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集
Scene 1
天濛濛亮了,石家牧場被迷昏的眾人也紛紛醒來,發現主屋被焚毀了,有些迷信的老人家紛紛耳語著「跟廿年前一模一樣的深夜大火,這牧場被詛咒了。」幸運的是女主人還活著,眾人清點了火場,拉出了一具焦屍,勝雪揭開他的面巾,「啊,那眉間的刀疤!這不是當年那個逼得我和程皓跳崖的強盜嘛!不對啊,黑天嶺不是五六年前就讓李總兵剿滅了嗎?怎麼會~~~難道是餘孽來尋仇的,這麼巧,該不是衝著程皓和我來的,也許那日在會館外傷我和皓哥也是同一夥人,不行,我得給皓哥示警才行。」
好心的長工僕婦們幫著若萍和虎兒搭了靈堂,安置了兩個男人,一個未亡人、兩個孝子孝女,跪哭著燒了大半日的紙錢。
「要怎麼告訴額吉和昕妮這個惡耗呢?」虎兒慌的不知如何是好。
今天楊大夫來的遲了,臨出門時,郭大嬸來拜託說兒子伐木時,砍傷了腳,求他先上山看看。往常他都是先到會館出診,再上山來看勝雪,今日為了先到山上林寮治療郭大嬸的兒子,便反過來,順路先到牧場。見到牧場的慘狀時,他簡直不敢相信,一場暴雨把燒黑的焦炭沖的到處都是,雜沓的馬蹄印成了一個個小水坑。連一向明艷照人的石夫人都形容憔悴,楊大夫檢視了她的傷勢,原本已收口的舊傷口縫線迸開了,本來只是微裂的骨頭,裂得更深了,斷骨穿出了前臂。上回脫臼的骨輪,又滑位了,組織腫脹成一顆山東大饅頭的大小。「唉,這可麻煩了。」再麻煩,也得醫,楊大夫和一個助手忙得滿頭大汗。另一個助手也沒閒著,用羊腸線幫若萍縫合了傷口,二十針是保守的計算了。還幫虎兒處理了臉上和身上的燒燙傷。
在臨時清理出來的病房內,勝雪感謝著楊大夫:「楊大夫,謝謝你,你真是仁心仁術,今天的診金,我暫時沒辦法給,明兒我收拾收拾,湊齊了一定給你送去。」
「石夫人,別客氣啦!打我是個學徒時,就跟著韋大夫來妳家出診,幾十年的交情啦,妳還跟我客套什麼!?要不這點錢,就權充我對石場主的一份心意。」
「外子在天之靈,一定也會感謝你,保佑你全家的。對了,楊大夫,你待會是不是還要到會館去?」
「嗯,是的。程大人和妳家是舊識,要不要我通知他來上香?」
「不,請你轉告他千萬別來,我這兒有書信一封,請你轉交。」
「好,我一定帶到。」
「虎兒,」勝雪叫喚著,「你同楊大夫一起下山去吧。你繼父遇害的事,得盡快通知你娘。」
Scene 2
昕妮看到虎兒回來時,開心的兩眼泛光,但只一下子,便疑惑起虎兒臉上的燒傷、糾結的亂髮和破爛的衣衫,「克罕哥哥,你~你遇上什麼事啦?阿布去找你,你見著他沒有?」
「我~~~我見著了,」克罕不敢直視昕妮的眼睛。
昕妮的心突然跳得好快,有一種不祥的感覺,急忙追問:「那他人呢?」
虎兒好害怕,但總是要說的:「他~~~,他老人家死了!」
「什麼?」一陣天旋地轉,昕妮搖晃傾斜,站不穩了,跌坐在藤椅上,「你說阿布他~~~他~~~」
「他死了!」虎兒再次確認。
「阿布!!!」,昕妮淒厲絕望的的哭喊著,「你不要丟下我啊!」
虎兒淚流滿面,聽著那淒厲的哭叫,終於忍不住閉上眼睛,那些淒厲的叫聲依舊在他的耳邊回蕩著,一句一句的增添他的內疚。等到他有勇氣張開雙眼時,凝視他的卻是另一張臉孔。
「克罕,你說,昨夜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芊錦強忍著心痛,鎮定的問兒子。
