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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集 夢魂瀟湘柳如眉 一場寂寞憑誰訴
Scene 1
丁香走近鶴齡院，聽到一陣琴聲隱約傳來。放輕腳步來到院門外，琴聲越發清晰了，泠泠淙淙，忽高忽低，一會兒如風吹流雲，一會兒如水滴穿石，琴聲忽然一轉，如急風驟雨，又是一轉，悠悠揚揚飄飄蕩蕩。再一會兒，琴聲悠然而止。
「嗯，表妹的琴藝是更上一層樓了。」丁香跨進了院門，誠心地稱讚。
如眉欠了欠身，表示感謝表姊的稱讚。
丁香問：「這麼好的琴聲，怎麼不在屋裡彈給祖奶奶聽呢？」
如眉低語：「娘來了，正在和祖奶奶說他的事，少不得遷怒表姊。表姊小心些！」
「他？」丁香略轉了轉思緒，聽懂了，很無奈，還是得硬著頭皮進去，「嗯，我會小心的。我進去囉！」
如眉轉身要走，還是忍不住回頭再多問了ㄧ句：「他好嗎？」
丁香回：「嗯！他很好。他也在南潯，妳想見他嗎？」
如眉勉強擠出一點笑意：「相見爭如不見，有情何似無情。只要知道他好，就夠了。我先回房去了。」
望著如眉瘦削的身影向前走去，丁香心中滿是悔恨，「當初是怎樣的鬼迷心竅，才傷害了這麼善良的女孩？」
房間內，柳夫人呶呶不休地怨嘆著，「唉，如眉這孩子，心比天高、命如紙薄。那個金寶玉先是扮成大夫接近我們家，還來比擂臺，然後就消失了，也沒留下個什麼憑據，連個準信兒都沒有！可憐我們如眉等阿等的。」
想起了丁香這個不稱職的媒人，更是怒從心起，數落起來，「這香香就更奇怪了，誇口說金寶玉人品有多好多好，說是她的好朋友，要給他當保證人。
害我千說百勸的，還用死來威脅我們當家的，才勸動他給年輕人一個機會，大張旗鼓的擺了個擂臺，比文又比武，結果成了我們西塘縣的大笑話。
外面的人如今都在亂傳我們如眉不知是有惡疾還是失德，人家才不敢上門來提親。如眉原本就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這下子連房門都不出了。我們實在沒辦法，只好把她送來姨媽這兒散散心，避避風頭。」
鍾老夫人聽得皺緊雙眉，說：「原來是這麼回事，難怪如眉成日鬱鬱寡歡的！妳把她送來這兒是對的，這兒有鍾綾跟她作伴，鍾綾這孩子最會找樂子了，過一段時間，事情淡了，妳再把她接回去。妳自己的身體也不好，別想太多了。」
柳夫人嘆口氣，「我倒是還好，就我當家的給氣病啦！成天臉紅脖子粗的，喊著頭疼、心悸，我哪還敢病！？這一大一小都得靠我照顧呢！還好有姨媽，念著舊情，幫襯我這個沒用的外甥女。」
鍾老夫人說：「妳娘和我是親姊妹，妳娘早逝，妳爹忙，把妳寄養在這兒，妳就像我的女兒一樣，如眉也跟我親孫女沒兩樣。別淨說些見外的話，妳好好照顧妳當家的，多多開導他和如眉。妳遠程而來，應該累了，去歇歇吧！」
丁香在門外聽了好久，不敢進去，越聽越愧疚。
柳夫人退出來了，丁香連忙叫了聲：「表姨媽！」
