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集 金戈鐵馬奇功成 螳臂擋車孤女恨
Scene 1
七八日前,小王爺一行人東逛西逛又逛回了鎮江,此時丁香與劉畏三均有事,未能同行伴駕。丁香託甘小雨隨行照顧小王爺,江水寒在暗處照應。眾人來到一小鎮,小王爺見市集繁華,民豐富庶,心花怒放,頗為自得。正得意間,小王爺忽見牆角有一圖記,臉色大變,好心情一掃而空,面色凝重的追問現任京口將軍是何人,在場眾人都說不知。
小王爺緊急要周清傳兩江總督薩厚安來客棧謁見。薩厚安來到,回奏小王爺,前任京口將軍芮敏被誅之後,朝廷就升擢原鎮守嶺南的『巴奇』為京口將軍。寶玉聞訊立即與周清前往京口將軍府與巴奇密談,紀老與小雨滿頭霧水,想問明圖記的意思,偏偏小王爺卻守口如瓶,留下兩人惴惴不安的在客棧猜測。
原來數年前小王爺征西時,因糧草補運不及,數萬大軍困於天山,恐有斷糧之虞,於是便想借道寒冰谷,抄捷徑,快速橫越天山。小王爺再三懇求拜託、保證絕無秋毫之犯,誰知世居寒冰谷的古拉族誓死不從,還武力攻擊先遣部隊。先鋒官『巴奇』被迫反擊,古拉族壯丁寧死不屈,最後還一一手刃族內老弱婦孺,無一活口,一場滅族血仇就此結下。
古拉族遭遇滅族大禍時,族長的女兒古玉貞和兒子古玉傑正出遊在外,逃過一劫。古玉貞和古玉傑回谷之後,見家園已全毀,親朋故舊俱為刀下冤魂,大慟。族中老人古玄告知兩人大屠殺乃是小王爺下令,『巴奇』執行。兩人立誓必報此仇。
古玉貞姊弟在嶺南就盯上了『巴奇』,擄走了將軍府管家楊大叔之女阿圓,威脅利誘他作內應,誰知還來不及下手,『巴奇』就奉召高升京口將軍,遷居鎮江。正好寶玉遊玩到此,見到古拉族的追魂令,有擔當的寶玉不願屬下獨自承擔,於是住進將軍府,等古拉族遺孤來報仇。這下古玉貞可樂了,要五毛給一塊,仇家自動送上門來,多好。
戒備森嚴的將軍府居然白日裡三番兩次的有人潛入張貼圖記,精明的寶玉,早已看出必是內賊所為,鎖定目標老管家和婢女櫻桃,因為這兩人都曾接近圖記被發現的地點。但寶玉不想打草驚蛇,秘而不宣,想由此追出幕後指使者。
另一方面,小雨越想越擔心,連忙聯絡江水寒。見多識廣的江水寒也搞不清楚,便請來曾在西疆習藝的白雲飛,問明圖記的意思。白告知這圖記是古拉族人的追魂符咒,傳說此圖記一出現,三日內仇家必遭大禍,卻不清楚他們用的什麼手段。眾人只能嚴守將軍府,守株待兔。
古玉貞為洩當年滅族之恨,要古玄威脅利誘管家把一枝銀簪放進小王爺的洗澡水中,原來這枝銀簪乃是用三目毒蜂最愛的花粉調劑而成,入水之後,無臭無色,只有一股很淡的清香味。可是一個大總管怎麼會管得到燒洗澡水這種小事呢?管家為救愛女,不得已求助於婢女櫻桃。這天櫻桃來請小王爺沐浴更衣,誰知小王爺因未帶換洗衣物,臨時決定回客棧去,晚上再來。既然水冷熱都調好了,不好浪費,於是巴奇就自己洗了個熱水澡,放鬆心情。
這一夜,古玉貞讓古玄帶著兩名婢女在將軍府外吹洞簫、唱小調,哭訴家園被毀的悲恨,意圖擾亂眾人的心智,兼以聲東擊西,吸引江水寒一行人離開將軍府。一向自負的寶玉此時也遣開將軍府所有侍衛,想誘敵深入。
誰知古玉貞根本不用進到將軍府,在府外照樣能進行她的復仇大計。她摔破了裝滿三目毒蜂的瓦罐。毒蜂循味,蜂擁而至到了將軍府密閉的小書房前,裡頭的四人聽到嗡嗡聲,打開房門,正好給毒蜂開路。群蜂亂舞,首要目標當然是洗了花粉水澡的巴奇,巴奇被叮的翻倒在地,面目全非,痛苦難耐。此時被遣開的侍衛們才慌慌忙忙趕到,手執火把來驅趕毒蜂。
