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cene 1
八月秋分,石家牧場,繡坊內。
石家牧場主母正領著一批僕婦趕製著棉襖、手套、雪鞋等冬衣。突然一串銀鈴笑聲,穿透了織布機的札札聲。「娘,娘,」這聲音的主人一頭撲入了石家牧場主母懷裡,散在主母膝蓋上的青絲,旖旎柔媚得好像絲綢一般。
石家牧場主母愛憐的輕撫著,「回來啦!今兒個沒騎馬去,累壞了吧?諾,這兒有些瓜果餅乾,先充充飢。」
「我不餓,倒是口有點渴,」女孩邊回話邊給自己倒了杯熱茶。
「先吹吹,小心給茶燙了口。來,給娘說說今兒在梨園裡看了什麼好戲啊?趕上市集沒有?」
「嗯,虎兒哥哥給我買了這對翠玉耳環。娘,您瞧瞧,美不美?」女孩抬起頭來,撩起耳邊的髮絲,斜歪著頭,給母親鑑定。
「美,這對翠玉耳環作工精緻,玉質很透,」母親讚美著,下一秒,語氣中卻有了一絲疑惑,「這對耳環價值不斐吧?!」「虎兒,你哪來的閒錢?」目光隨著問題拋向了門口一個年約二十三、四,黝黑壯實的青年。
那青年正笑笑得看著那女孩甩動著長髮,柔順的青絲垂至纖腰間,黃衫荷葉羅裙,眉目如畫肌膚如雪,陪襯著那緋紅的臉頰。青年看呆了那份嬌俏,竟沒聽見主母的問話。
主母清了喉嚨,提高聲音再問,青年才回過神來,羞赧中有著掩不住的滿足。
「娘,虎兒哥哥好厲害,在市集上,和人比力氣,一肩扛了五大袋的米,在渡口和米行間來來回回跑了三十來趟,老闆誇他一人可抵十人用,一開心,賞了他好多錢呢!」女孩等不及青年回話,連珠炮似的幫他說了。
「喔?虎兒,大爺給你的中秋賞錢呢?你該不會也填了進去吧?」
「唉呀,娘,東西好,當然價錢就貴一些嘛!您沒看虎兒哥哥連外袍、新鞋都典當了。」
石夫人低頭一看,這青年果然腳上只穿了棉襪,上半身只著了件輕薄的汗衫。秋天的北國,路面上已經結霜變硬了,那青年的腳後跟怕是凍的龜裂了,白襪已經被血絲染紅了。
石夫人轉過身來,責備女兒,「萍兒,妳也太不懂事了,耳環不過是裝飾品,又不是什麼要緊物兒,妳怎能逼虎兒哥哥作粗工,還把衣鞋都給當了。這種天氣,唉~~~」
女孩癟了嘴,不服氣的叫屈:「我哪有逼他,是虎兒哥哥他自己硬要買給我的,我有勸他,是他~~~」女孩白了青年一眼,賭氣的禁了聲。
「不關萍兒的事,是我自己看她喜歡,想討她喜歡的,~~~」青年先是脹紅著臉搖著手,忙不迭地撇清女孩的責任,末了聲音卻漸漸低了,低著頭扭著手盯著青石地面。
石夫人嘆了口氣,「唉,你這孩子怎麼這麼傻呢?快,到廚房去,拿盆溫水暖暖腳,要是凍成了瘡,很難好的。」
青年抬起頭,猶自依依的看著少女,少女卻怨他似的轉過身去,青年無奈,默默轉身離去。
少女聽著青年走開了,轉過身拉扯著母親的衣袖,「阿娘,今兒我還看了一齣『鍘美案』呢!」
「陳世美與秦香蓮?」
「嗯。」
「好看嗎?」
「袁老闆演的小生,君秋演的旦角,能差嗎?就是~~~」
「是什麼?」
「阿娘,我在想啊,那陳世美既能叫秦香蓮為他千里尋夫,又能一朝選作駙馬爺,可見這人一定是風流倜儻,很有才氣。就是『殺妻滅嗣』太狠了,太~~~」
石若萍學著戲中包拯捧出紋銀三百兩,囑香蓮《拿回家去度飢寒,教子南學把書念,千萬讀書莫做官。》再學秦香蓮的激憤:《人言包相是鐵面,卻原來是官官相護有牽連!》還加了哭頭:《我哭哭一聲去世的二公婆,叫叫一聲殺了人的天!》
「不要再唱了,」石夫人大聲的喝斷女兒,扶著桌面,砰的坐在凳子上。她低頭望著地面,頭冒涼汗,濕濕黏黏,有些喘不過氣來 ...
「娘~~~,妳怎麼了?」石若萍又驚訝又擔心。
石夫人感應到了女兒的不安,心生不捨,強打起笑臉,「沒事的,娘只是有點累了,歇歇就沒事了。乖,妳先去洗把臉,今天有妳最愛的酸菜白肉鍋喔。」
「好啊!娘最疼我了。」
石若萍按捺住心中的疑懼,故做天真的哼著歌跳著離去。
石夫人無力地閉上眼,不再言語,她已沒有心力顧及旁觀者詫異的眼光。
Scene 2
一更時分,石家牧場石若萍房內。
石若萍一邊把玩著日間市集裡買來的小飾品,一邊忖度著母親黃昏時怪異激越的舉動。這一天晚餐,廚娘說夫人交待身體不適,要小姐自己多用飯,不用過來請安問膳。「娘是怎麼了?好好說著話,就變了臉。難道是我說錯了什麼嗎?」房外傳來熟悉的腳步聲,石若萍知道是母親巡房來了,急急鑽入被窩裡,瞇著眼裝睡,連燈都來不急滅。
石夫人走到女兒床邊,細心的幫她塞棉被,輕輕撫去她額上的亂髮,就在床緣邊坐了下來,低頭端詳起石若萍來。「這鼻梁好挺,山根豐隆、鼻翼飽滿,很有貴氣,真像那人啊!」想起了傍晚時母女的對話,「殺妻滅嗣」四個字鑽入石夫人的耳中,撕心裂肺的痛,淚滑落臉頰,滴到女兒的唇上,石若萍嚐著這鹹鹹涼涼的味道,忍著大氣不敢出。微張開眼,偷偷瞄著母親,母親目光有些迷離,似乎在回想些什麼。迷離深邃的目光中,藏著眷戀、歡喜、憂愁、悲憤,突然一絲精光,石若萍看到了恨,很深的恨,不,不是恨,是怨,很沉的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