柳夫人哼地一聲，完全不回禮，逕自回房去了。
鍾太夫人在裡頭喊著：「是香香在外頭嗎？進來吧！」
丁香聽話的進去了，曲膝見了禮，喊聲：「祖奶奶，外孫女兒回來了！」
鍾太夫人笑說：「回來就好，就怕妳趕不上壽宴！」
吩咐丫環：「給廚房交待一聲，說今晚我這兒開小伙，給表小姐添一副碗筷。」
丁香拒絕：「這不行的，祖奶奶。我和別人約好了~~~」
看見鍾太夫人嚴峻的眼神，聲音漸漸低了。
鍾太夫人嚴厲地逼問：「約了人？跟誰？文奇嗎？如果真是文奇，那他怎麼沒跟你一起來拜壽？要論我們跟高家的淵源，文奇不親自來，只送送禮，算是什麼禮數？」
微嘆了口氣，繼續說：「香香，妳不說，我也知道了，你和文奇，怕是情海起波瀾，翻船了吧？」
丁香窒了一下，唇角微動，本欲說些什麼，旋又改變主意，下意識的低眸，默然不語，微動的肩膀透露著激動。
鍾太夫人不忍再逼她，轉了話題：「方才妳表姨媽說的話，妳都聽見了，今兒妳就別回去了，就在我這房裡住一晚，外婆和妳說說心裡話。」
丁香很為難，拉長了聲音叫：「外~婆~」
鍾太夫人不為所動，語氣加重了，「香香，我是妳娘的娘，今年都七十了，還能再看顧妳幾天？妳又能再看我幾回？難道妳約的那人，比我更重要，比我還沒時間等嗎？『孝』以誠順為本，難道妳忘了祖訓？」
丁香不敢再多說一字，只好留下來了。
鍾老夫人看著她那一份不情願的樣子，想起了另一個不情願的孫子，問：「香香，妳還沒去看妳表哥吧？」
「沒有，我一進了門，就先到您這兒來了。」
「那妳到書房裡，看看鍾文，明年就是鄉試啦，這孩子讓他老子拘的緊，怪可憐的，妳和曹先生說，我做主讓他今天下午放個假陪陪妳。」
「好啊。」
Scene 2
鍾家書房裡，大少爺鍾文靠窗而坐，一本書立在面前，遮住正在打盹的私塾先生視線，兩手伶俐地在書後穿梭著。丁香像貓一般悄無聲息地站在窗後看了好一會兒，才把廊下風鈴輕搖了兩下，清脆的叮噹聲，驚醒了私塾先生。鍾文好快的手法，瞬間就把女紅刺繡給收進了抽屜裡。
「曹先生，辛苦啦！」
「原來是表小姐來了，快請進來！」
「打擾你們用功啦！」
「哪裡，讓大少爺習作考古題而已！」
私塾先生曹仁轉向鍾文，問：「文章做好了沒有？」
鍾文心虛地回答：「做好一篇了！」
「什麼？一整天才做了一篇？想必是慢工出細活，拿來我讀讀。」
鍾文很沒自信地恭敬的兩手呈上，曹仁看的眉頭深鎖，如果不是丁香在場，他可能會當場撕爛這篇習作。
丁香對鍾文和曹仁都很同情，便說了：「曹先生，我難得來看表哥一次，好不好放他一個下午的假？不會耽誤他的功課吧？舅舅那邊，外婆會去說的。」
曹仁陪這大少爺坐了大半天，早就倦了，正好順水推舟，說：「應該的，表小姐難得來一回，大少爺是少主人，自然要招待的。」想一想，還是得有點敬業精神才好，便交代著鍾文：「晚上挑燈夜戰，至少得做完一篇，才准歇息。否則明兒老爺考察你的課業，不好交代。」
鍾文點頭如搗蒜。
曹仁才離了書房，鍾文就開心地拉著丁香說：「我知道妳這兩天要來，高興地不得了，你看我給妳做了什麼？」
原來是一條手縫鴛鴦戲水的繡帕，「好漂亮喔！」丁香讚嘆著這精湛的繡工。
