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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ene 1
那一天，程皓聽見兒子說勝雪要帶著若萍為他餞別時，真是喜出望外，高興的連罵兒子都不罵了。他抱著希望：「也許勝雪想通了，願意帶著若萍和我回京。」
順利完成了母親交辦的任務，程聚開心的來稟告母親，程夫人好好的誇獎了兒子一番。
Scene 2
下個月初二
程皓的隨從喜子不舒服好幾天了，他上吐下瀉又發燒，主子要他留下休息，他卻堅持不肯，「我是您的隨從，要常侍左右的。」
「你別傳染給我就好啦！」
「不會的，少爺您福大，哪會得病？我們這一趟回京去，保不準什麼時候再來，您就行行好，讓我再看看梅姑娘和小小姐嘛！」
「好啦，好啦，念在你一片忠心，我就准啦。快點去幫我備馬！」
「是，哎喲！」喜子正要出門時，突然叫了一聲。
「怎麼啦你？」
「喲喲喲，不行，我肚疼得厲害，得去趟茅房，少爺和小少爺，等等我喔，我去去就來！」喜子疼的腰都彎了。
「就叫你別跟，你偏要，好啦，快去吧，你！」程皓不耐煩的催促著。
這邊天剛亮，芊錦就催著大兒子下山，她把三個小孩交給昕妮照顧，母子倆就往東門而來。問了好幾個在地的百姓，終於找到了朝陽別業。這別業建築豪華，附有倉庫、馬廄等，四周有高牆環繞，牆基用大麻石塊，牆身用青磚砌成，自為一區。
芊錦和兒子躲在樹後觀察了好一會兒，看那些僕人們，三五成群的自別業魚貫而出，分批登上了在門口等的大車，不一會兒，就走了個精光。
芊錦覺得奇怪，「這些大戶人家平時過慣了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今兒有聚會，反倒遣散了丫環、小廝的是為什麼？難不成這家漢人還有在初冬辦員工旅遊的習俗啊？還是克罕聽錯了？還是他們又變卦了？」一顆心忐忑不安。
她又再觀察了一會，確定再也沒有人進出了，繞著屋子圍牆轉了ㄧ圈，又推又拉的試了幾道門，終於給他們試著了，後院送柴的小門沒上鎖，她帶著兒子推開了沒上鎖的後門，進到了內院，四處走動探視，「這麼大的屋子，還真沒人耶！」
母子倆在屋子裡四處走動時，突然聽到開門聲，「有人進來了！」兩人連忙躲在隱密處，觀察著來人的舉動。幾個僕婦簇擁著一位官太太進來了，這官太太穿著華麗，雍容華貴。官太太身後跟著幾個丫環，捧著個好幾個食盒，食盒上的螺鈿漆十分精緻，裡面的食物想必也是精饌。官太太讓丫環們把食盒放在桌上，拿出裡面的美食。有一道砂鍋料理，熱氣蒸騰，濃郁鮮美，虎兒一聞，就知道這是本地天香樓的招牌菜，若萍的最愛。有個丫頭到了後面廚房，放下了兩壺酒。
桌上都擺置妥當後，官太太下了命令，讓丫環僕婦們都走了。官太太看了看漏刻，巳時就快到了，進到廚房裡，從袖中拿出一個小藥罐，在其中一壺酒中，灑了一小匙粉末。
大門口有了人馬聲，官太太聽見了，躊躇了一會，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從懷中拿出一個小瓶子，一飲而盡，擦乾了嘴，才出去迎接客人。
芊錦覺得奇怪，要虎兒在外把風，自己走進廚房察看，她小心的打開了小藥罐，裡面是褐色的粉末，嗅聞了半天，那氣味喚醒了腦中一個朦朧的記憶，「天仙子，這是天仙子磨成的粉末。」撿起丟在一旁的空瓶子，聞著，確定了，「這是半夏的味道。」
