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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集
Scene 1
程皓單手執麾，騎著愛馬追風，很快地就趕上了程聚。
「聚兒，你回去，你不能再見若萍了。」
「為什麼？」
「這是我和她母親之間的約定。」
「約定？爹，您不是也很喜歡若萍嗎？難道您也和娘一樣，有門戶之見嗎？那您自己當年和石夫人的那段情又怎麼說？我不甘心，我一定要娶若萍。」
「胡來！若萍是你的親姐姐，你怎麼能娶她？」
「若萍是我的姐姐？這怎麼可能？難道說爹你和石夫人曾經春風一度？」
程皓隱瞞往事瞞得好痛，也瞞得好苦，如今瞞不下去了，都說了吧：「這事發生在嘉靖大地震那一年，我奉旨到梅家牧場驗收戰馬，遇見了勝雪。我和勝雪兩情相悅，鎮日吟嘯山林，好不愜意。當時梅家牧場附近，流賊多竄於草莽之中，時時打劫。有一天就叫我們碰上他們正在打劫行旅，當年我們年少氣盛，不自量力，想要仗義救人，誰知那群強盜可不是一般的小毛賊，個個身手不凡。我和勝雪並肩作戰，一番惡鬥，還是猛虎難敵猴群，身上多處掛彩。勝雪不願被擄去當押寨夫人，跳下懸崖，我也跟進。
蒼天憐惜我們是救人心切，沒叫我們活活摔死。當夜我們夜宿潛龍谷山洞中，清晨時來了ㄧ場大地震，土石崩落，蓋住了洞口。我和勝雪被困了整整五天，呼天不應、叫地不靈，飢寒交迫。勝雪先病倒了，眼看熬不過去了，我為了救她，幾次放血給她止渴。後來她奇蹟似的醒了，我們就在菩薩的見證下私許終身，還約定來生再作夫妻。後來勝雪把馬笛送給我作信物，我一時好奇，吹響馬笛，卻引來了靈馬帶路，眾人扒開土石救了我們。
峰迴路轉，我們的命是被人救了，可是聖上一紙賜婚的恩旨，卻拆散了我們。奉旨成婚後，我一心記掛著勝雪，想回去找她，誰知居然傳來噩耗---梅家大火，四屍五命。我以為勝雪也跟著兩老去了，太過傷心，居然沒有親自查證。
之後我奉旨陣前效力，勝雪帶著孩子來找我，夜宿道觀。正巧那一夜，我也到那裏查夜。在道觀中，我的副將宣達追捕蒙古將軍逃妾的命令，卻讓勝雪有了天大的誤會，以為我要追殺他們母女，就這麼的陰錯陽差，我們又錯過了。山水從此相隔廿年！！！」
說到最後，程皓已泣不成聲，良久，他才慨歎一句：「怪只怪，天不從人願！」清清楚楚說明白了自己的苦衷。
程聚也忍不住跟著流淚。
程皓拭淚，紅著雙眼說：「我沒有想到造化如此弄人，竟讓我的兩個孩子互相愛慕，辜負了多少情與義！」
「爹~~~，」程聚長跪在父親面前。
「聚兒，爹對不起你，你梅阿姨不願意若萍知道自己的身世，爹只能委屈你了。」
父子兩人抱頭痛哭。
良久，程皓擦乾了眼淚，說：「聚兒，你回去吧。爹要去石場主靈前撚香，你的事，爹會和若萍說的。」
「爹，您要怎麼說？」
「就說往事已沉、舊情難覓，請她另擇良配。」
「理由呢？」
「王孫多薄倖，負你殘春淚幾行？戲裡不都是這樣演的嗎？」
「爹~，若萍她~她會哭成什麼樣？」程聚擔心到心痛。
驀然，程皓想起了母親的話：「哭過了，心就死了。心死了，很多事就不會在乎了。」他跨上馬，滿懷的愧疚是對兒子，也對女兒。
Scene 2
勝雪知道程皓來給大柱撚香，有些詫異，但來了，就來了，何況有些話遲早要說的。程皓在靈前上了香，一身皜素的若萍跪著給他回了禮，曾經那麼清澈的靈魂之光，如今卻被淚水浸漬的失了光采，看來那麼脆弱，「多叫人心疼的孩子」，程皓不捨，他多想帶她回家、疼她寵他。
勝雪讓一個幫傭引導程皓到了她暫棲的小房間。
