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cene 1
歐陽濤估計丁香這病得十天才能脫離危險。他大方的把寶玉和丁香帶回家照料,甚至還替寶玉賞了姚力官一家一百兩銀子。姚力官一家歡喜的不得了,直說真是好心有好報,這下全家可以搬離著山坳子,過好日子了。
第十天了,寶玉倦的趴在大桌上睡著了,被開門聲驚醒。
歐陽濤:「怎麼?累了?撐不住啦?你在王府裡,養尊處優慣了,過不了這尋常百姓的苦日子吧?告訴你,我今天是來給你一個機會。你跟我出來看看。」
寶玉順從的跟著。
歐陽濤:「打開布袋。」
寶玉解開一只布袋,一頭狗滾了出來,這狗四肢僵直、七竅流血、眼球幾乎都要爆出眼眶,死狀十分地恐怖。
歐陽濤:「怎麼樣?嚇人吧!你們這些王孫公子老把情啊、愛啊掛在嘴上,把死美化成飄落的櫻花。我告訴你,待會最後一帖藥灌下去,藥氣在體內行走半個時辰,丁香就能睜眼了。如果你怕了,我現在就讓你走出去。夫債妻還,也是天經地義。我兒因爭丁香而死,如果丁香死在這屋裡,我就讓他們合葬,成全了我兒的心願。你依舊回京去作你的王爺,勝過死得像條野狗。」
寶玉:「求你讓香香回來。如果香香死了,我跟她一起死。如果我死了,讓香香活回來。沒有了香香,我縱能活千年、百年,又有什麼用呢?」
歐陽濤眼眸中閃起亮光,又滅了:「好,你進來。」
Scene 2
丁香又作夢了。她又回到了江南的家,六歲大的她,縮著身體,躲在院子裡的小小工具屋裡。她聽著外面大人叫喚的聲音,可是她不想出去,她在等,等一個人。小工具屋的門被打開了,九歲大的男孩鑽了進來,縮著身體,陪著她。
小男孩:「我們該出去了。」
小女孩:「我打破了奶奶最愛的骨瓷餐具,大人們會心疼會生氣。」
小男孩:「不會的,奶奶疼妳、愛妳,你在奶奶心中的分量,遠比她自己還重。」
小女孩:「那你呢?」
小男孩:「你在我心中的分量,遠比我自己還重。」
瞬間,小男孩的臉幻化成寶玉的臉,牽著小女孩的手走出了工具屋。
丁香醒了,她疑惑著打量著四周,這是一間大屋。
一個中年男子靠近她,丁香警覺的繃緊了神經,她認得他,他是歐陽濤。
丁香著急的問:「小王爺呢?」
歐陽濤:「把金寶玉攙過來。」
丁香驚懼:「攙過來?你把小王爺怎麼了?」
歐陽濤:「送他到鬼門關走一遭而已。」
丁香:「你?你毒死了小王爺?」
「沒有希望了!」丁香頓覺天昏地暗,「所有的付出、所有的期待都沒有意義了,我是欲死無門而已!」
這時寶玉被兩個家丁攙過來,撲在丁香身上,「香香!」
丁香眼眶熱熱的,有淚滑落 ,她沒有擦,真是恍若隔世,「小王爺,你沒死?」
歐陽濤的聲音有點悶悶的,「不是沒死,是死過了,又活回來。」
歐陽濤:「金寶玉,你已經嚐過了死亡的滋味,我兒大仇已報,你我恩怨已了。剩下的,就是我要報答丁師伯的恩情。香香,你且在這裡調養兩三個月。等身體好了,再走吧!」
丁香看著這個變得和善的瘟神,不解:「你沒有給小王爺喝毒藥?」
歐陽濤搖搖頭,「我給他喝了。」
丁香:「那你救了他?」
「是他救了他自己!」,歐陽濤搖搖頭,「第一次給他解清風散的毒的時候,我留了一手。第二次他再求我的時候,我想測試他的真心,把夠份量的解藥混在一般的毒藥中。」
看到丁香的臉色變了,歐陽濤笑了,「放心,這毒藥害不死人的,以金寶玉的功力,三天就能恢復。咳,如果第二次,他沒有依約服藥自盡,半個月後清風散的毒終究還是能取他的性命,所以我說是他救了他自己!也救了妳!」
「白兒,你的大仇終於得報了。爹已經作了當爹的該作的事,爹該要作其它事了,」歐陽濤在心裡跟兒子告別。