小王爺見到巴奇的慘狀,深深追悔自己的自負給了敵人可趁之機,連忙把婢女櫻桃抓來審問,江水寒此時也逮住了古玄等人,但首惡卻仍逍遙法外。管家見了主人的慘狀,先一步溜出府去找古玉貞理論,反而讓古玉貞給綁起來。古玉貞交代弟弟古玉傑看著管家,心慈的古玉傑卻私自放了管家,還告訴他阿圓被關的地點。
被釋放的管家沒先去救女兒,反而奔回將軍府,把案情全盤托出,帶著眾人直撲古家姊弟藏身之處,逮住了兩人。
小王爺訊問古玉貞,一再解釋當時大軍進退為谷的困境,古玉貞仍是不服,質問小王爺,縱然族人頑強抵抗,也不該屠殺老弱婦孺。小王爺解釋老弱婦孺乃是古拉族內壯丁手刃,不是清軍所為。古玉貞不信,古玄這才坦言古拉族族訓沒有投降二字,戰敗時寧可被自己人殺死,也不可苟活。
古玉貞聞言愕然,復仇之火瞬時滅了ㄧ半。小王爺看出她動搖了,順勢要求她交出解藥,哪知古玉貞反而提出條件,要救巴奇,小王爺就得犧牲自己。有義氣的小王爺不假思索,匡的抽出周清的佩劍,拋給古玉貞。
在眾人驚呼聲中,古玉貞拾起周清的佩劍,唰的用力砍向小王爺的左臂,最後古玉貞拋出一句:「刀已見血,大仇得報!」交出解藥。仁慈的小王爺赦了古玉貞等人,還祝福他們回轉故里,重建家園。
在一旁看的膽顫心驚的小雨,想起丁香臨別的囑咐,惶惶不安,交代了ㄧ聲,急奔來找丁香。
Scene 2
寶玉的傷口說重不重,說不重也重。若是常人,手臂上劃了半尺長的這一大口子,必然要哼哼唉唉上好幾天。可他是神威大將軍,見慣了大場面,對這等皮肉傷,自然不放在心上,人前依然談笑自若,人後卻懨懨的,常常陷入沉思中。周清、兩老也不太敢去打擾他。
這天,花廳裡,紀老正在抱怨著劉老:「畏三兄啊!我說你還真是個福星,你在揚州高高興興得找親戚,這麼凶險的事都讓我一個人碰上了。」
劉老回:「硯農啊,你也別怨,不是我福星高照,恐怕是你流年不利,再說,你也沒怎麼樣嘛!那巴奇才叫慘呢,滿臉潰爛,容貌盡毀!」
紀老回:「從前啊,咱們倆老怨著百無一用是書生,現在才知道武將們在戰場上拿刀弄槍的,才真是玩命。打仗死了人,過個三五年,仇家才找上門,你怎麼躲?」
劉老回:「你說的是有道理,不過在朝廷裡辦事,未必就沒有風險。打仗呢,還知道敵人在哪兒。在朝廷裡辦事,哼哼,」苦笑了幾聲,「怕是給人參了個滿門抄斬,都不知道怎麼安的罪名。」
紀老回:「嗯,這次小王爺幸好不是大傷,否則你我都得提頭去見老王爺。」
劉老回:「怎麼?現在砍頭的事又拉上我啦,剛才不是還說我是福星嘛?這回是你護衛不周,我可是請過假的,你別扯上我。」
紀老回:「誒,我們是患難與共的好哥們。」
劉老酸溜溜地回:「患難與共?當初是誰奏請老福晉把我一家大小關進天牢的?」
紀老回:「你怎麼到現在還在記恨?你也不想想,親王世子私自離京,是多大的罪名?你是小王爺的師傅,能逃的了啊?要不是小王爺聖眷正隆,皇上又刻意要磨練他,事後准了他的假,現在你一家老小,可不只是關天牢喔!」
劉老嘆:「唉,小王爺啊,小王爺,你可真是把我們害慘了喔!」又突然想到,「其實小王爺的傷也沒多重嘛,怎麼他一付病懨懨的,不太有精神的樣子。」
紀老回:「小王爺是在害相思,在為丁香姑娘害相思。」
劉老笑著吟哦:「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早知如此絆人心,還如當初不相識。」
紀老也笑了:「你只敢在我面前搖頭晃腦,賣弄文學,見了小王爺,你就跟個縮頭烏龜一樣。」
劉老不悅,說:「你怎麼罵人呢?喔,我是縮頭烏龜,你勇敢,五十步笑一百步嘛你!」