「大柱子走了，妳有什麼想法沒有？」
「能有什麼想法？我是他的未亡人，自然就是重建牧場，幫若萍尋個好婆家。」
「不如~妳們跟我回去吧！程聚已經知道了。」
「程聚已經知道了，可若萍還不知道！」
「我們一起告訴她。」
「不，你答應過我的，要讓若萍在人前抬得起頭來，還有大柱子雖然走了，我也不想別人笑他，屍骨未寒，妻子就~就跟別人跑了。」
「是活著的人重要，還是死的人重要？勝雪，我們當年也是拜過菩薩的。」
「因緣果報，菩薩也改不了。皓哥，是我前生不修福，今生才沒有福分進你家的門。今生你就讓我好好地作一個妻子，也許~也許來生，我們可以~可以~」勝雪傷心的接不下去。
「勝雪，妳為什麼這麼固執？難道妳一點都~都不明白我的心意？」
「你的心意我都明白，可是我們不能再傷害無辜了！」
這裡的無辜，程皓想到的是大柱、是若萍；勝雪想到的卻是程聚、是若萍。
她在心中想著：「程夫人是個妬婦，手段狠毒，我若真的帶著若萍進了程家門，她會怎樣對付我們？可是我也不能說破，一說破，程聚身為人子，如何在父母之間進退？皓哥的脾氣硬，萬一傷了程夫人，他們當年可是聖上賜婚的，程夫人的娘家不會放過他的。如今程聚也是有功名的人，前程似錦，更不能有個『寵妾滅妻』的父親，那會壞了他的前程。皓哥，雖然我們相識在前，定情在先，無奈世人不知，他們只認得那鳳冠霞披是大婦的證書。勝雪點點滴滴都為你著想，但願有一天，你能明白我的苦心。即使沒有那一天，勝雪也無所憾，只是可憐了我們的兒女。」
「勝雪，妳在想什麼？」
「我~我在想若萍一定在納悶程聚怎麼沒跟你一起來！」
「他是要來，被我擋下了。」
「擋得對，大柱死了，若萍正在傷心，程聚來了，若萍一定會依戀他的安慰，難分難捨，程聚會更傷心。你今日就揮劍斬情絲吧！我派人去把若萍叫進來。」
「可是我要怎麼說呢？」
「皓哥，你的文采、辯才都是一時之選，你會知道怎麼作的。」語畢，勝雪高聲呼叫，請一個家丁到靈堂叫若萍過來。
若萍進來了，屈膝行了個禮，「程伯伯，謝謝您今天來看我爹。」
程皓忍住要過去抱她的衝動，說：「應該的，你爹和我是廿年的老交情啦！當年我身陷洞穴時，他還是第一個扒開土石，救我出來的。」
若萍很驚訝：「真的？有這一段？我沒聽爹說過耶！娘，妳知道嗎？」
勝雪點了頭確認：「是真的！」
若萍還是有些疑惑：「可是爹怎麼從來不說？」
程皓說：「你爹是個大好人，為善不欲人知。」
若萍說：「喔，這倒是真的，我爹真是個好人。」
想起父親的好，眼眶又紅了，強忍住悲傷，「程伯伯，我爹之前對您不太禮貌，您大人有大量。」
程皓說：「柱子哥只是性情率真了點。」
若萍說：「這也是真的，我爹會失控，全是因為我娘。程伯伯，我問句話，您別生氣。」
程皓說：「妳問啊，我保證絕不見怪。」
若萍問：「您年輕時是不是和我娘有一段情？後來為什麼分開了？是門不當戶不對嗎？」
勝雪驚呼：「若萍！妳怎麼問這種問題？」想阻止女兒探問下去。
程皓心中有了想法，反而順著引導，說：「是，我和妳娘年輕時是有一段情，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情，可惜~~~」
此時勝雪已明白了程皓的用心，代他接下去：「可惜布衣裙釵怎配得王孫貴冑！？」
程皓慨歎：「此情只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若萍，妳~妳對程聚也不要太認真喔！那可是會摧心肝、斷人腸的。」
若萍驚問：「程伯伯，這些話是程聚要您說的？他是不敢還是不願意來給我爹上香？」