「這是十字繡，先打底，然後斜紋橫繡覆於上，才能繡出水波震動的鮮活感。」鍾文掩不住得意，說：「我給姊妹們都做了一條，咱們從小在一起長大，原也沒有什麼男女之分，如今大家都大了，我成天讓這幾本陳穀子爛芝麻給困住了，妳們再過些時日，也都各自出閣。恐怕以後相聚時刻不也多了，這繡帕權當我這個做大哥的給你們添妝，給你們留個紀念。」
丁香是真心喜歡這個體貼心細的表哥，道了謝，鍾文幫著她仔細地把繡帕用宣紙包好。
丁香問：「表哥，你剛說出閣，是不是小表妹好事近啦？」
鍾文有點驚訝的問：「你不知道嗎？文奇沒告訴你？你們多久沒見啦？」
看丁香臉上有些訕訕然的，不再追問，自己回答了：「就是文奇的庶兄高士奇嘛！他對綾兒挺有意思的，雖然說他是庶出之子，文才武功當然也比不上文奇，模樣也普通，但是人還不錯，很有責任感，能力也強。這幾年，文奇東奔西跑的，高家全仗士奇當家，他年紀雖輕，把一個家整治的井井有條，努力地供給文奇和玉葉的花費，把高夫人和親娘都奉養的舒舒適適的。綾兒嫁入高家，雖然有個兇巴巴的大姑，但是有妳作她的妯娌，也有照應。」
「嗯，士奇很穩重，是個可以託付終身的人。」
「所以妳這趟來，可得好好勸勸她。」
「怎麼？難道說綾兒不中意士奇？該不是另有意中人吧？」
「我看不像，是這丫頭聽說如眉之前辦了個文武招親大會，心就癢了，哄了奶奶也辦了個群英論劍，明的說是以武會友，暗的是想比武招親。我看啦，她是幻想著唐高祖與竇皇后雀屏中選的美事。」
丁香笑說：「情竇初開少女心嘛！我來得匆忙，白收了你的禮，也無一物回贈，真是過意不去。」
鍾文突然兩眼發亮說：「過意的去，過意的去，你要真想回報我的話，幫我寫一篇習作怎麼樣？」
丁香說：「不行的，表哥，文章怎能代作呢？」
鍾文一下洩了氣，哭喪著臉說：「哎，明兒我又得挨打了。」
丁香驚問：「怎麼？舅舅還打你呀？」
「打得兇了，」鍾文捲起袖管，手臂上青青紫紫。
丁香一時心軟，說：「好吧！你先把題目給我看看，我也未必能做得好。」
鍾文可樂了，連說三次能能能，沒忘了送頂高帽子，「妳可是娥眉隊裡的狀元耶！」
丁香笑了一笑，拿起題目，原來是：「一、生而知之者，上也。二、徵則悠遠，悠遠而博厚，博厚則高明。博厚所以載物也，高明所以覆物也，悠久所以成物也。三、湯執中，立賢無方。」
她略為沉思了一下，說：「這考的是四書，第一題出自論語季氏篇，第二題是中庸，講的是至誠無息，第三題出自孟子離婁。」
鍾文說：「對對對！表妹之才直逼曹大家，就是有一點還要注意，別寫得太好了，中等就好，否則一定會被爹給識破，我還是免不了一頓打。」
丁香笑笑，提筆立就，約莫一個半時辰後，遞給守在旁邊繡花的鍾文，重新謄寫。
鍾文大大的一個拜謝，「多謝表妹救命大恩！」
Scene 3
這一邊，丁香忙著替鍾文捉刀，那一邊潘廣善則是快馬趕到了杭州海寧，面見高玉葉。
高玉葉複誦著他的情報，說：「你說金寶玉現在在南潯？鍾綾邀他去參加鍾太夫人的壽宴？」
陳丹心在旁獻計：「大小姐，這是一個好機會，我們可以在酒宴中下毒，趁機毒死他。」