她忖思著：「這位官太太在酒中灑了天仙子，自己又先喝了半夏。天仙子是劇毒，只有半夏熬煮的藥水能解此毒，這位太太顯然是要先取信於她想要害的人，再毒殺他們。這被害人會是誰呢？」想起程聚，暗自決定，「那年輕人極可能就是我失散的兒子，我不能冒險，讓人害了他。」
為防萬一，暗暗地將兩壺酒換了位置。
Scene 3
程氏父子和喜子比勝雪母女先到了朝陽別業。
程皓見了程夫人，非常訝異，問：「妳怎麼會在這兒？」看向兒子，程聚低下了頭，不敢迎視父親的目光。程皓想通了，冷笑道：「原來你是和你娘串通好了來忽悠我嗄！」
程聚連忙辯解：「父親息怒，石夫人和若萍是真的要來，母親也是為了想寬慰父親思念之苦，才出此下策。」
程夫人委屈得說：「你別怪孩子，我這還不都是為了你嗎？我知道你一直忘不了她，廿年前，喜子誤傳梅姑娘的死訊，讓你抑鬱了這麼些年，如今可好了，梅姑娘沒死，還文君新寡。我從孩子那兒知道她要為你餞行，不忍心叫你又『魚沈雁杳天涯路，始信人間別離苦』。少不得我這個大婦，幫你勸勸她，叫你們有情人終成眷屬。」
程皓有些不信，又不想給她太難堪，只好說：「妳倒是賢良啊！我得好好謝謝妳！」
程聚聽著母親的話，心裡想：「母親真是愛父親的愛的夠委屈，明明是她作東讓我去邀若萍母女，這會兒怕爹生氣，硬把這份體貼，說成是石夫人的心意，一心一意想成全爹和石夫人。」
三人正談話間，門口又來了人，程夫人對兒子說：「一定是他們來了，娘到後頭廚房泡壺茶，順便溫個酒，你先去接待。」語畢，程夫人就避到廚房去了。
程聚歡喜得到門口，幫著若萍把勝雪扶進了屋內。
程皓細心的扶著她坐下，拿來幾個抱枕，墊在她四周，好讓她坐得舒服些。
勝雪說：「皓哥，謝謝你。」
程皓回應：「ㄟ，你我還說什麼謝呢？你們肯來，我就很高興了。」
程聚說：「伯母請和家父稍坐聊聊，我到廚房幫忙去。」
若萍說：「我也去幫忙。」
兩人進了廚房，程聚引見，說：「若萍，這是我娘。」
若萍沒想到會在這兒見到程夫人，更沒想到她居然會親自泡茶溫酒，詫異之餘，還是沒忘了禮節，屈膝行禮，「程夫人，若萍見禮了。」
程夫人笑著扶起她，說：「不必多禮。」打量著她，讚：「嗯，果然是千嬌百媚一佳人，難怪鵬飛對妳一見鍾情啊！」
聽完程夫人的稱讚，若萍嬌羞的低下頭，程聚則是笑的合不攏嘴。
程夫人看著這一對璧人，心中有一絲不捨，但是又何奈，暗嘆：「鵬飛，你莫要怨娘狠心，實在是這對母女不能留啊！」
程夫人看著若萍，想起妹妹的交代「姊姊，妳別忘了要見機行事，嫁禍給那母女兩啊！」，有了，這是個好機會。隨即對著兩個孩子說：「瞧，咱們在這兒聊的高興，倒把若萍的娘晾在前頭。來，鵬飛，你先去獻茶，給石夫人解渴。這酒還得溫上一會，我和石姑娘稍後就送出去。」
程聚聽話的先把茶送到前廳，端給在座的長輩。
程皓聞了一下，心想：「這是西湖龍井的最上品明前茶嘛，每年送進宮也不過幾十斤，皇上高興，分享大臣，每人也才幾兩，史家果然有辦法，不過夫人也真是有心。唉，捫心自問，這些年來，學敏對程家真是盡心盡力，我對學敏不能說沒有虧欠。漭漭弱水雖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真正能解我之渴的卻只有那一瓢而已。我是執著？還是執念？」
勝雪看程皓若有所思，以為他是在傷感以後再無相見之期，心中一酸，舉起茶杯說：「皓哥，李清照說：『夜來風。玉簫聲斷人何處？春又去，忍把歸期負？』今日你我一別，恐怕連歸期都沒有了。我以茶代酒，願君隨緣珍重。」