紀老笑了:「好好好,咱倆是半斤八兩,要說真能勸得動小王爺的,在這江南地面,恐怕只有丁香姑娘了。」
劉老回:「這會你可說對啦,只要丁香姑娘一來,我們小王爺的心情馬上就不同了。」略皺了眉,問:「小雨姑娘去報訊,也去了三四天啦,按她的腳程,明兒就該回來了吧?」
紀老回:「嗯,丁香姑娘接到了訊息,也一定會趕過來的。」
正在說著呢,府兵進來報訊,「啟稟兩位大人,有位丁香姑娘要求見大將軍。」
「快快快,快請她進來!」
Scene 3
小王爺一聽周清報說丁香回來了,開心地跳到門口迎接,拉著她的手,喊著:「我的香香,妳可回來了。妳不知道,妳不在的這幾天,我~~~」
丁香困窘的瞄著在場的兩老和小雨。
紀老何等聰明之人,當下就識趣的說:「哎,小雨姑娘,劉老成天和我抬槓,妳來和我們評評理,看是誰有理?」
劉老也忙著說:「妳別聽紀老胡說,和劉爺爺殺兩盤,才是正理。」
一邊說著,一邊對小雨擠眉弄眼的使眼色。
小雨會心一笑,連忙回答:「當然好,我正想和劉爺爺討教棋藝呢!」轉向香香,說:「香香姊,我先出去囉!」
紀老跨出門檻前,還很貼心的提醒香香:「香香姑娘,這傷口呢!外表看來凶惡,其實沒啥大礙,只是還要點時間癒合。妳別太慌張啊!」
小王爺不耐煩地揮手趕眾人出去。
眾人離場,丁香溫柔的對小王爺說:「你傷得如何?還疼不疼?」
小王爺回:「有妳在我身邊,再疼的傷口也不疼了。來,坐。你和我說說,這趟出門,有什麼好玩的事沒有?」
幾日不見丁香,寶玉對她的愛戀倍增,心想:「小別勝新婚,原來是真的。」欲訴情衷時,偏偏周清早也不來,晚也不來,偏要在此時端著藥進來。
「小王爺,這是剛熬好的藥,您趁熱喝了,藥氣行走全身,傷才好的快。」
「喝藥喝藥,這藥剛熬好的,燙得直冒煙,怎麼喝?放著就好。」寶玉沒好氣的趕著周清。
「周將軍,你去休息吧!待會藥涼些,我來餵就行了。」丁香想給周清臺階下。
「是是是,」盡責的周清放下了藥碗,卻還不肯走,再提議:「要不卑職先給您換藥?丁香姑娘,您請先在外頭等一下。」
寶玉火了,暗罵「這周清是怎麼了?這麼礙事!」,正要發作,丁香先了ㄧ步,說:「周將軍,你這幾天衣不解帶的侍奉湯藥,一定累壞了。換藥這等小事,我還行的,你放心去休息吧!」
「這是屬下職責所在,全推給妳,實在不好意思,還是~」周清還想堅持,一片忠心卻換來小王爺斥責,「叫你去睡,你就去睡,還在那不好意思什麼?你一個大男人,粗手重腳的,哪能比上女孩家細心,你要真希望我的傷快好,就快出去吧,別在這兒折騰我了!」
莫名其妙碰得一鼻子灰的周清終於退下去了,經過大廳時,遇見正在和小雨對弈的劉老,忍不住小小的抱怨了幾句:「小王爺是怎麼啦?從前征西的時候,馬前馬後,還不都是我侍候著。那時小王爺身上大大小小的傷,總有百來處吧,也沒聽過他嫌我粗手重腳。怎麼今兒我做什麼都不好啊?」
一旁觀戰的紀老笑呵呵地說:「周清啊!不是你不好,實在是此一時彼一時,袍澤不如知心喔!春宵一刻值千金,你就別再進去打擾了。要是丁香姑娘還搞不定小王爺,這我就想不出天底下還有誰能把小王爺治得服服貼貼的了!」
看著小雨抿著唇偷笑,周清恍然大悟,「哦,這就叫『識時務者為俊傑,善通者才是英豪。』」
房間內,丁香輕輕地解下了寶玉的紗布,一看見他半尺多長的傷口,心猛地抽痛,一邊敷藥,一邊勸著:「你~你別再逞強涉險了,你不知道我有多心疼!」
寶玉聽著她的體己話,心中幸福洋溢,一時忘情,便說:「要有妳天天這樣照顧我,就是傷再重,我也願意。」