「毒死他？」高玉葉拒絕，「不行，南潯鍾家與高家是通家之好，我不能為了殺金寶玉，就毒死鍾家百餘口人！這種事，我作不來！」
潘廣善說：「大小姐，說的是。金寶玉這個異族禍種，還不值得百餘口大漢子民給他陪葬。」
「潘師傅，可是有什麼妙計？」
「鍾綾那丫頭，聽說柳大富之前擺了個擂台，考查各地俊彥的文才武功，好釣個金龜婿，就心癢，哄鍾老夫人也在壽宴後，來個群英論劍，今天午後金寶玉已經接下了請柬。」
「哦~，那丹心，你也去報名。」高玉葉命令道。
「是！」陳丹心意欲奉令。
「不，金寶玉在聚英樓和丹心動過手，不適合。」潘廣善阻止。
「那潘師傅有什麼適當的人選？」高玉葉問。
「有，就我觀察，令弟高士奇對鍾綾愛戀已久。」
「這事我也知道，鍾莊主要把鍾綾許配給士奇，就在早晚之間。」
「只怕半路殺出個程咬金！」
「你是說，鍾綾那丫頭~~~」
「是的，那一日我和鍾綾練劍之時，金寶玉路過和我們攀談了ㄧ會，我看鍾綾這丫頭心生情愫，芳心暗動。」
玉葉聞言，心中暗罵「金寶玉還真是個花蝴蝶，什麼女人，他都要沾！我看丁香那丫頭是早淪陷了，現在還搭上個鍾綾。金寶玉啊，金寶玉，你還真是高家兄弟命中的災星。唉，爹爹早逝，娘又不管事，成天吃齋唸佛。這兩個弟弟雖然窩窩囊囊的，怎麼說也是血濃於水，我這個做大姊的，還是得替他們出一回頭！」
心裡雖這樣想，口下卻很刻薄，「士奇是姨娘養的，鍾綾自然看不上他。這只能怨他自己癩蝦蟆想吃天鵝肉！」
「士奇少爺雖然是庶出的，但是他人挺好的，怎麼說也是高老爺的骨肉，和大小姐一樣受過高家禮教薰陶的，」陳丹心替高士奇抱不平。
高玉葉狠瞪了陳丹心ㄧ眼，後者嚇得不敢再說，連忙低頭退了ㄧ步。
高玉葉不理陳丹心，繼續和潘廣善討論，「可是金寶玉武功很高，我怕士奇不是他的對手！」
「論劍其實就是比劍，令弟雖然劍術不精，但只要讓金寶玉見紅，就能要了他的命！」
「你是說在劍上抹毒？」
「我們將箭毒塗抹於劍上，毒性強烈發作又快。」
「這倒是一條好計！可是士奇心腸很軟，我怕他下不了手。」
「大小姐，請放心！想那方姨娘是士奇少爺的生母，方家就是嘉定三屠的遺孤。我們只要告訴士奇少爺金寶玉就是他的情敵，於公於私，相信他應該都會盡力的。」
高玉葉還有顧慮，說：「士奇資質駑鈍，我怕他誤傷了自己。」
「我們可以教他解毒之計自救。」
「如何自救？」
「劃開傷口，將毒血擠出，再內服外用火腹蛇提煉的解毒劑。」
「你確定沒問題？你不是說箭毒毒性強烈發作又快？他真有時間自救嗎？還有眾目睽睽之下，士奇能全身而退嗎？再怎麼說，士奇也是我同父異母的弟弟，我可不想弄死他。」
「大小姐，要殺金寶玉，一定要有人犧牲。士奇少爺也是讀過書的，成仁取義的道理，他應該懂的。將來大漢復興，史書上會給他留下一筆的。」
「人生自古誰無死， 留取丹心照汗青，」高玉葉嘆，「沒想到我們高家居然得靠一個姨太所出的庶子，來光耀家聲。」
再長嘆一聲，「唉，就這麼辦吧！丹心，你去鍾家把士奇約出來。」
「是！」
「等一下，這事還有一個棘手的地方就是~」潘廣善遲疑了ㄧ會兒。