寶香執手相看,這兩雙手,再也不願分開了。千言萬語訴不盡相思情,至情至愛永相隨。
Scene 3
過了兩天,丁香還是虛弱得起不了身,只好倚著墊子和寶玉說話。
丁香:「小王爺,你不相信我說的話?」
寶玉默然盯著桌上的一封書信和密旨謄本。一會兒,「香香,妳記得妳跟我提過孔雀膽的故事嗎?五百里滇池奔來眼底,披襟岸幘,喜茫茫空闊無邊。」
丁香:「數千年往事注到心頭,把酒凌虛,歎滾滾英雄誰在?」
寶玉:「可歎那段功浴血沙場百戰身反落得入羅網遭暗算,橫屍在橋頭刀砍箭穿鮮血斑斑。那天在石河子橋頭,若非妳和石建安捨命來救,我金寶玉險險就成了段功第二。我只願稚子嬌妻長相伴,又誰知到如今骨肉相疑天地無情!?」滿懷的傷痛,只能重重一槌桌。
想起那箭矢漫天飛舞,飆風催命,丁香也不由膽戰心驚,看著那道頹然的背影,暗自為他不捨:「大動盪的時代中,家國風雨飄搖,婚姻結成的聯盟也擋不住人心的猜忌,嚮往和平安寧的善良也禁不住讒言的鏽蝕。」
丁香也悔也怨:「錯錯錯!不該結下了生死孽緣。」
寶玉一驚,踱到她身邊相問:「香香,怎麼這麼說話?誰怪妳了?」
丁香愧疚:「是我害了你。我不該幫文奇引你去杭州,不該嫁給你,讓你有家歸不得,壯志不得展。如果你沒有遇見我,你還是那個英姿勃發的神威大將軍!還是那個躊躇滿志的怡親小王爺!」
寶玉坐到丁香身邊,目光澄澈,深情微笑著,「天可憐我,才叫我遇見了你,才讓我不再孤單。香香,這一生,我沒有錯過你。」
那一刻,丁香感動著,「郎情如此,就將缺憾還諸天地吧!」
就在這一刻,房門被撞開了。
一個身材高大、滿臉鬍渣的男人瘸著腿,跌跌撞撞的跪下,「小王爺,卑職該死,」男人不住的磕著頭。
寶玉拉起了周清,見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淚,輕罵道:「沒出息,把眼淚擦乾。」
寶玉背過身去,擦乾自己的淚。
丁香問:「周將軍,你是怎麼找來的?大營那兒有什麼風聲沒有?」
周清帶著鼻音:「他們都說小王爺戰死了,我不相信,潛入靈堂,半夜裡偷偷的掀了棺,只有我知道那是石建安,不是小王爺。我不敢聲張,悄悄的退了出來。小王爺,帶人去放箭的,就是策凌大人。那天~~~~~~」,周清娓娓道來那天發生的怪事。
寶玉不勝唏噓,「聖上終究還是疑心我了!」
丁香更恨:「聖上的疑心是文奇播的種子,奸臣施的肥!」
寶玉拍拍周清的肩,「從今以後,我不是大將軍了,你也別叫我小王爺。你回去吧,告病還鄉,棄官隱居,什麼理由都好,帶著美娜和周豪離開京城這個是非之地。」
周清跪:「不,屬下願意追隨大將軍。」
寶玉怒:「你這是幹什麼?我是避禍隱居,如今你是有家有兒的人,豈能拋家棄子!?不准,你回家去,如果有機會見到老王爺、老福晉,就說寶玉不孝,不能~~~」話說到此,寶玉和周清兩個大男人相對嚎啕大哭。
過了一會,寶玉止住了淚,交代周清,「你千萬別告訴老王爺、老福晉我還活著,這會增加他們的危險。有一個壯烈殉職的兒子,我想皇上不會虧待他們的。」
丁香暗嘆:「小王爺和周清無兄弟之實,卻有兄弟的情義!文奇,你和小王爺徒有兄弟之實,兄弟的情義何在?」
Scene 4
江南丁家,不願分開的還有這兩雙手。
一塊油亮亮的東坡肉掉在桌上,「啊,又掉了,」小昕驚叫著。
丁寧好氣又好笑:「我說你們兩個吃飯也要牽手嗎?這樣很難夾菜吧!」
小沂:「舅舅,您別生氣,額娘交待我們遇到大事要相親相愛,要手牽手。」
小昕猛點頭同意:「還要抱抱。」
小沂:「我有個好辦法,要不小昕你坐我對面,我餵你,你餵我。」
小昕:「好啊!」
