歡笑,個中辛酸往自己肚裡吞。
Act Six
Scene 7
蒙古大帳內,溫暖如春,歌舞喧天,也哲大王的愛妾沛欣嘉在輕快熱情的蒙古音樂中翩然起舞。一曲既罷,沛欣嘉穿著紗衣,姣好身段畢露,十八歲的她婀娜多姿,嫵媚嬌柔,最得也哲大王的寵愛,兩個人邊涮肉邊吃酒。她主動伸出一雙細致的臂膀,勾上也哲大王的肩膀,溫香軟玉的貼著他。
也哲大王大業已成,傲然自得,就是心中還有幾根小刺。
一會,守衛奏報:「啟稟大王,齊橡將軍回來了。」
「讓他進來。」
「是。」
又一會,齊橡將軍進來了,倒頭就拜賀說:「大王洪福。」
也哲大王嘖的一聲,「事情辦的怎麼樣了?」
「叛軍五十人已剿滅了四十九人,這是珊妮佳、克罕、哈姆達的人頭,請也哲大王檢閱。」
齊橡將軍向後方的衛兵示意,後者捧著三個木盒上來,飄起一陣血腥味,也哲大王點頭要他們打開,沛欣嘉掩過臉去,ㄋㄞ著說:「大王,不要啦!人都死了那麼多天,惡臭難當,」
齊橡將軍連忙說道:「不會的,我有交待他們一割下人頭,就要用粗鹽裹住~~~」
「唉呦,那不成了醃臘肉嗎?那面上的皮膚想必都像醃白菜一樣都起皺了!」
「愛妃,凡事還是謹慎些好。妳先到裡頭休息,免得吸了這骯髒氣兒。」
沛欣嘉風情萬種的扭著腰肢進去了。
齊橡將軍一一打開木盒讓也哲大王檢視,頭顱以粗鹽裹住,果然未曾腐敗,卻脫水了,面上皮膚慘白皺巴,也哲大王勉強辨出這是一個女童、男童和中年男子,便擺擺手,叫他們收了下去。
也哲大王還有一根心頭刺,「那嘉衡的王妃呢?」
齊橡將軍:「屬下正是為這件事來請示大王,聽說王妃那天清晨新生了一名嬰兒,據屬下推斷,她應該會去投靠她的父親,可是等了好幾日,都沒有看到。只剩下兩個可能,要不死了,就是越過邊界,去投奔她在雲南的哥哥。惟一沒找到屍首的侍衛八成是還守在她身邊。」
「你的意思是~~~」
「若是王妃還在境內,屬下一定會把她搜出來,就怕她混在來往客商中,越過邊境,甚至已經到了漢人地盤上,就不好辦了。」
「嗯,你考慮得很周詳,我們和漢人新訂合約,自然不好侵門踏戶的去搜查漢人村落。要是告訴他們實話,又怕這些奸詐的漢人把嘉衡的王妃和孩子供在北京城裡,讓一些糊塗蟲不死心,藉以分化我們,嗯~~~」也哲大王想了一會,「這樣吧!你帶上些好酒,跟孫大帥說是你的一個愛妾與侍衛私通被你發現了,兩人私奔,還帶上一個嬰兒,對了,說嚴重些,就說還殺了奶媽和你的侍衛,讓他們幫我們找找,要是這賤婢孽種稍有反抗,格殺勿論。」
「啊?這~~~」
「怎麼你還不願意?」
「是,屬下遵命。」
……
……
那一天孫大帥笑彎了腰,拍著齊橡將軍的肩:「齊老弟,我早聽說蒙古女孩熱情奔放,你那愛妾還真是~~~,你放心,這事老大哥一定幫忙~~~」
轉向參謀程皓,「程皓聽令,立即嚴令各關卡加強查緝,搜索來往客商,一找到這對賤~婢~孽~種~」故意拉長這四個字,「要是稍有反抗,格殺勿論。」
Act Six
Scene 8
大柱子和梅勝雪帶著女嬰,歷經艱難的趕到了邊境,偷來的馬車已經典當,換來的一點薄銀,也用盡了。孩子太小,日夜在外奔波,常常鬧病。勝雪日日夜夜的哄她、搖她、照顧她,全靠大柱子有機會打打零工,三人勉強撐到了城外。城門卻已關閉了,只好在城外的一所小道觀暫宿。
進了道觀,才發現廳裡已經有了一隊馬商先到,原來這些人也都是趕不上通關時間,來此暫宿的。
大柱子東挪西移的,騰出了一小塊空地,讓梅勝雪跟女嬰坐下來。
馬隊中有一名老者直盯著大柱子瞧,大柱子被盯的全身不自在,索性也瞪大了眼,和對方玩起「看誰先眨眼」的遊戲。忽然,老者熱絡的大叫:「大柱子,你是梅家牧場的大柱子!」