「是什麼？快說啊！」
「是丁香姑娘。」
高玉葉想了ㄧ會兒，說：「你說的沒錯，丁香也算是鍾家的半個主子，有她在，不容易得手。」
陳丹心獻計：「大小姐，我們可以來個『調虎離山』。」
「怎麼作？」
「我知道令主他們連絡都是以五瓣花折一瓣為記，見者必須立即趕到最近的聯絡處，收發訊息。這裡最近的聯絡處就在南市場口。我們不妨發個假召令給丁香姑娘，等她來了，把她拘禁起來，事成之後，再放了她。」
「南市場口的聯絡人是誰？靠的住嗎？」
「是我表叔，章程。只要大小姐亮出令牌，相信他會配合的。」
「丁香的武功也不弱，章程行嗎？」
「大小姐，別忘了，在金谷園的時候，丁香姑娘不是曾經栽在石可愛手裡，我們可以再如法炮製一遍。」
「好，就這麼辦。」
Scene 4
寶玉回到客棧，兩老已經醒來了。
寶玉問：「香香回來沒有？」
紀老回：「啟稟公子，香香姑娘還沒回來呢！」
此時店小二來問：「兩位客官，是要在房裡開飯呢？還是到大廳吃？」
寶玉說：「到大廳吃好了。」
店小二遞上菜單，介紹著：「這都是江浙名菜，現點現作，幾位看看要什麼？畫記在菜單上，我們大廚手腳很快，不會讓各位等太久。」
寶玉略看了ㄧ眼，拿給兩老說：「老夫子，今天呢！全權由你們做主，要酒要菜，盡管叫。」
兩老在菜單上圈了東坡肉海參、松柏長青、糖醋鱸魚、酸白菜鴨肉湯、鹹水沙蝦、醉雞蜇頭、青紅牛柳、蹄筋筍塊、銀芽蟹貝，還添上紹興酒兩斤。把菜單交給店小二。
寶玉大笑，「哇！我今天真有口福。」
紀老笑：「公子今天好像心情特別好。」
寶玉也笑：「我與香香認識這麼久，還從來沒拜見過香香的近親長輩。」
周清問：「這很重要嗎？」
寶玉回：「當然重要，要是能得到長輩的認可，香香也許就會答應了。」
傻周清還問：「答應什麼啊？」
寶玉回：「答應和我成親，回京去啊！」
紀老小心翼翼的提醒：「大清律例，凡是旗人娶漢女為妻者，要~~~」
寶玉哼了ㄧ聲，滿不在乎地說：「要出旗為民，自行謀生。」
劉老與紀老對看了一眼，勸說：「小王爺，蓋世功名得來不易啊！」
寶玉輕輕一笑，說：「休休休，蓋世功名不自由。結草為廬，男耕女織，無限神仙從此得。」
兩老身子微動，寶玉看在眼裡，心裡也起了很複雜的情緒，「唉，皇恩浩蕩，我金寶玉報答尚未及於萬一，還有老父老母倚門望閭、望子成龍的心情…富貴花間露，功名水上謳，榮華富貴猶可等閒視之。可悲生在帝王家，祖宗家法竟比那緊箍咒還勒得人頭疼。俗語說：『壯志恩仇圖報易，亂時忠孝兩全難。』諷刺的是我有幸生在這太平盛世，忠孝情義居然也難兩全！」
寶玉此時心中糾結，表面上卻不動聲色，故作輕鬆地問周清：「我交代的事，都辦妥了？」
周清回答：「是，明天晌午前，貨物就會運到。」
寶玉說：「好，到時候，你持我名帖，附上禮單，送到鍾府。」
店小二來報告：「公子，菜已經上桌了，請諸位移駕。還有外面有個小夥子，自稱小三子，說要見你。」
「小三子？」寶玉有點想不起來。
周清提醒他，「就是今兒廟會上，銀票被扒了，坐在地上大哭的小夥子。」