小雨端著湯上桌了。
小昕:「阿姨,妳作的菜真好吃!」
小雨笑問:「真的嗎?比你娘作的還好吃?」
小昕脹紅著臉,為難著不知怎麼回答,舅舅來解圍了。
丁寧:「是比香香作得好吃。」
小雨笑:「丁大哥,你太抬舉我了。論容貌、論姿色、論才氣,我沒有一樣及的上丁香姊的。」
丁寧:「小雨妳錯了,香香有香香的好,妳有妳的好。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
小雨一挑眉:「哦?那請丁大哥說說丁香姊有什麼不好的?」
丁寧為難著:「香香是我的妹妹,我不能說她不好。你們是春蘭秋菊,各臻其美,」鬆了一口氣。
小雨看著這敦厚的男子,忍不住要再捉弄他一下,「那是春蘭勝於秋菊囉?還是秋菊勝於春蘭?」
丁寧結巴著:「這~~~,嗯,ㄜ~~~。都美都美。春蘭美在氣韻,美在靈秀之氣。秋菊美在氣節,美在素雅堅貞。」
小雨還不罷休,再追問下去:「那丁大哥是把我比作春蘭還是秋菊呢?」
丁寧:「啊?都是,都是。」
小雨享受著捉弄丁寧的感覺。在文奇身邊時,小雨總覺得自己不夠好,是次級品。有時候,小雨還會微微的嫉妒著丁香,這讓自己有一種罪惡感。在丁寧身邊,很輕鬆很自在。小雨想起寶香在江南時笑鬧的片段,「嗯,我漸漸能體會丁香姊當時的心情了。」
丁寧看著想心事的女子,有一股悸動。他喜歡她,可是她喜歡自己嗎?女孩都崇拜英雄,所以小雨愛慕文奇,香香也愛過文奇,「論武功、論文采、論事業,我都不如文奇。像我這樣只願守著一方天地的男人難獲佳人青睞喔!」丁寧苦笑著想。
兩個小小人兒看著舅舅和阿姨,想起了在北京城的日子。爹娘也常這樣相識而笑,把他們兩個小人兒晾在一旁。小小人兒有些不開心,他們不喜歡被冷落,他們要叫醒舅舅和阿姨。
有人快了一步。
「好香啊,這是小雨作的飯菜吧?」
「高大哥,你怎麼來了?ㄟ,林大哥、洪大哥也來了,我去幫你們添副碗筷,」小雨離座到廚房裡去拿餐具。
「文奇,你真是稀客啊!什麼風把你吹來的?」丁寧笑問。
文奇:「我今天是來帶孩子走的。他們是大哥的骨肉,就是高家的子孫。朝廷已經發喪了,也下了詔書。我想大哥和香香是真的~~~」
丁寧打斷了他的話,「文奇,不要在孩子面前說這個。」慈愛的轉向兩個孩子,「你們乖,舅舅有話和叔叔說,你們去找青兒玩。」
兩個孩子一反平時的乖巧,睜大眼看著文奇。
小沂問:「叔叔,你剛說要來帶我們走,是不是我們家又發生大事了?」
文奇:「你們的爹死了。」
小沂哇的大哭,小昕呆望著。
小雨放下碗筷,疾步向前:「高大哥,你說的是真的?」
文奇:「這是朝廷發的旌忠狀:神威大將軍金寶玉,為國捐軀,朕心甚痛,~~~。」
小雨茫然的問:「那丁香姊呢?」
文奇淚崩:「不知所蹤,有人看見她躍入箭雨中,現場燒得一片狼藉,大哥死了,~~~」
小雨喃喃:「丁香姊不會拋下小王爺的,那她~~~~~~」
丁寧跪倒在地,用雙手掩面,痛哭:「香香,香香,我的妹妹~~~」
文奇想扶起他:「丁大哥,別這樣。這是命,你要節哀。」
小雨氣憤得脹紅了臉,指著文奇罵:「這不是命,是你害死了小王爺和丁香姊。都是你的爛計謀害的。」
文奇太驚訝,小雨從不曾這樣說話的,他也有自己的委屈,「小雨,我是盡力完成你爺爺的遺願。」
小雨哭了:「爺爺不該,你也不該!爺爺不該為了自己的遺憾,犧牲小王爺和丁香姊。你也不該設計陷害自己的大哥和大嫂。」
文奇:「小雨,我沒有第二條路可以走啊?」
小雨:「有,你有。爺爺說你可以解散日月會的,我在窗外聽得清清楚楚。」
丁寧:「文奇,你走吧!香香已經給這兩個孩子改名叫丁璠、丁璵。這意思你應該明白吧!」