「他~，」面對若萍咄咄逼人的氣勢，一向辯才無礙的程皓也詞窮了，「他是~」
勝雪替他解了圍，喝斥女兒說：「萍兒，不可放肆，妳難道忘了程伯伯是妳的救命恩人？程伯伯是好心提醒妳，怕你日後傷心斷腸。」
程皓總算撿回了舌頭，連忙說：「對對對，程伯伯是怕日後程聚對不起妳，其實呢，其實程聚已經有論及婚嫁的對象了。」
若萍驚問：「誰？是聞大小姐？」
程皓順著回答：「是，就是聞大小姐。」(心虛的想，這也不算說謊吧！學敏不是跟自己提過這檔事嗎？自己只說論及婚嫁，又沒說已經訂親了。)
程皓不知若萍見過聞大小姐，也不知萍聚同遊汾河那一段，當然更不知兩人海誓山盟的內容，才會拿聞大小姐當擋箭牌。
若萍是親眼看過程聚對聞大小姐的態度的，知道他對聞大小姐的傲慢勢利相當反感，因此她對程皓雖然敬重，卻不太相信他這番話，至於母親，一開始就反對，她的話當然更不能全信。
「程聚一定是有什麼難處才會來不了！娘和程伯伯有舊情，錯不了，也許他們就是擔心我和程聚步上他們的後塵，沒有好結局，才百般阻撓。這也不能怪他們，我一定要見到程聚本人，問清楚他的真心。」
皓雪原來以為若萍聽了這件事，會哭斷肝腸，想不到這小妮子卻是高深莫測、不發一語。兩人相對看了一眼，想要開口安慰她，沒想到她卻先開口了，冷靜地說：「程伯伯，謝謝您告訴我這個消息。我知道你們官宦世家，婚姻大事，不是子弟們自己說了就算數，我會自重自愛，只要他親口說一句，我決不會為難他的。」
深深的行了一個禮，說：「前頭還有來弔唁的客人，我得去回禮。謝謝您，程伯伯，我先告退了。」
皓雪被這小妮子冷靜的態度所驚，反而說不出話來，過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相視苦笑。
程皓嘆了一口氣，說：「我們的女兒好理性喔！」，心情複雜，一時真不知是該高興還是悲傷。
勝雪卻陷入了沉思，想著：「當年我與皓哥『與君初相識，猶如故人歸』，一心祈盼吟嘯林泉的至樂。在生死關頭，他以性命相許，我感動之餘遂用終身相許，自以為情比石堅，奈何在道觀中，聽了旁人的隻字片語，就懷疑起皓哥，也沒有想過要進一步查證!看來我的勇氣與智慧都還不及若萍呢！」
Scene 3
程聚愣愣地呆在原地，望著父親愛馬揚起一縷煙塵，漸行漸遠。他悲傷的牽著馬往回走，回到會館內，見到母親一人愣愣得坐著，似乎若有所思。「娘，」他輕喚了一聲。程夫人嚇了一跳，慌忙得把一團紙塞入袖中，故作鎮定的問：「回來啦？你爹呢？」
程聚不知如何啟齒，兀自猜想著：「母親到底知道多少呢？父親和石夫人有舊情，母親是知道的，不然來太原之前，母親不會大半夜的叮囑我那些話，但是若萍是爹和石夫人所出，娘知道嗎？我若說的太多，豈不是叫平地起波瀾？」
程夫人看著兒子連話都不會答了，一付失魂落魄的模樣，想起妹妹教她的方法「一般人家引蛇出洞，都得投其所好，把誘餌放在洞口，聚兒和那個萍丫頭互相愛慕，正好可以用來作誘餌。」
程夫人便擺出了明理通達的態度來打動兒子：「我知道你是個好兒子，本來『為長者諱，為賢者隱』也是人子之道。你不肯說，我也不怪你。就算你不說，我也知道。」
程聚有點緊張，探問：「娘，您知道什麼？」
程夫人說：「你爹是到石家牧場去弔唁石場主，對不對？」
程聚有點吃驚，同時也鬆了一口氣，本來嘛，對親娘說謊豈是當兒子的該作的事，於是就承認了，「是，爹是去到石家牧場去弔唁石場主。」
接下來，程夫人就要來灑誘餌了。