虎兒娓娓道來,原來昨夜他到了石家牧場,正在徘徊要不要進去時,覺得周遭一片寂寥,太靜了,有些不對勁,突然看到主屋內有火光竄起,他不假思索就往裡衝。跟在後頭的杰熙比較冷靜,順手扯下了一條不知道是誰忘了收的毯子,扔進水槽裡,浸濕了披在身上才衝進火場。誰知莽撞的虎兒獲救了,冷靜的杰熙也沒被火燒死,卻在最後一步路,讓一根鐵條奪了命。虎兒自責的捶著地痛哭。
芊錦更是歇斯底里,她邊哭邊怨著兒子,「是你!都是你!因為你心裡放不下石若萍,才玩掉了杰熙的命!」好久,芊錦才收拾了情緒,說:「罷了!這是天意。杰熙是先王的侍衛,能夠為了保護王子而死,可算死得其所。他有什麼遺言沒有?」
「杰熙叔叔要我照顧昕妮。」
「嗯,這是應該的,昕妮是你的妻子,你應該~~~」
「不,這些日子以來,克罕哥哥從來沒有碰過我,我知道他心裡總有一分難以忘懷的舊情,我不願意勉強他,今後我們還是兄妹相稱吧!哥哥也能照顧妹妹的。」
芊錦的訝異不下於虎兒,她凝視著這堅強的女孩,好一會兒,轉頭問兒子:「你這條命是杰熙叔叔救的,你怎麼說?」
虎兒知道他不能辜負她,義無反顧的說:「昕妮和我拜過佛祖、祖先了,她當然是我的妻子!」
昕妮駁斥他:「不,你當天只是不願意傷了額吉的心,才和我行禮如儀。今天,你承認我是你的妻子,只是報恩、只是愧疚,什麼樣的婚姻會因為罪惡感而幸福!?額吉說了,我阿布是先王的侍衛,捨身救主是天經地義的事。你和額吉不必補償我,你們不欠我什麼。我只會嫁給真正愛我的人,克罕哥哥,但願真會有那麼一日。如果這輩子沒有,我願在佛前日日燒香,求祂保佑你和石姑娘恩恩愛愛。」
芊錦怒斥:「昕妮妳瘋了?妳可知~~~」
昕妮回:「我知道石姑娘的父親設計殺了大王,可是兩國交兵,無所不用其極,更何況石姑娘根本沒跟過她父親一天。」
芊錦更怒:「別說了,我說不准,就是不准!克罕,你聽仔細了!昕妮不願意嫁你,我不是她親額吉,不能勉強她。你若還認我是你的額吉,現在就把杰熙叔叔的遺體運回來,從此和石家斷絕往來!等等,我和康雄跟你一起去。」
在母親的嚴命下,虎兒只能照作。
石夫人好情義,提議要用上好的棺木,請法師一路作法護送靈柩到小柴屋。芊錦卻腫著眼睛,寒著臉,冷冷的拒絕:「我說了,我們蒙古人不適用漢人這一套!」
芊錦命令著兒子康雄:「去把阿布用草蓆裹了,用帶子捆在大哥背上,背回家去。」
勝雪覺得這作法對救命恩人太不敬,委婉的說:「可能是大嫂客氣,要不就是各地風俗不同,對亡者有不同致敬的方式。我先前考慮得不夠周詳,這樣吧!只入棺,不請漢人法師,我們把大哥放在板車上,讓馬兒拉車,怎麼樣?虎兒腳不方便,身上又有傷,一路背大哥,有點太為難他了。」
芊錦的語氣轉成憤怒:「要不是克罕這孩子傻,心裡放不下你們母女,我的夫君怎會橫死異鄉?再辛苦,也是他該做的。這幾年你們對克罕的養育之恩,我的夫君已經用命來還了,從此兩不相欠!你我兩家就此別過,從今以後,你們一家的生死再與我家無關。」
芊錦眸光冰凜,犀利若劍的命令長子:「克罕,自己說!說你和石家恩義兩清,從此不再見石家牧場的人。」
虎兒強張了張嘴,感覺自己的心瞬間碎了,還是得說:「夫人、若萍,謝謝你們這幾年來的照顧,我~我們以後不能再見啦!我~我再也不能來了!請~請保重!」
若萍被虎兒的話給震得呆若木雞,她不能相信虎兒會有離開她的一天,不覺潸然淚下,最後虎兒是怎麼跟著母親走出石家的,她已毫無印象,只知當時胸口又痛又悶,什麼都沒辦法想。虎兒望著她的淚眼,想到從此不能見她,覺得心都空了!!!