程皓很傷心：「隨緣？隨緣？『正偎翠倚紅，應記浮生若夢；若一朝情冷，願君隨緣珍重。』勝雪，我對妳的情始終像火般灼熱。漸老方華，愛火未滅，今日重遇，惟盼相依，訴盡千般相思。~~~難道~難道妳~妳真得忍心叫我長年相思？」難過的說不下去。
勝雪握著茶杯的手惟微顫抖著，無語可慰，惟將兩行清淚酬知己。
程聚看著這一幕，更相信自己是作對了。
Scene 4
後邊廚房酒溫好了，程夫人說：「石姑娘，麻煩妳取個托盤來端酒。」
若萍聽話要去拿靠近她的那壺酒，卻被程夫人阻止了，「ㄟ，那壺酒是苦艾酒，酒性較烈，妳娘傷勢初癒，不太適合。這壺是竹葉青酒，酒性較柔，還是拿這壺吧！」若萍順從的拿了較遠的那壺。
兩人排成一列，程夫人在前，若萍在後，魚貫出了廚房。正要跨過門檻時，程夫人絆到了自己過長的裙擺，摔了一跤，若萍看到了，連忙放下酒瓶，伸手來扶她。
「程夫人，您沒事吧？」若萍低下了腰，檢視程夫人。
「沒事，沒事。是我自己不小心，」程夫人一邊用手搭扶著若萍起身，另一邊手法巧妙的把小藥罐滑入若萍用帶子綁在腰上的小口袋中。
這些小動作，都叫隱身在柴堆、水缸後的虎兒母子看得清清楚楚。
Scene 5
在前廳
勝雪見到程夫人，驚駭莫名。
機警的程夫人知道事情瞞不住，她必須先發制人、以退為進，砰的跪在勝雪面前請罪：「妹妹，姊姊對不起妳，當初妳千里尋夫，相公不在家，公婆不接納妳，我實在作不了主，只能暫時把妳安置在城外。本想等相公立了大功回來，公婆一高興，什麼都好談。哪知此事被我娘家一個護院知道了，硬要替我強出頭，瞞著我，闖下了滔天大禍。我事後知道了，心裡害怕，怕人說我妬婦亂家，也不敢告訴別人，要是我早知道妹妹沒死、回返故里，一定會登門負荊請罪，八人大轎把妹妹迎回程家。」
她這番自白一口氣的說將出來，在場眾人盡皆駭然，勝雪也沒把握這番話中有多少真實，一時不知如何應對。程皓驚駭的問：「勝雪，妳~妳去過京城找我？」
勝雪想起那時的苦，含淚的點了頭。
程皓再問：「那她說的都是真的？」
勝雪回：「我到京時，你已經從軍了，程夫人的確撥了個小屋給我們住，當夜我們就遇襲了，田嫂被害，大柱子和我聯手結果了殺手，他身上有塊名牌，刻著大將軍府侍衛侯振濰的稱呼。這些是我的親身經歷，其餘的，就要問程夫人了。」
程皓恨程夫人居然隱瞞了這多年，沒好氣的問她：「幕後的藏鏡人是妳吧？是不是妳唆使侯振濰的？」
程夫人涕泗縱橫的回答：「我就是怕你這麼想，才不敢告訴你。當時我到小屋一看，空無一人，卻滿地鮮血，心知不妙，嚇得六神無主，只想瞞一天是一天。」
程皓恨的咬牙切齒：「妳，妳，妳這個無知的女人！」
程夫人保持跪姿，哭著回答：「我是無知，不是無良，所以今天我才會想撮合你們，彌補我的過錯。」
程聚心疼母親，也跟著跪下，哭著說情：「爹，您就原諒娘吧！娘在程家廿年，服侍了太奶奶、爺爺、奶奶，養生送死，上上下下，哪件事不盡心，就是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實話告訴您吧，今天這聚會也是娘要我去約的。娘是真心要一補前愆。」
勝雪看了看程聚，心想：「責母傷子，難為了程聚這孩子。」心生不忍，幫著勸，「皓哥，程夫人當初的確收留了我們母子，小屋血案，殺手雖然來自她的娘家，但也未必就是她叫唆的。在沒有明確的證據之前，我們不能單憑猜測就入人於罪啊！」
程皓也知道單憑一造的說法，無法澄清事情的真相，更何況勝雪這個苦主，也沒把握，只好暫收雷霆之怒，說：「妳起來吧！」