大柱子很驚訝,離家這麼遠了,居然還有人認得自己。
「是我,石英啊!你不認得啦?」
大柱子想起來了,「石頭伯伯,你怎麼會在這?」
老者他鄉遇故知,很熱情,「我還是幹老本行,販馬兼做點南北生意啊!你們梅家的馬好啊,我以前每年都要去上一兩次挑馬的。後來你們的馬全給朝廷收購,我就少去啦!一晃也三四年了。咦,這位是~~~」
「這是我們家大小姐啊!」
「啊,對對對,小梅子嘛!真是女大十八變,小丫頭都成了大姑娘了,」老者注意到勝雪懷中的女嬰,瞪大了眼,「你們結婚啦?連孩子都有了!梅老頭真是好福氣,挑了個勤儉實在的女婿,」一皺眉,「這梅老頭也真不夠意思,惟一的閨女出閣,也不請我們這群老朋友喝個酒聚一聚,給他熱鬧熱鬧。」
「不是啦,」大柱子努力的想解釋,卻被打斷了。
「不過,你們這樣出來很危險喔!」
「什麼危險?」大柱子瞪大了眼問,該不會程少夫人又追來了吧?
「就是官兵到處在追捕一個帶著嬰兒的年輕婦女,旁邊或許還跟著像你這樣的漢子。」
「為什麼?」
「我也不清楚,只聽到什麼嬰兒,殺了奶媽、侍衛之類的。」
勝雪唰得臉色發白,大柱子忙得安慰她,「不會的,只是巧合而已。」
石英懷疑得看著他們,大柱子連忙解釋:「我是說只是人數上巧合,石頭伯伯打小看著我們長大的,難道還信不過我們?」
石英皺著眉,想了一會,舒展開來,「我當然信得過你們~~~」
突然聽到有馬啼聲,石英急著:「官兵來巡夜了,人家說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我看你們還是得先躲一躲。這道觀裡有間內室,你們先進去躲躲,我來應付他們。」
大柱子和梅勝雪帶著女嬰慌忙得躲進了內室。
進來了一名青年軍官,帶著副將,門口四個士兵守著。
副將:「你們是幹什麼的?」
石英:「官爺,小的是個馬商兼做點南北生意。」
副將:「喔,有登記文書沒有?」
「有有有,」石英連忙遞上登記文書。
那副將匆匆看了眼登記文書,數了數人頭,「裡面還有人沒有?」
「沒有了,就我們幾個。」
「那好,來兩個人進去搜。」
石英嚇得一顆心都要跳出來了,心中直唸佛號。
門口進來了兩個警衛去搜查內室,一會警衛出來了,「報告,裡面沒有人。」
副將環顧眾人,大聲宣達:「若是見到帶著嬰兒的年輕婦女,不管旁邊是否還有男人保護著,都要立即來報。將軍有令,這賤婢孽種稍有反抗,格殺勿論。有隱匿者,一體同罪。」
青年軍官在旁一直沉默不語。
官兵騎馬走了,蹲伏在內室窗外的勝雪把這「賤婢孽種」四個字聽得真真切切,她也把那青年軍官看的明明白白,這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啊!就快看不見官兵的身影了,她倏得站起身來,要去追,大柱子一把拉住她:「小姐,別去,千萬不要去。」勝雪用力想甩開大柱子,大柱子捉得更緊,哭著提醒:「小姐,你現在不是一個人,還有小小姐。他們一看到妳,會把所有的人都殺了,咱們不能連累石頭伯伯。」勝雪瞬間洩了氣,回身抱著大柱子痛哭。
石英聽到警衛出來報告裡面沒有人,先是舒了一口氣,等官兵走了,疑惑的他奔進內室,正好目睹這一幕,更是滿頭霧水。不過他這人是很念舊的,他想世道亂,每個人都有難處的,反正貨也補得差不多了,乾脆就護送他們回家,順便找梅老頭拼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