勝雪聽得臉色越加凝重,同樣的震驚與不敢置信,不過她畢竟比女兒多了一些人生歷練,當下沒有發作,還能保持鎮靜,讓人立刻取來一床薄被。哪知芊錦萬分決絕,連一床薄被都不肯收。杰熙的屍身,只用家裡帶來的ㄧ張破草蓆裹了,麻繩捆了,一路顛著回家。
虎兒一路上頻頻回首,盼望著那抹熟悉的身影會突然出現,至少來祝他一路平安,但一直到出了牧場,還是不見她來。漸行漸遠,此刻回頭已望不見石家牧場了,虎兒悵然若失的收回眸光。
「克罕,」芊錦漠著張臉,凝冽的嗓音透著告誡,說道:「你在佛祖和成吉思汗神像前立過誓的,今天你杰熙叔叔又因你而死,昕妮如今只有你了,你可不能辜負了她!額吉和弟妹,如今也只有你了,你切莫忘了鐵木真流浪曠野,復興家族的故事!」
Scene 2
這廂太原會館內,程聚正在替父親口述著各地送來的工作報告,請款事宜。程皓半躺在躺椅上,專心的聽著,一會瞇眼皺眉的思考著,一會有了靈感,便睜眼揚眉,口述重點,讓兒子寫下摘要,錄下謄本。
今天的程聚特別不專心,昨兒看了若萍的回信後,他暗自著急著,「咳,若萍在怨我不去看她,可天知道,每次要出門前,爹老是能找出活來,讓自己再忙上一會。昨天夜裡,明明我案牘勞形的把公文都批了,誰知今天爹卻突然翻起帳本,說要對帳,這~這種小事讓師爺們來不就好了嗎?奇怪,我怎麼覺得爹有點故意不放人的味道?」
正在猜疑之際,家丁來報楊大夫來了,程聚連忙扶父親坐起,服侍父親脫下衣服給大夫換藥。楊大夫仔細檢查了傷口,滿意的說:「不錯,傷口癒合得很好,已經長出新肉了。」
「這都是楊大夫醫術精湛,可比華陀再世。」
「哈哈,那程大人那天不用麻藥,就讓我割肉療傷,豈不是媲美關公刮骨療傷了!?」
「不敢,不敢,程皓哪敢自比武聖,不過是想看護~~~」,突然不說了。
楊大夫這人樸質,沒心機,順口就接了下去,「是想看護石夫人?」
程皓不答反問:「今天楊大夫去過那兒了?情況如何?」
「不好,不好,非常不好!」
「如何不好?」父子倆異口同聲。
「就是……」楊大夫把今日所見所聞一股腦兒的倒給這對父子。
程皓還在咒罵:「大膽的山賊,殺人放火,罪無可恕。」年輕的程聚早耐不住了,拋下一句,「爹,我去石家看看!」說完就走了。程皓來不及阻止,匆匆披上外衣,也顧不及紮好腰帶,急忙追了出去,「ㄟ,等等啊!」
「這對父子真是急驚風!ㄟ,那我豈不是個慢郎中囉!?」楊大夫一邊評論著,一邊收拾診具,突然想起,「啊!石夫人託我轉交的信!」環顧四周,「『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餘黃鶴樓。』還好黃鶴樓還在,我就把信放在桌上,用鎮紙壓好,待會他們一回來,就看見啦!我也不會擔個洪喬之誤的罪名。嗯,就這麼辦。」
楊大夫走了,須臾,程夫人進來了。程夫人一直等不到妹妹回音,著急得不得了,「到底得手了沒有?」她擔心受怕著,「唉,光著急也沒用,我來看看這對父子又在搞什麼名堂。」一進了門,才發現人去樓空,「搞什麼呀?這程皓,受了傷也不好好待著養傷,這會兒又去攪和什麼啦?」程夫人埋怨著,示意丫鬟把放著一壺熱茶與兩只茶杯的茶盤放在桌上,自己緩緩委身坐下,她拿起茶壺,先替自己倒了一杯,湊在鼻前聞香,「嗯,真香!明前茶果然是西湖龍井的最上品,瞧這嫩芽像蓮子的芯一樣,難怪被稱為蓮心,」拿起茶杯吹了一口,用淡茶潤了潤唇,在口腔內含了一會才喝下。