文奇:「丁兄,你ㄧ個大男人,怎麼帶孩子呢?交給我,小雨可以~~~」
小雨:「我不會跟你回去的,我要留在這兒,陪孩子、陪丁大哥。」
文奇:「小雨妳~~~」
丁寧:「文奇,你聽到了,別讓孩子看到我們兵戎相見。」
高文奇很失落,為了日月會,他放棄的太多了,他放棄了母親、放棄了情侶,連小雨都放棄他,「不,」他的心吶喊著,「我不能一無所有。」
文奇:「仰天,請你先帶孩子走。」
丁寧怒:「文奇,你想搶孩子?」
文奇:「丁大哥,對不起。」一出手就制住了丁寧的穴道。
小雨衝向前,卻讓洪崑拉住。
文奇:「小雨,跟我回去吧!孩子需要你。」
看著被制住的丁寧,兩個滿臉驚恐的孩子,小雨才是那個沒有選擇的人,「好,我跟你回去。可是你要放了丁大哥。」
文奇:「嗯,這穴道半個時辰之後,會自動解開。」
Scene 5
那一夜,哭累了的小沂作了夢。
夢中額娘敎她用石缽反覆杵槌著名叫「紅藍」的花朵,淘去黃汁後,作成鮮艷的紅色顏料。她崇拜的看著額娘用鳳仙花加明礬幫她給指甲上色。
「我的沂將來一定是個最漂亮的新娘。」
「那我要嫁給像阿瑪一樣的大英雄。」
「好啊!可是沂要先幫我照顧阿瑪喔。」
「額娘您要去哪兒?」
額娘沒有回答,身影越來越淡。
小沂大哭,哭到醒來,枕頭布面都濕了一攤。
她把小昕搖醒,「額娘來了!」
「在哪兒?」小昕驚慌的坐起來找。
「又走了,」小沂的大哭轉成了啜泣。
小昕抱住姊姊,「不哭、不哭,我給你秀秀。」
小昕在心裡怨自己:「一定是我白日裡又抓蟾蜍嚇姊姊,額娘生氣了,才不同我說話。我得乖乖的給姊姊牽手,阿瑪和額娘才會早點來接我們。」
想到這裡,小昕問:「姊姊,額娘真的和阿瑪去天堂了嗎?」
聽到哭聲,進來探視的小雨,正好趕上這個問題,沒有解答的她只能和兩個孩子相擁而泣。
窗外也聽到哭聲的文奇,他的心也在滴淚,「原諒我,香香,文奇不是負心人,也不是狠心人,可是高家需要傳承,日月會也需要傳承。就讓這兩個孩子完成我們的心願吧!」
Scene 6
半個月又過去了,丁香躺在病床上,望著窗外白茫茫的世界,心忽然之間很痛,「我的孩子,小沂,小昕!」一起身,又重重跌了回去。她忍著,掙扎的起身,虛汗盜了一身,來到桌前坐下,喘著氣。
寶玉端著藥進來,「香香,妳怎麼起來了?」
寶玉邊埋怨著,邊要扶她回去,丁香勉強抬起手,阻止了他,「我睡得太久了,想起來坐坐。」
「我病了多久?十天?一個月?」
「半個月。」
「我想孩子,你帶我回江南找孩子,好不好?」
「好,等妳病好了,我們就去。」
「不,現在。小沂和小昕出生的時候,我們發過誓,要保護他們的,對不對?」
「對,」換了笑臉來安慰她,「他們在自己舅舅家裡,還能過的不好嗎?我看他們一定玩的樂不思蜀。」
「我好像聽見他們的哭聲了。」
「呦,妳是順風耳啊?江南離這兒幾千里路呢!妳如果真想孩子,就把這藥吃了,快點好起來。我們一起回江南去。」
寶玉端過藥碗,滴了兩滴在手腕內側,「太燙了!」。他用湯匙攪動著,輕輕的吹著氣,一匙一匙的餵她喝下,餵完了,放下藥碗,用另一碗開水讓她漱口,再用手絹幫她擦拭嘴角,輕輕的拍著她的背,服侍她躺下,把棉被塞緊。
丁香閉著眼,問自己:「小王爺,你今日就如當年的劉琨,『何意百煉鋼,化為繞指柔!』窮愁蹙迫,報國無路了。我難辭其咎,你還如此對我,叫丁香如何報答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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