丁香聽著這番痴話,不知該感動還是該生氣,輕啐了ㄧ聲,「你別淨說傻話了,」左手輕扶住寶玉,右手斜端著藥碗,一口一口慢慢餵他。用開水讓他漱了口,扶他上床,叮囑他:「你傷口這麼長又深,一定失了很多血,來,閉上眼睛,好好休息!」
寶玉可不答應,說:「不行,一閉上眼,我就睡著了。一等我睡著了,妳就又走了,不行不行,我得張開眼睛看著妳。」
「張開眼睛,怎麼睡得著呢?你別鬧了,堂堂一個大將軍,還像個小孩一樣!」
「大將軍又怎麼地?大將軍也是人啊,總不成作個大將軍,連句心裡話都不能說?!再說我現在一點睡意都沒有,妳陪我聊聊啦!你不在這幾天,我可真是悶的慌。」
「兩位大學士都是胸羅萬有之士,你不就教高明方家,倒愛和我這見識淺薄的小女子閒聊。小心喔!」
「小心什麼?」
「小心溫柔鄉是英雄塚!萬一我對你另有所圖呢?」一句話兒錯出口,丁香惶然不安。
寶玉微微一愣,隨即朗聲大笑道:「果然如此,妳也算是個有心人了!」
他的笑聲渾厚有力,乍聽起來,似乎有什麼大喜事,又像是聽見了什麼笑話。丁香心裡明白寶玉的笑是為了安撫她的不安,驅散她心中的陰霾,對他又添了一份感激。
丁香轉移了話題,問:「老夫子說你這兩天懨懨的,是怎麼啦?」
寶玉順口吟出唐代曹松的詩句:「澤國江山入戰圖,生民何計樂樵蘇。憑君莫話封侯事,一將功成萬骨枯。」
丁香猜出他的心事,問:「你對古拉族滅族一事,還是滿懷愧疚,耿耿於懷?」
寶玉向丁香告解,「當時我為了效法唐朝羅士信奔襲頡利,在不可能的時間段出現在不可能的地點,從而給敵人致命一擊,不等開春,就率領大軍在嚴冬時,從庫車大峽谷越過天山南麓,要知道這兩地間不但布滿積雪,地勢險惡,還無路可行,輜重運補困難,為了求快,才想借道古拉谷,這才有了滅族憾事。諷刺的是聖上還因此嘉獎我用兵神出鬼沒,賞賜我四團黃龍掛,享雙親王俸祿。」
丁香嘆:「『可憐白骨攢孤塚,盡為將軍覓戰功』,兵荒馬亂、生靈塗炭,原本無樂可言的艱辛樵蘇之樂,如今也不可復得。」說完了,才驚覺這是今天第二次失言了。
「妳說的沒錯,」寶玉不以為忤,反而附和她,「將軍誇寶劍,功在殺人多。古拉族全族雖不滿百,也是人命,這是憾事。」
丁香看著他,更添一分敬佩,安慰他:「小王爺宅心仁厚,是萬民之福。古拉族滅族著實令人同情,但是戰場上瞬息萬變,不能出奇制勝的將領必定要成為敗軍之將,如果戰敗了,死傷的兵士百姓更是成萬。小王爺不要過於自責。」
寶玉想讓氣氛輕鬆些,換了笑臉說:「我那兩位伴讀先生,讀不出我的心事,還以為我是害相思呢!真是伴讀不如知心。」
「哦~早知道你不怎麼想我,我也不用這麼急匆匆的趕路,趕的我~」忽地一陣暈眩,跌入了寶玉及時伸出的懷抱之中,她抬起頭朝他詫異擔心的臉龐露出一抹嬌怯感激的微笑,下一秒,卻昏厥了。
寶玉連忙把她安置在床上,大聲呼救。一團忙亂之後,周清總算把大夫給請來了。
Scene 4
「大夫,她到底怎麼了?」寶玉著急地問道。
「傷寒。」
「傷寒怎麼會這麼嚴重呢?」
「一般的傷寒,主要是頭痛、發熱、惡寒,用點發汗的藥把熱發散出來就好了,不過這位姑娘脈很細,可能是最近情緒上受了點刺激,再加上憂勞過度,睡眠不足,病勢才會這麼兇猛,要好好調養,否則拖成了肺炎,恐有生命之憂。」
寶玉聞言渾身一怔,眸中滿是疼惜,雙唇緊抿成一線,拳頭攥得死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大夫開好了藥,問:「哪位跟我去取藥?」
「小周,你跟著大夫去取藥,」寶玉命令著。