程夫人卻堅持著：「不，當年之事，我總有不周之處，終至造成情天憾事，妹妹若是相信我，就請喝下這杯酒。」斟了酒，呈給勝雪。勝雪有些遲疑，不肯伸手去接。程夫人說：「妹妹果然還是不相信我，怕我在酒中下毒？我喝給妹妹看。」一飲而盡，把杯子倒扣，一滴不剩。
勝雪還是很懷疑，程聚覺得母親好可憐，也斟了ㄧ杯酒，說：「母親有錯，兒子也該受罰，我也喝一杯，向夫人陪罪。」
程皓也自斟了一杯，說：「勝雪，千錯萬錯，是我起的頭，當初要是我能守信，排除萬難，回去找妳，就不會累的妳千里奔波，也不會有後來的這些風波。我也該罰。」一飲而盡，又再倒了一杯，祝禱說：「田嫂，妳是個忠僕，千里護主，是我程皓無能，間接害死了妳，妳若芳靈不遠，請來領受這一杯酒吧。」以酒灑地。
一直愣在一旁的喜子，聽到主子的罪己昭，想到這情天憾事，其實是從自己的情報開始，一錯再錯，大喊：「少爺沒錯，是我該死，打聽事情，也不曉得要問清楚，害苦了主子，我自罰三杯。」激動的連喝了三杯，再酹了一杯在地上。
勝雪此時已淚流滿面，哭著：「田嫂，妳為我而死，我也該敬妳一杯。」滿飲了一杯，再灑了一杯。嚴肅地命令女兒：「若萍，妳是田嫂接生的，妳也該敬她一杯。」若萍其實不太搞得清楚這屋裡的人在說什麼，只是母親既有嚴命，就乖乖照作。
這時程夫人才站起身來，正要開口，喜子卻突然大叫：「疼疼疼，我的肚子好疼，少爺，我~~~」疼的立不起身來。程皓揮揮手，「你快去吧！」
程夫人嚇了一跳，心想：「這藥效這麼快就發了啊？一定是喜子這酒鬼藉機連喝了三杯，藥量是別人的三倍，所以發得特別快。學敬不是說這藥加在酒裡，會發的快些嘛，我得注意一下時間。」
她一面留意眾人的生理變化，一面虛情假義的說著：「今天我作東請你們來，一方面是想解開我和妹妹的誤會，一方面也想促成一件好事。我知道相公和妹妹當年在太原同生共死，心意相通，本該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居然活生生的被拆散了廿年，這話如果石場主還在，是不該說也不能說。唉，石場主英年早逝，一定也希望有人好好照顧他的妻女，更何況若萍是相公的骨肉，也該認祖歸宗~~~」
最後一句話，讓眾人唰的失了血色。
程皓暴怒：「這話是誰准你說的？」
若萍拉著面色蒼白如紙的母親問：「娘，程夫人為什麼說我是她相公的骨肉，要我認祖歸宗？」
程聚囁嚅著：「娘，您不是說，說我和若萍不是親姊弟？這會怎麼又說若萍是爹的骨肉？」
一屋子的人正在亂糟糟之際，喜子在門口出現了，正要跨過門檻時，突然摔了一跤，他努力地把自己拉起來，自言自語的說：「奇怪，今兒的酒是不是特別烈啊？怎麼我才喝了三杯就頭暈目眩，連路都看不清啦？」
聽完這段自言自語，心驚的程夫人決定不能再拖啦，指著若萍大罵：「妳這沒良心的女孩，居然為了不能跟程聚雙飛雙宿，就下毒毒害自己的親爹親娘，妳好惡毒啊！」
若萍被罵得莫名其妙，說：「我下毒？程夫人，今兒作東的是妳耶！我哪有機會下毒？毒從何來？」
程夫人繼續罵：「妳為了報復，毒害了整屋子的人，妳還不承認？我問妳，妳小口袋裡的是什麼？」
若萍探手到小口袋中，取出了藥瓶，大驚失色的問：「這~這是什麼？這不是我的，娘，這怎會在我這兒？」轉向母親求救。
程夫人罵上了癮：「哼，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女。梅勝雪，這該不是妳指使妳女兒的吧？！」
勝雪保護著女兒：「程夫人，妳莫要含血噴人，滿屋子的人都好好的，誰中毒啦？」
程夫人指著喜子說：「他啊！噁心腹痛、頭暈目眩、呼吸困難都是天仙子的中毒症狀。」