「哦~對對對，他來做什麼？既然來了，就請他一起來吃吧！」
Scene 5
五個人圍著方桌而坐，眾人都等著寶玉舉箸，只見他不慌不忙的召來店小二，說：「小二哥，麻煩你吩咐廚房，晚點再準備些酒菜，分量不用多，做工一定要精緻。」
周清問：「公子，您是怕夜裡肚子餓，要當宵夜啊？」
寶玉不答反問：「你說呢？」
紀老笑說：「周清，除了香香姑娘，你看過小王爺擔心誰餓著過？」
寶玉含笑不語。
周清問：「公子，我們不等香香姑娘啦？」
寶玉回：「不等啦！這一趟江南遊下來，我已經摸清了香香的習性，她說要來，就一定會來，一定會很晚才來。咱們先吃吧！別浪費了這一桌好菜。來，開動！」
一旁饞得直吞口水的小三子，立刻夾了ㄧ大塊雞腿肉，用手撕開，塞的滿嘴，嘟囔著說：「公子啊！你們一直香香姑娘、香香姑娘的叫，香香姑娘就是金少奶奶吧？公子，你真是疼老婆！」
瞧見周清佩劍，開心地問：「周大爺，你也會使劍啊？你成親了嗎？」
周清搖搖頭。
小三子說：「太好了，你要不要來參加鍾府的群英論劍啊？」
周清說：「群英論劍？我沒興趣，我又不想當什麼武林盟主。」
小三子嚥下了ㄧ大口雞肉，整個唇都油亮亮的，抹了嘴，解釋：「群英論劍其實就是選婿大賽。我們小姐東施效顰擺了個選婿擂台。」
紀老聞言大笑，問：「小三子，你們小姐貌比無鹽嗎？」
小三子不解，問：「無鹽？不會啊！我們廚房裡鹽罐從來沒空過。」
劉老反問：「那你怎麼說你們小姐東施效顰呢？無鹽是古代有名的醜女。」
紀老好心給他上一課：「春秋時候，越國的西施姑娘，非常漂亮。她有心口疼的毛病，犯病時總是用手按住胸口，緊皺眉頭。因為人們喜歡她，所以她這副病態，在人們眼裏也是嫵媚可愛，楚楚動人。西施的鄰村有個醜姑娘叫東施，她想人們都說西施漂亮，於是就模仿西施的病態。原來就醜的她，更醜了，嚇的村民以為白日見鬼了，趕緊關門閉戶。」
小三子搔搔頭，不好意思的說：「真丟臉！我沒念過幾天書。這句成語是我今兒才聽莊主說的，現學現賣，沒想到是句罵人的話。不過我們家小姐是真漂亮！謝謝你們這頓招待，我原本是出來幫高公子拿東西的，順道想過來謝謝你們，沒想到還趕上一頓大餐。」
寶玉對「高」這個姓氏很敏感，連忙追問：「高公子叫什麼名字？」
小三子又再搔搔頭，不怎麼肯定的說：「唉呀，我們作下人的，哪敢追問貴客們的名字！不過聽說他是官宦世家的公子，父親做過文淵閣大學士兼任禮部尚書。」
寶玉追問：「那高公子現在下榻在鍾府？」
小三子回答：「是啊！後天就是我老夫人大壽了，高公子家在杭州海寧，路途有點遠，早來了兩日，就住在府裡。」
寶玉脹紅了臉，再問：「丁香也在府裡？」
小三子有點怕，想腳底抹油快溜了，便說：「鍾府是大戶人家，府裡規矩嚴，男丁是不能隨便進內院的。誒，公子，你自己老婆在哪兒，你都不知道，我怎麼會知道？諸位，我回去晚了，會被罵的。謝謝你們的晚餐，後會有期。」
小三子逃出客棧大門的時候，聽到後面砰！好大一聲，碗盤都跳離了桌面，音波震的他心臟砰砰亂跳，他跑得更快了。
Scene 6