送走了大夫,小雨忍不住抱怨起丁香,「香香姊,就是這風風火火的個性,一聽說你受了傷,就拔足急奔,我騎快馬都還跑了一炷香時間才追上她。這兩天她也不肯住店,吃食都在路上隨便解決。馬都累的換過三匹了,人累了可換不了。」
寶玉凝視丁香,問:「小雨,辛苦妳了,妳在哪裡找到香香的?當時她在做什麼?」
「在秋晴小築,」小雨回,「當時丁香姊站在屋外聽高大哥彈琴。」
「悲秋怨歌!」寶玉的腦中浮現了一個畫面,「月光凄冷,她卻如此凝望,終宵孤立,任露浸寒沁…」
小雨看寶玉不發一語,目光卻透出悲憤與不捨,表情訴盡千言萬語,也跟著沉默下來。
此時丁香從昏迷中醒來,唯一的感覺,就是冷,無法形容的寒冷,那股無法抵擋的寒氣,彷彿滲進了骨髓一般,耳中發出一陣嗡鳴,關節處綿綿不盡的疼痛,化成一張巨大的網,牢牢的困住了她。過了許久,昏昏沉沉的腦子,總算有了些許意識,蝶翼似的睫毛微微抖動,她緩緩睜開迷濛的眼眸,喉頭乾澀腫痛,身體沒有一絲的力氣,腦中傳來撕裂般的痛楚,她不由緊緊蹙起眉心。
寶玉輕喚著她,「香香,香香~」她的神情有些困惑,彷彿不認得他了,口中發出一聲模糊的囈語:「小王爺~,我好難受。」
頓時寶玉胸內好像有千百把刀子,在淩遲著他的心,心口湧起深深的自責,他居然沒能保護好她,讓病魔纏上她。
小周拿藥回來了,他哄著她:「別怕,我讓大夫開最好的藥,妳乖,喝了這藥,病就好了!」餵她喝下。
「好苦,」丁香渾身像散了架的難受,又倒了下去。
小雨說:「小王爺,你去休息吧!我來照顧香香姊就好。」
寶玉回:「不了,妳趕了兩天的路,一定也很累,妳去休息吧!」
小雨拗不過寶玉的堅持,自去睡了。這一覺,她直接睡到了第二天雞鳴。她出了房門,從窗外,望見寶玉正在幫丁香盥洗修容,好生羨慕,想著「小王爺對丁香姊真是情深義重,早晚相依。不知何時我也能單鳳成雙,錦鴛作對,魚水和諧?」
接下來兩天內,丁香睡睡醒醒,寶玉寸步不離地看顧著她,緊緊地握住她的手。他就坐在她的床邊,眸光深邃地凝視著她,他暗問:「妳曉不曉得,有人這樣喜歡妳,喜歡妳的性情,喜歡妳大義凜然訓話的模樣,也喜歡妳戲弄人時眸光靈燦溜轉的模樣,連睡著時的樣子,不經意的眉睫顫動,都好愛、好愛…」
寶玉憶起這是他第二次這樣照顧她了。那一天,她與蓉格格決戰之後,半昏厥地壓在古琴之上,他知道她是為他強撐住那口氣,等著他再次向她確認那份承諾。他不斷地深呼吸,把悲愴和酸楚壓在了心頭。
他低頭細瞧,佳人垂眸昏昏倦倦,嘴唇微起,好像要說些什麼。
他放柔了嗓,在她耳畔悄聲問︰「喜歡我嗎?」
「喜歡~」
「愛我嗎?」
「愛~」
他心滿意足地笑了,撥去她頰邊的髮絲,好想印下綿密細吻,不識趣的周清卻來了。
「啟稟小王爺,您換藥的時間到了。」
他不開心地瞪了周清一眼,不情願地回到桌前,放直手臂,等著周清替他換藥。
周清換好了藥,還想再勸主子歇息一下。
也許是主僕的交談聲驚醒了丁香,她張開睡眼,迷迷濛濛的注視陌生的床頂好一會兒,回過神聽到他不耐煩的在斥責周清,她開了口,勸著:「小王爺,周將軍也是好意啊!你不要讓我心裡不安,你還是去歇會吧!」
「我不累,我的精神很好啊!」寶玉連忙坐回床沿,溫言寬慰著她。
她虛弱地笑了笑,說:「我知道,你是大將軍,戰場上七天七夜都能不闔眼的,可是周將軍是下屬,他會擔心的,你不要為難他。」
這就是丁香,永遠體恤人。寶玉更加敬愛她了。
寶玉還記得蓉格格要回京的那一天,方老和劉老合著來勸,勸他好歹露個面,三言兩語也好,送別一下。他在丁香病床前,當場就發了飆。