聽到這兒，程皓已經完全明白了，他冷靜地對著程夫人說：「下毒的人是妳吧？」
程夫人喊冤：「相公，聚兒和你是我的至親，我怎麼會害你們？你這樣懷疑我，你得說出個理由來，否則我死也不服。」
程皓冷哼：「其一，妳未曾搜身，就能精確說出毒藥瓶在若萍的小口袋中，如果不是妳栽贓嫁禍，若非妳有透視眼？其二，妳出身富貴，平日裡進了廚房，連青蔥、蒜苗都分不清楚，今天毒藥瓶還沒打開，妳未見其形、未聞其味，就能斷定它是天仙子，還能侃侃而談它的中毒症狀，豈不啟人疑竇？」
程夫人被問得啞口無言。
突然砰的一聲，喜子倒地了，吊起眼白，全身抽搐。程皓連忙奔到喜子身邊，扶起他，把汗巾塞進他的口中，讓他躺平。
程夫人看得膽戰心驚，沒有時間再辯了，索性認了：「沒錯，是我下的毒。可是相公，我史學敏並非絕情絕義之人，即使你如此待我，我還是幫你和聚兒準備了解藥。」
程皓大喝：「既有解藥，還不拿出來，在那磨菇什麼？」
程夫人這次是決心攤牌了，說：「相公，解藥在我這兒，不是你大聲就贏了，我要你答應我，從此不再見梅勝雪母女，甚至連想都不許想。」
程皓哼了一聲，「妒妻悍婦，早該休了妳！快把解藥拿出來，否則~」抽出解腕尖刀。
「爹，千萬不可，」程聚見狀，連忙跪在父親身邊，連連叩頭跪求，前額都被磕出一道血痕了。
程皓長嘆，把尖刀刺入桌面，說：「學敏，程皓自知是個失敗的丈夫，我對不住妳，念在聚兒的分上，下毒之事，我不怪妳，妳把解藥拿出來吧！」
程夫人是鐵了心了，說：「相公，就是到這關頭了，你還是放不下梅丫頭，連句謊話都不願意哄我。好，要比真心話，是吧？！那我就實話告訴你，解藥只有兩瓶，今天她們母女兩是死定了！」
「妳這惡毒的女人！快拿出來，」程皓怒罵。
程夫人豁出去了，「程皓，你看清楚了，」拿出解藥，「就只有兩瓶，你要是不忍心看他們毒發的痛苦模樣，就一刀結束了她們，叫她們走的痛快。」
「妳，」程皓氣得青筋暴凸，拿過解藥，思量了好一會兒，目光在勝雪、若萍和程聚之間游移。勝雪看程皓的喉結抖顫著，嘴唇張開，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她知道程皓正在作這一生最難的選擇。
空氣彷彿凝結了，程皓把目光轉向程夫人，定定的看著她。程夫人原以為接收到的目光會是敵意、懼怕、忿怒、仇恨，卻不料他的眸中滿是苦痛，如此的悲哀。程皓砰的跪倒，說：「學敏，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是我辜負了你，沒有盡到丈夫的責任好好待妳，求~」很艱難的把剩下的話說完，「求妳把其餘的解藥都拿出來吧！往日裡對不住妳的地方，我~~我向妳陪禮啦！」重重的磕了一個頭。
程夫人很震驚，一向清傲的丈夫居然當眾跪在自己面前陪罪，她心裡有幾分不捨，丈夫脾氣再不好，終歸是結褵廿年的夫妻，是她一直放在心裡愛戀的寶貝。她溫柔的對丈夫說：「相公，你別怕，這兩瓶藥一定能解你們腹中之毒，你和鵬飛快把藥喝了，我們離開這兒，剩下的事，學敬會處理乾淨。」
程皓還是不起來，只堅持的說：「請妳把其餘的解藥都拿出來吧！」
程夫人耐心的說：「沒有啦！真的沒有啦！解藥只有兩瓶，我原就打算只救你和鵬飛。只能怪喜子時運不濟，學人家喝酒賠罪，這會兒把自己的命都賠了！」
程皓望著她，再問：「真的只有兩瓶？」
程夫人確認：「真的只有兩瓶！」