更深人靜，外祖母和外孫女夤夜密談。在鍾老夫人的逼問下，丁香把寶玉南遊的源由始末仔仔細細得向鍾老夫人稟告。
「糊塗，真是糊塗！老的糊塗，小的更荒唐！」鍾老夫人連聲罵道。
丁香還想為文奇、甘老辯解：「祖奶奶，文奇是為了億萬蒼生著想，他也很苦的！」
鍾老夫人怒瞪了丁香一眼，罵：「妳更糊塗，更荒唐！」
「祖奶奶，我~」丁香有些不服，但礙於『順是愉色婉容』的理兒，把話吞了回去。
鍾老夫人問：「入京前，文奇論金寶玉的性情是嚴苛嗜殺？」
丁香點點頭。
「你們用美人計誘使金寶玉南下，是想用親情感化他？」
「嗯！」
「金寶玉才剛呱呱落地，就被親娘送入王府，試問他與高夫人有何親情可言？一個『嚴苛嗜殺』之人，又豈會被你們三言兩語而打動！？歷史上為了爭奪大位，弒父殺兄的慘案有多少！若是他本性『嚴苛嗜殺』，知道了身世之謎，還不把你們一窩子都滅了口！老的腦筋不清楚，小的也跟著瞎起鬨，還不夠糊塗，還不夠荒唐？」
「外婆，這一點，孫女也和文奇說過，只是天下蒼生實在太苦，縱使有千萬分之一的機會，我們也應該去試，西施、貂蟬的犧牲都是有價值的。」
「哦，」鍾太夫人好辯才，再問：「句踐獻西施是麻痺夫差的理智，減低他的戒心，讓他陶醉在醇酒美人間，親奸佞遠賢臣，從而亡國。貂蟬誘呂布，則是讓他衝冠一怒為紅顏，離間董呂。老身昏聵，敢問丁女俠，是想弄來一個『吾悔不用子胥言，自令陷此，遂自剄死』的夫差？還是『雄則雄矣，鷹鳥之性，飽則颺去，實懼翻覆毒余也」的呂布？」
丁香愣了一下，但她還有話要說：「祖奶奶，小王爺不是夫差、呂布之流，自從我跟他到江南以來，看見他的所作所為，在國家來說，他是棟樑之才；在百姓來說，他則是仁慈寬厚的萬家生佛。如果能讓他為我們所用，那是萬民之幸！如今看來，甘老和文奇是押對寶了。」
「哈哈哈，」鍾太夫人笑的前仰後俯。
「祖奶奶~，這有什麼好笑的？」丁香不解。
「如果他真是仁慈寬厚的棟樑之才，在朝廷裡安插幾個賢能的人輔佐他，不是更能達成文奇濟世的心願嗎？讓妳去陪金寶玉，難不成文奇還想把妳扶持成武則天啊？」
丁香很不高興，說：「祖奶奶，孫女不才，不敢與聞軍國大政，倒願私擬為王昭君。」
「嗯，明妃以自己的身子『保塞傳之無窮，邊垂長無兵革之事。』若以功名論，幾與衛霍同，的確是女中豪傑。祖奶奶嘉許妳的宏願，但是妳和明妃的情況不同，不能類比。」
丁香又委屈又不解：「為什麼？」
鍾太夫人點破她：「《後漢書》裡說王昭君：『入宮數年，不得見御，積悲怨，乃請掖庭令求行。』在宮數年和元帝都沒打過照面，當然也沒什麼感情，即使元帝後來追悔，也只是被她的美貌所驚，惋惜把一個美人兒送走了，談不上真感情。在男女私情上，元帝和昭君兩不糾葛，所以昭君可以心無罣礙的去和番。到了塞外，單于雖然老邁，兩人還是也有過幾年恩愛，還生育兩子。妳不同！妳和文奇相交數年，情深意濃，『寒燈思舊情』，妳不苦不悔嗎？」
想起那些淒然無眠的夜，和文奇白熱化的爭執，丁香一陣辛酸無語。
鍾太夫人再問：「小王爺這廂對妳也是情深意摯，夜半低迴，妳沒有半點愧疚嗎？」
一個問題讓丁香頓時溼了眼眶，愧疚的低下頭。