「有你們兩位大學士給她雪中送炭還不夠,還要我去給她錦上添花啊?」寶玉酸溜溜地嘲諷著,「香香傷成這樣,你們倆來看過她幾回?你們好像一點都不擔心她的安危啊?我不去,她把香香傷成這樣,我沒找她算帳,就很夠情意了,她還想怎樣?」
兩老緘口不語,不安地搓手靜立,就怕一句話兒錯出口,升高寶玉的怒氣。
躺在病床上的她,勉力支起身子說:「你還是去看看她吧!她也算是你的遠房表妹,又是奉皇后令諭而來,於私誼於公理,你都該去送她一程。別為難了兩位老夫子,這段時間,他們居間折衝,也夠辛苦的。」
寶玉還是不從,餘怒未消的罵著:「他們明知道蓉兒約妳決鬥,卻不告訴我,要是我早一步趕到,妳也不會傷成這樣,他們哪裡辛苦?」
丁香再勸道:「我和蓉格格是簽過生死狀的,各安天命,生死不論!你這樣反而顯得我沒氣度,」見他還是氣嘟嘟的,當下就起了身,他忙去攙扶,卻讓她撥開了手,說:「你這樣小家子氣,我也不敢在你這兒養傷了,我還是回小屋去。」
寶玉連忙阻止,說:「好好好,我去就是了,妳別生氣了好不好?妳在床上好好躺著,我去敷衍她兩句就來哦!」
想到這些往事,寶玉輕笑,暗嘆:「問世間情為何物?乃是鹵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
Scene 5
到了第三天,丁香自覺好多了,趁著寶玉出去解手,便想下來走走。腳一落了地,走了兩步,頭又昏了起來,伸長了手,想借力,卻搆不到,身子一晃,就往旁邊倒下,「誒,」一聲驚呼,有人摻著了她,把她扶回床上。
丁香無力地後躺,自責地說:「小王爺,我真沒用,連累了你食不知味、夜不能寐。」
小周又端藥進來,寶玉接過要餵,丁香卻把臉轉開說:「不想喝,這藥好苦。」
寶玉說:「良藥苦口嘛!」
丁香還是不依,說:「都喝了三天了,還下不了床,真是急死人了。」
寶玉笑:「你太性急了!俗語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又不是老君的仙丹,那有這麼靈的!」
看看丁香,還是不開心的模樣,福至心靈,想出這招來哄著她:「妳好好吃藥,等妳調養好了,我們就上杭州去。」
丁香眼睛一亮,問:「真的?」
寶玉回:「真的。」
丁香大喜說:「好,快把藥給我。」
又過了三天,丁香終於好了七八分了,有力氣能和寶玉好好說說話。
「小王爺,謝謝你,照顧了我這麼多天。」
「唉呀,我們是什麼關係,妳還跟我客氣什麼?」
「你可別胡說,我們哪有什麼關係?!我們不過是道義之交而已。」
寶玉有點受傷,喃喃自語:「道義之交而已哦?」
丁香看著他失魂落魄的樣子,很不忍心,加了一句,「比道義之交好一點啦!」
「好多少?」
「好到我不能把你輸給另外一個女人!」神來之筆的迸出這一句。
寶玉的眼睛整個發亮了,他開心地握住她的手搖啊搖的,問:「妳還記得啊?」
「鬼門關前,走了一遭,當然記得。」
寶玉回想起當時的凶險,真是心疼與害怕,說:「唉,其實妳當時不用那麼拼命的,就算她贏了,我也不會跟她回去的。」
「不,她是皇后派來的,我就是不願意你為了我和她起衝突,才答應和她比武的。對了,納蘭格格的師父是不是來自天山啊?」
「她出身滿洲正黃旗,師承何人,我倒沒問過。怎麼了嗎?」
「琴聲傷人是天山玉琴煞的獨門功夫,這門功夫叫琴匕,古琴一撥,琴聲就像一把鋒利的匕首直射對方的玉堂穴,貫穿巨闕俞,輕者心肺受損,全身癱軟,重者七竅出血而亡。這門功夫已經在江湖上絕跡快五十年了,沒想到居然讓我碰上了。」
寶玉笑說:「瞧妳把她說得這麼厲害,還不是妳的手下敗將!」