「哈哈，」程皓笑聲悲激，有如哭聲。狂笑聲中他挺直了身軀站起來，眼眸之中閃過一絲深深的憂傷，笑聲逐漸低沉了下去。他望了一眼身畔的兒子，眸中滿是苦痛。輕喚兒子：「聚兒，阿爹對不起你，你本有大好前程的，可是若萍更可憐，她沒讓親爹疼過一天，爹對不住她，我~我要把藥給了她們母女，你可願意？」程聚含淚的點頭。
程夫人真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問：「程皓，梅勝雪在你心中的份量比你自己還重？你居然不顧自己和鵬飛的死活？」
程皓不理她，自顧自的把兩瓶解藥拿給勝雪，溫柔地對她說：「勝雪，真抱歉，又把妳拖下水。妳和若萍喝了解藥，快走吧！我來拖住這惡婆娘。真是對不起，廿年後再見，我還是不能與你白首偕老。今生無緣，來生再聚。」
程夫人大怒阻止：「程皓，聚兒是程家惟一的血嗣，你就忍心為了女兒，犧牲兒子？我不准，梅勝雪，快把藥還我。程皓想死，我成全他。可是妳若有半點良心，就替程家留下一線血脈。」
出乎意料的，勝雪還真聽程夫人的話，把一瓶解藥遞給了若萍，另一瓶遞給了程聚，說：「程聚，若萍就交給你了，你們快走吧！」
若萍哭著拉住母親，說：「不，我不喝。娘活不了，萍兒也不活。」
勝雪含淚相勸，說：「妳要真孝順我，就跟程聚喝了解藥快走。石家、梅家都只妳一脈，妳~妳莫要斷了兩家祭祀。」轉向程皓，說：「皓哥，這樣的安排可好？」
程皓笑中帶淚，說：「很好，很好。生不能同衾，求死同穴。這可全了我廿年的宿願。」
程夫人趁若萍一時沒留意，一把搶過她手中的解藥，說：「本來就沒要給妳這賤丫頭喝！」
程皓要再把藥搶過來，此時程聚卻把自己的解藥給了若萍，說：「妳快喝了吧！母債子還，天經地義，就當我是為母親贖罪。今生只怨造化弄人，我們居然是親姊弟，但願來世我們能名正言順的共結連理。」
程夫人氣得全身發抖，大罵程聚：「想不到你和你爹一樣都是糊塗蟲，若萍再美，終歸也只是個女孩子，你居然為了她，不顧父母的養育之情，不要大好前途！可惜啊，可惜我五十兩白花花的銀子買來了你這個痴漢。」
程聚驚問：「娘，您說什麼？我是您買來的？」
程夫人回：「對，如今你們父子都要死了，我就大發慈悲地告訴你們真相，好讓你們作個明白鬼。你是我用五十兩的銀子買來的，就跟買牛買馬一樣。當年我小產了，沒留住孩子。我怕程皓不要我，就想抱個孩子來養。
你養父逢人就吹噓說他在邊境上，有大鵰給他送來個孩子，我一聽就想這不是和岳飛出生的傳說有點像嘛！
本來我還有點遲疑，擔心你出身不好，會不會胎裡帶著什麼惡疾。還好你養父拿出包你的錦被，我聽去探看的人說，它是用金銀絲線織成的，我心想你一定是哪家落難的王孫公子，滿心以為把你好好養大，將來也會是個名臣猛將，可以光耀門楣。繞了好幾手，才把你買回來。沒想到你成不了岳飛，倒成了殉情的大雁。」
難聽得笑了幾聲：「『問人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好歹你也叫了我這麼多年的娘，我也在汾河岸邊給你們築個情塚吧！」
「娘，您說的是真的？」
「你都要死了，我還騙你幹嘛？還有你別再叫我娘了，我沒有你這種傻兒子！」
程夫人又氣又傷心，胸口感覺悶悶、緊緊的，有點透不過氣來，突然一陣噁心感傳來，嘩地吐了一地，還伴著下腹劇烈的絞痛。
「娘，您怎麼了？」雖然知道她不是親娘，程聚還是很關心她，連忙過來幫她撫背。
「她中毒了，」古怪的口音傳來。程聚抬頭一看，這不是虎兒的額吉嘛！？虎兒一語不發的站在母親身邊，芊錦手裡還拿著一個壺，外形跟桌上這壺一模一樣。
「虎兒哥哥，你又來救我們了！」若萍開心地叫他。