鍾太夫人繼續逼著丁香自省，「呼韓邪單于立昭君為閼氏，感情甚篤，長相左右，生育二子。皇宮裡連個刷尿桶的宮女都得是八旗出身，小王爺若真的一朝成龍，妳連紫禁城的大門都進不去。更遑論長相左右？蓬山遠隔，相思成灰，這種苦，妳替小王爺想過嗎？」
丁香憶起那一夜，自己孤立終宵，不敢進去見他，只敢在暗處凝視。她看見一張臉，一張失魂落魄的臉、憔悴的臉，這麼地魂不守舍，黯然情傷，滿口辛酸語。第二天，她終於還是去見了他，那時他如此欣喜雀躍，失而復得真是幸福的一件事。
思憶至此，丁香已淚流滿面。她真是無法想像小王爺再次失去自己時，會有多痛。
鍾太夫人深嘆了口氣，說：「你們在江南幾度同生共死，小王爺對妳早已情根深種，大木被刨了根，會枯萎的。你們費了這麼大勁兒，就為了把良木糟蹋成朽木？」
聽到這裡，丁香悲苦莫名，含淚哽咽，沉重的說道：「這也不對，那也不對，就算我現在肯撒手，文奇也不會答應的。難道我~咳，眾苦所逼，肝腸痛裂。我辜負小王爺一腔深情，無顏在中原容身，將來只能孑然一身，遠走海外，蒼天憐我愚痴，報我以一坏黃土，遠葬荒山，或酬以一爐烈火，頓化灰塵，了去情債！」
鍾太夫人驚呼：「妳怎可在長輩面前，出此不祥之語！？妳娘早亡，難道妳還要叫我再經歷一次白髮人送黑髮人之痛嗎？」
丁香撲通一聲跪了下來，痛哭著說：「祖奶奶，香香不孝，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鍾太夫人拉起她，說：「逝者已矣，來者可追。將來的事，誰也說不準的。妳現在要收歛神思，專注於當下所作之事。有一件眼前事，是妳現在該做的。」
「什麼事？」
「文奇、小王爺和妳之間，小王爺是最無辜的。如眉、妳和小王爺之間，如眉是最無辜的。」
「祖奶奶的意思是~~~」
「如眉還不知道小王爺心裡所想的絕代佳人是妳，對吧？」
「嗯，當日我只敢告訴她小王爺的身世之謎，求她不要以情羈絆了他，好讓他繼續南遊。」
「所以如眉還存在著一點希望，她以為小王爺還會來找她，望穿秋水，芳華虛度，妳應該讓她知道實情，好另擇良配。」
「這~~~」丁香很遲疑。
「這是妳欠如眉的，妳一定要做到。如眉這孩子，外柔內剛，用情深而不癡，妳不必多慮，她有權知道實情的。」
「好，我一定會做到。」
「這才是我的乖孫女。好了，妳回去吧！」
「回去哪裡？」
「回客棧，找小王爺啊！今兒晚餐時，妳一付悶悶不樂，牽腸掛肚的模樣。」
「唉，這麼晚了，他一定睡了。」
「有妳這麼一個美人在為他牽腸掛肚，他怎麼會睡得著呢？」鍾太夫人一笑。
「外~婆~，妳又再打趣孫女了！」丁香撒嬌，倚在鍾太夫人懷裡。
鍾太夫人望著丁香飄然遠去的身影，無限痛惜，慨歎：「文奇啊！文奇！你怎麼忍心把一個愛你的女人，逼到如此田地呢！？」
[續第五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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