「不,小王爺,你事後才趕到,否則你一定看的出來,一開始佔上風的是她,不是我。我是下了一步險棋,才逼得她暫閉經脈,昏厥過去。上天憐我,才沒讓這步險棋,走成絕棋。」
「哦?妳下了什麼險棋?以蠟封耳?」
「以蠟封耳,是一步好棋,卻稱不上險棋。以蠟封耳,我固然不會被她的琴聲惑亂心智,相對的,我也聽不到她的破綻。當時她十指飛撥,琴聲激越,道道音矢飛射而出,我用內力架起音網勉強抵抗,讓她攻不進來,我也傷不了她。後來她改用滾拂指法揉出一陣音符,宛如疾風迅雷,驟雨聲像排山倒海似的傳到,我五臟六腑都被震動了。最後~」
「最後怎樣?」
「最後我乾脆撤去音網,門戶大開,完全不防禦,全心蓄積內力,畢其功於一役,一聲弦響,如利鏃般直貫她的心坎,才逼得她收氣自守。我當時心肺肝腎胃都挨了她好幾次猛擊,全憑一股不肯倒下的意志在硬撐。」
「難怪我趕到時,妳已精力衰竭,氣血俱傷。」
「其實我也不是沒有法子可以治她,我若祭出太清玄音,便能擊散她的氣功!只是怕她傷得太重,丟了性命,連累了江南武林,也連累了你。」
「香香,妳真傻,她約妳決鬥,妳怎麼不來報信呢?」
「不,報了信,就是示弱,再說她是格格,又是奉了皇后令諭而來,你若護我,就是抗旨,我可不想害了你。我只能走這步險棋,希望能逼得她自己知難而退,不再為難我們。」
「香香,你既在我身邊,我就有責任要保護妳。」
「我明白,上回你談笑間,就擊退了武林四公子,可叫小女子好生佩服呢。」
聽見丁香的稱讚,小王爺可樂了,直問:「真的?你真的佩服我?」
丁香點點頭,小王爺更樂了,說:「能得到丁香女俠的佩服,真是一件讓人高興的事。」
丁香說:「小王爺,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寶玉問:「什麼事?又要買紅羅束腰嗎?這次不用問尺寸了,我都記熟了。要不然,妳再讓我抱一次,我好好丈量丈量。」
丁香一愣,白了他一眼,說:「你真是愛佔人家便宜!是上次我和納蘭格格比試之後,你在會館照顧了我快一個月。我還沒跟你道謝呢!」
寶玉說:「哎,我們是什麼關係,我不照顧妳,誰照顧妳呢!」繼而一想,說:「不過,妳真的應該跟我道謝。我們之間,要道歉,也要道謝;要了解,也要開解;要認錯,也要改錯;要體貼,也要體諒;是接受,而不是忍受;是寬容,而不是縱容。這才是夫妻相處之道。」
丁香原是帶著笑意聽著,等到最後一句,醒悟自己在口語上又被占了便宜,當即羞紅了臉,說道:「你怎麼又胡說八道,有時候你真是討厭的叫人家害怕。」。
面泛紅暈的丁香,微慍的可人模樣逗得寶玉更樂,笑說:「哎喲!這樣就討厭了,那只怕今後妳要整個活在這害害怕怕之中了!」邊說還邊把臉蛋湊了上來。
丁香笑著要推開他,卻誤觸了他的傷口,他疼得皺緊了眉。
丁香忙說:「對不起,壓疼你了。」
寶玉暗吸了一口冷氣,疼痛稍減,又不正經了,說:「香香,妳真是孺子可教也,不枉費我循循善誘之功。」
「啊?」丁香不太明白。
寶玉為她解惑,「夫妻相處之道,要道歉,也要道謝嘛!」
丁香真是拿他沒辦法,只好說:「算啦!我以後少跟你說話行不行?」
寶玉連忙說:「不行,不行,妳不跟我說話,我跟誰說去?妳看現在我們一個傷一個病,不正是應該『君須憐我我憐卿』嗎?」
兩人正在「妳情深,我意濃,打情罵俏兩相擁」的時候,不知趣的周清又闖了進來,見到兩人擁抱,連忙轉身向長空。小王爺不情願地放開丁香,壞口氣地問道:「什麼事?」
周清回:「回稟小王爺,是有一封書信指名要給丁香姑娘。」
丁香接過書信,揭開一讀,原來是一封家書,還附了一張請柬。