芊錦對虎兒交待了幾句，自己退到一旁，讓兒子發言。
「程夫人，妳事先在這壺酒裡下了劇毒天仙子，可是沒想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叫我們掉了包，桌上那壺酒其實是沒毒的。妳在他們來以前，就先喝下了一瓶半夏熬煮的藥水，以至於滿屋子中，只有妳是真正中毒的。」
程夫人不相信，問：「不可能，那喜子是怎麼回事？」
程皓看了看喜子，恍然大悟的回答：「喜子是得了傷寒，他發燒、拉肚子好幾天了，他打小有個毛病，燒到某個溫度，就會發羊癲瘋，小心別讓他撞到東西，待會他自己就會好了。不信，妳看~~~」
程夫人往另一頭看去，果然喜子已經坐起，只是眼神還茫茫的，嘴角有些唾沫。
程夫人心悸暈眩，眼睛~眼睛快不能聚焦了，她收攏意識求救：「解藥，程皓，求你，給我解藥。」人頹萎倒下。
勝雪看了好不忍，對虎兒說：「虎兒，你額吉一定知道解藥是什麼，給她吧！」
程皓問：「勝雪，她如此待妳，妳不恨她？」
勝雪嘆：「恨，我真恨她，可是恨能挽回什麼？她也是個可憐的女人，我沒進過程家門一天，卻在你心裡住了廿年；她在你屋裡待了廿年，卻從來沒走進你的心。罷了，女人何苦為難女人？」
她轉向虎兒的娘，深深一跪，說：「請您給她解藥。」
芊錦很震撼，內心深處，有一塊最軟弱的地方，被碰觸到了，不知如何招架。
程聚也跪爬到芊錦身邊，向她叩頭，求著：「求您救救我娘！」
若萍跟著跪倒在母親身邊。
程皓也跪下了。
程夫人撫著劇痛的肚子，看著這滿屋子跪成一片的人，感動悔恨的淚水湧出眼眶。
芊錦先是撫摸著程聚的背、他的髮，既而蹲下身，撫摸著他的臉，用蒙古語嘰哩咕嚕說了一串，淚濕眼眶的牽起他的手。
過了一會，芊錦起身用蒙古語對虎兒說了些話，看得出虎兒很為難，不住的搖頭，語氣聽來像是小孩在求母親的悲憫。
最後芊錦怒了，似乎說了很重的話，虎兒跪下，他的母親卻不為所動，板著臉，冷峻的看著他，拋出了一句話，虎兒像是被重刮了了一耳光，驚駭得看著母親。
芊錦指著程皓，嘰哩瓜啦說了一串，半响，虎兒站起來，走到程皓跟前，說：「程大人，你我之間恩恩怨怨，理不清了。你是我繼父恩人鐵山的兒子，也是策反他殺我父親的人。」
程皓大驚，策反鐵山一事原也不是什麼祕密，但是他的身世之謎，卻是父子之親的程聚也不知道的，他大聲問道：「你到底是誰？」
虎兒回答：「我是嘉衡大王的長子克罕。」
程皓又是一驚，既而平靜下來，說：「你是來找我報仇的？」
虎兒回答：「雖說兩國交戰，各為其主，盡出奇謀，但是我身為人子，仇人就在面前，不能不報。你要救程夫人，就得心甘情願挨我一刀。」
勝雪驚呼，「咣」，起身太猛，椅子一下撞在了墻上，發出聲響，若萍趕緊扶住她。
程聚擋在虎兒與父親中間，說：「父債子還，虎兒哥哥一定要報仇，就請衝著我來吧！」
原來在一旁燒得胡塗的喜子，這下也不胡塗了，拔起桌上的刀，指著虎兒說：「你~你個蒙古~蒙古韃子，沒一個好的，砍死了老子，小子還敢來報仇，我~我送你上西天去！」」
「胡鬧！」程皓大喝一聲，奪下了喜子手上的刀，「克罕王子是蒙古王子，就算今日龍困淺灘，也輪不到你出言無狀，自己掌嘴。」
喜子聽話的用力掌摑了自己，指痕印在緋紅的臉頰上腫的老高。
程皓轉向勝雪說：「我們兩人真是一波三折，過了這山，還有那一嶺。學敏雖然有許多不是，總是我的妻子，是我沒好好待她，才讓一個溫柔婉約的女人，成了心腸狠毒的怨婦。孽緣也是緣，也要善解，今天我就用這條老命，還了嘉衡大王的命，也解了學敏的怨。但願來生來世，妳我能平平順順共度一生。勝雪，我知道妳一定會捨不得，但是妳一定能懂的。」