她兩眼泛光，哀怨的說：「其實，你爹和石夫人的事，我早就知道了。我們結婚以後，你爹對我異常冷淡，你可知道我往肚裡吞了多少眼淚。後來我才知道原來你爹在外頭有了心愛的人，兩人還養了孩子。唉，為人妻者要賢良淑德，『為夫納妾』，也是應該的事，我也把石夫人她們母女安置在我娘家產業裡。只是石夫人心高氣傲，不肯屈居人下，一定要作大，這可為難吶！當初我和你爹是皇上主的婚，她要當大，讓我作小，豈不是違抗聖意嗎？那時你爺爺和奶奶都還在，大發雷霆，我幫著求了幾回情都沒有用。最後石夫人負氣回到家鄉，下嫁給石場主，如願當了大太太。就是可憐了你爹，這些年來，徒負美景良辰，唉！」
這一番真假交雜的話哄得程聚一愣一愣的，程夫人看出兒子有點將信就疑了，索性再加碼：「聚兒，你爹不讓你去祭奠石場主，是不是想拆散你和若萍？」
程聚傷心得點頭。
「上鉤了」， 程夫人竊喜，慈悲的給這孩子帶來希望，「這是一個天大的秘密，其實你和若萍並不是親姊弟！」
「怎麼可能？娘，您剛才不是還說爹和石夫人兩人還養了孩子？」
「聚兒，你要記得，孩子是從女人肚子裡出來的，女人能確定孩子是自己的，男人可不一定喔！你爹這輩子就叫一個女人瞞了一輩子。」
程聚嚇壞了，追問：「娘，您是說我不是爹親生的，那娘您~~~」
程夫人不小心說出了實話，連忙用憤怒來掩飾，「胡說！我史學敏幼承庭訓，哪會作出不貞的事情！？你枉為人子，竟敢懷疑母親的清白！」
程聚連忙跪下，請求母親的饒恕，「孩兒不孝，出言無狀，冒犯慈顏，求母親恕罪。」
程夫人心還砰砰得跳，卻已換回了慈母面貌，把程聚扶起，「唉，娘也不怪你，就是你爹這幾年也常怨著我，懷疑我氣量不夠，才沒能讓他坐享齊人之福。現在石場主走了，我是想讓你爹把石夫人母女接回來，這樣你和你爹都能得償所願，不是很好嗎？」
程聚還是很疑惑，他小心的問：「娘，您真有氣度，我真佩服您！可是若萍是我同父異母的姊姊，我們~~~」
程夫人不得已，只好撒了謊：「唉，娘只說他們養了個孩子，又沒說孩子是你爹下的種。娘已經查清楚了，你爹當年是十二月離開梅家牧場的，若萍卻是隔年六月生的，婦人十月懷胎，你算算這日期對的上嗎？你爹其實是擔心若萍的出身不好，怕誤了你的前途，所以不讓你見若萍而已。」故意略去了若萍早產一事。
程聚還是不懂，「這樣說起來，石夫人是腳踏兩條船，那爹還~~~」
程夫人暗自叫苦，說了一個謊就得用更多謊來圓，「石夫人當時是被黑天嶺的強盜搶了，不是自己願意的，你爹拼死才把她救回來，心疼她受苦都來不及了，哪會~~~」急中生智，反將兒子一軍，問：「ㄟ，難道聚兒你~你知道了石姑娘的身世，就嫌棄她了？」
程聚回：「我~」，想了一下，堅決的，「我愛的是若萍本人，不是她的身世，更何況孩子不能選擇自己的出生，不管她的生父生母是誰，我都愛她。」
程夫人順著他的話，往下接：「對對對，就是你和你爹的癡情感動了我，我才花這麼大精神去查，才想成全你們。這兩天石場主還停靈在家，不方便，等過兩日他出殯了，你代娘去約他們母女和你爹，大家坐下來談，都是一家人了嘛！」
程聚敬佩母親，說：「爹要是知道娘如此賢德，一定~~~」
程夫人急得打斷兒子的話：「ㄟㄟㄟ，這事不能叫你爹知道，你得用他們的名義分別去約對方。」
程聚疑惑：「為什麼？」
程夫人回：「因為你爹和石夫人對我有誤會，他們當年不能琴瑟和鳴，是公婆不同意，可是他們老懷疑是我從中作梗，要是你先讓他們知道是我約的會，他們一定會說是鴻門宴，絕對不肯來。可憐我背了這麼多年的黑鍋，難道你就不願意我和你爹誤會冰釋嗎？」
程聚被母親的花言巧語說服了，保證著：「好，這事我一定保密，娘用心良苦，孩兒一定全力配合。」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