「耶?這誰的信啊?」信上沒有署名,程夫人好奇得打開一看,看得她膽戰心驚,「梅丫頭真是命大,刀砍不死、火燒不死,禍害,真是禍害!」程夫人氣得揉皺了信紙,本想把它燒了,一轉念,又把它攤平,細讀了兩遍,「還好,還好,依這信看來,梅丫頭以為這是昔日山賊餘孽來尋仇,沒懷疑到我這兒來!」繼而再想想丈夫近日對自己的態度沒大改變,只是冷淡,卻不仇恨,「嗯,依這樣看來,當年西郊血案,有可能梅丫頭也不知道主使者是誰,還以為是遇上了強盜。對,一定是這樣,要不依程皓的個性,知道了當年的事,早就ㄧ劍殺了我!唉,看來要斬草除根,還得我自己動手,可是要怎麼引蛇出洞呢?」
程夫人有了難題,當然得去找她在當今世上最信任的人,商量解決的方法囉。她又去找了她的妹妹---李總兵夫人史學敬,兩個女人嘁嘁嚓嚓,神神祕祕的在房裡商量了半天。
史學敬皺著眉說:「原來這個梅丫頭是姊夫的初戀情人啊?兩個人還生了個女兒?這麼深的淵源,姊姊上回怎好瞞著妹妹呢?妹妹原以為姊夫只是一時意亂情迷,愛上了個半老徐娘。要早知道原是這麼回事,就不給妳出那主意啦!」
程夫人有點不太懂,問:「上回的事,主意是好的,就是低估了對方,才會辦的不太成功,留下了禍害。」
「錯錯錯,」史學敬連聲喊著,「大錯特錯。姊姊想想看,姊夫當年與梅丫頭『合也匆匆,離也匆匆,一朝勞燕西東,歸來空抱恨,此恨永難翻。』廿年來姊夫『八千里路夢遙遙,壩陵橋畔柳絲絲』,思念著他的舊情人,今朝死灰復燃,愛火還不越燒越旺!?咱們偷偷的把梅丫頭給弄死了,『香魂一縷隨風散,愁緒三更入夢遙!』姊夫一定會傷心的如槁木死灰,姊姊一番心血豈不是白費了?」
程夫人回想起廿年前,程皓失魂落魄的模樣,也不得不佩服她妹妹看事透徹,又嘔又慌:「妳說得是有理,難道我真得讓程皓收了她嗎?那我今後還有好日子過嗎?廿年前,娘秘令侯振濰暗殺他們母女兩,萬一東窗事發~~~」
「什麼?!」史學敬驚問,「娘還派人暗殺幾個月大的嬰兒!娘怎麼能作這種事?這會招天譴的!」
「不能作,她卻已經作了,天譴也早招來了,」程夫人感傷的想起那個無緣的孩子,尚未成形就離開母親,那種痛讓她流下了淚。
史學敬以為自己說話太重,刺傷了姊姊,連忙道歉:「唉,子不言母之過,是妹妹失言了。娘親也是護犢心切,不能怪她,要怪就該怪梅丫頭妄想飛上枝頭當鳳凰,居然自薦枕蓆,我看她的家教也好不到哪去,只能怪姊夫的眼光太差了!」說起姊夫,史學敬起了疑心,問:「姊姊,侯振濰暗殺他們母女兩一事,姊夫不知道嗎?」
程夫人回答:「應該是不知道,否則以他那脾氣,不可能隱忍到現在!」
史學敬想了一會,說:「有可能是那女人也不知道暗殺他們的人是誰,也有可能是她是『雞食放光蟲:心知肚明』,嘴上不說,只是在等待復仇的時機。這種女人,『陰陰鴆鴆,咬人三寸深。』我們可不能大意。」
史學敬來回踱步的苦思著,程夫人靜靜的不敢吵她。然後,「有了,」史學敬高興的大叫一聲,「我有了一個兩全其美的好計畫,既能除掉那對母女,又能解掉姊夫的心魔。」
程夫人好期待:「什麼計畫?你快說來給我聽聽。」
史學敬回:「我們讓聚兒假藉他父親的名義,約那對母女出來,再讓聚兒通知姊夫說那對母女要見他,把他們兜在一塊兒,然後~~~」
「然後怎樣?你快說啊!」
「然後我們在酒菜茶水裡下毒,找機會嫁禍給那對母女,這樣的蛇蠍美人,再美,姊夫都會死心啦!」
「可是我要怎樣說服聚兒作這件事?這孩子近來有時也和他爹一樣彆扭!」
「再彆扭也是妳親生的,心一定向著你的。姊姊不妨扮一回賢良的大婦,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