程皓含淚向女兒告別，說：「好女兒，我真是對不住妳，沒疼過妳一天，大柱子比我有福多了，我真羨慕他，他才夠格當妳爹！我知道妳一定會好好照顧妳娘的，我不擔心。現下我只有一個不情之請，讓我抱抱妳好嗎？」雙眼充滿期待。
勝雪輕推了女兒一下，若萍聽話的走向前去，叫了ㄧ聲「爹」，程皓緊緊抱住她，他的淚浸濕了女孩的衣襟。
須臾，程皓放開手，擦乾眼淚，說：「此生父女能夠相認，再也無憾了。」
轉向程聚说：「你也是個好孩子，學敏雖然不是你的生母，但是養育之恩不下於生育之恩，你今後還是要好好孝敬她。可堪慰的是你和若萍確實不是姐弟，爹預祝你們百年好合，把我和勝雪今生沒享受到的比翼之樂，都一併幫我們活了吧！」
他俯下身，安慰著痛苦掙扎的史學敏，說：「夫人，我真是個差勁的丈夫，一心沉浸在自己的悲哀裡，全然沒顧慮到妳的感受。妳別怕，我這就來救妳啦！」感動的淚水再度湧出了程夫人的眼眶。
程皓說完就立起身來，反手把尖刀遞給虎兒。
程聚緊張得看著這一幕，突然急中生智，想出了個故事來勸虎兒，說：「虎兒哥哥可曾聽過三國演義裡凌統與甘寧化干戈為玉帛的故事嗎？」
虎兒卻不為所動，漠然以對，程聚更驚恐了。他看著虎兒將刀緩緩舉起，身子一弓正想撞倒虎兒。
門口的芊錦陡然用蒙古語大喊了一聲，程聚嚇了一跳，轉頭去看。
霎時，虎兒的刀刃滑過程皓的頸間，鋒利的刀鋒劃開皮膚，血珠子迸了出來。
咣！虎兒丟下尖刀，說：「刀已見血，大仇得報。你我兩家從此恩怨兩清。」
在場眾人，都看傻了。程皓倒很鎮定，說：「克罕王子刀下留人，宅心仁厚。老朽佩服。」
此時芊錦把酒壺遞給程聚，指指程夫人，作出喝酒的樣子。
程聚會意，抬起程夫人上半身，捏開她的顳骨和下頷骨接合的關節處，給她灌了兩大口酒。
慢慢的，程夫人的呼吸緩和了下來，發黑的指甲也轉回淡紅，嘴唇也不再發青了。她得救了！
虎兒走到勝雪面前一跪說：「義母，我們就要回大漠去啦！虎兒叩謝您這幾年的養育之恩，但願今生今世還有奉養您的機會，若是沒有，願來世作犬馬以報 大恩！」說完，重重的叩了幾個頭。
轉身要走，還是忍不住再回頭看了若萍一眼。
若萍淚眼汪汪的拉住他，求著：「虎兒哥哥，不要走！你走了，以後誰來救我？今後我要想你了，跟誰說去？」
虎兒的心都要碎了，他還是堅強的說：「萍兒長大了，會有自己的家。虎兒哥哥也成家了，我的家在大漠，萍兒想我了，可以來找我啊！不管時空如何變遷，我都還是你的虎兒哥哥。」
若萍還是不從：「不要啦！大漠那麼遠，我得走幾天才能看到你？」
虎兒溫柔的拭去她的淚，說：「妳要想我了，可以跟大雁說啊！大雁是最守信的動物了，牠們一定會替妳把訊息傳給我，我也會請大雁傳訊息給妳，只要妳用心聽，一定聽得懂的。」
牽起她的手，把她交給程聚，慎重嚴肅的對後者說：「若萍是我最愛的妹妹，你要好好待他。」
虎兒轉過身背對若萍，閉著眼睛挺立。早已溼潤的雙眼，從眼角簌簌流下兩行淚，垮下僵硬的肩膀，吁了一口氣。
虎兒再無一語，跟著母親一拐一拐的走了。
若萍想要去追，卻讓母親拉住了衣角阻止，只能含淚目送。
這些動作都叫退到門外等虎兒的芊錦看得明明白白。
半個時辰後，史學敬帶人來清理現場，只見一灘血跡、一攤穢物，人卻走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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