她對寶玉說:「小王爺,我有事要趕到南潯去,你的傷還沒全好,且在此地再勾留幾日養傷,我辦好了事,馬上就會回來。」
寶玉頓時失了笑容,喃喃問道:「走?又要走?走去哪裡?要去幾天?」
「也許五天、也許十天、也許~~~」
「哎,我不要也許,妳得給我個確定的數兒。」
「人家是去南潯給外祖母拜壽,人家整兩年沒見到老人家了,要是老人家高興,想留我多聊聊,我也沒辦法啊。」
「是哦~妳們在那聊的高興,放我一個人呆坐在這兒,什麼滋味?又給蜂螫,又給劍砍的。不行,我得跟去。」
「哎喲,我是去拜壽,帶上你,要怎麼稱呼呢?我怕~」
「妳怕什麼?」
「我怕有人會誤會,以為我跟你~~~」
這句話可點醒了寶玉,他拉近椅子,問:「香香,妳外婆家裡都有些什麼人啊?」
丁香警覺的反問:「你問這做什麼?」
「我是想,初次見面,總得給一家大小都備份見面禮才好,你給我說說他們都喜歡些什麼,我好讓周清去準備。見老人家,第一印象是最重要的。」
丁香羞的不知如何回答,只能回:「我才不說呢!」
寶玉存心逗她,說:「哦~妳是怕我破費,才不說的,對不對!?有妻如此賢良持家,夫復而求?」
丁香窘的輕打了他一下,說:「想不到你一個小王爺,說話如此油腔滑調?」
「誒,這哪是油腔滑調!?這是基本的禮數。外孫女婿可是三等姻親,我怎麼能兩手空空的去拜壽呢?」
「哎喲,小王爺,你又開始了!你去了,不方便,你還是在這等著吧!我拜完了壽,很快就會回來的。」
「是哦~跟上次一樣,等的我心慌,不行,我得跟著去。」
香香想起了那一招,對,只要祭出這一首詩詞,小王爺就會乖乖的。她問了:「小王爺,你還記得秦觀那首鵲橋仙小詞最後兩句嗎?」
「嗯,我記得這首詞的下半闕是『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低語複誦,「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是嗎?」
「對,小王爺,即使我人不在你身邊,我的心也都在你身上的。難道你~~~」
那一刻,丁香看小王爺雙眼朦朧,以為他已經被催眠了,於是放下了心。哪知下一秒,小王爺卻醒了,他說:「不對,不對~」
丁香問:「哪裡不對?」
小王爺回:「『君子好逑淑女,佳人貪戀多才,紅羅帳裡兩和諧,一刻千金難買。』這才符合此情此景。」
丁香大驚:「你,你說話怎麼這麼~這麼~鄙~」,接不下去了。
小王爺噗哧一笑回:「妳放心,我是逗你的。我喜歡倔強的女孩子,卻從不勉強別人。」看看丁香仍是寒著臉,不發一語,求著:「別這樣,笑一個嘛!小生出言無狀,尚請姑娘恕罪。」
丁香微微將頭側轉,靜默不語。
小王爺想到自己的委屈,也有些怒了,酸酸的問:「香香,妳一直不許我去拜壽,是不是有人在那兒等妳呀?」
「誰呀?誰在那兒等我?」
「高文奇啊!」寶玉從齒縫間噴出這個名字。
「小王爺,你胡說什麼嗎!?」丁香更氣惱了。本想賭氣到底,但想起他平日對自己的好,又憐惜他有傷在身,她微嘆一聲,讓了一步,「好啦!我帶你去南潯,可是你得規規矩矩的,不准摸臉牽手,就連說話也要規規矩矩的。在南潯地面上,我親戚朋友多,很容易撞見熟人的。」
「好,謹遵閫令。」寶玉開心地深深一揖,滿口答應著。
丁香看得又好笑又無奈。
[續第三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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