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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集
Scene 1
石家牧場大廚房外，三個廚娘們正忙著料理晚飯，蕪菁排骨湯正在深湯鍋裡，慢火滾著。
「ㄟ，沒油了，我到後頭倉房打去，」一個廚娘拿著瓦罐出去了。
下一刻，廚房外頭傳來了一連串沖天炮聲，一個廚娘說：「這些小夥子，跟他們說了，別在堆柴薪的地方放砲，就是不聽，我出去趕趕他們，」語畢，人也出去了。
剩餘的一個廚娘，賣力的剁著肉，這時，一顆腦袋探了進來，客氣的問：「大姊，口渴，賞口水喝吧？」
這廚娘疑惑的看著他，問：「咦，你是新來的吧？我怎麼沒看過你？」
「是是，我是今兒才來試工的。」
「我在剁肉，滿手都是油，不方便，諾，大水壺在那頭，你自己進來倒吧。」
那男人進來，走到廚房深處，拿起陶碗，倒了水，慢慢地喝著，看那廚娘轉了身去拿五香粉醃肉，趁機往深湯鍋裡灑了一整包粉末。
「謝謝大姊，」男人喝完了水，順手洗了碗，正要出去時，卻被那廚娘喊住了：「ㄟ，等一下，」，那人僵了一下，把手伸到暗袋裡，正要抽出…，千鈞一髮之際，廚娘接著說：「我說你這人啊，頭髮都霜白了，還喊我大姊，害不害臊？」
那人愣了一下，說：「是是，不是大姊，該稱你為妹妹才是。」
「這才差不多，」廚娘開心的回答。
兩三分鐘後，兩個廚娘陸續回來了，三人齊心合力，給石家牧場員工端上了熱呼呼的晚餐。晚飯時，長工們喝酒的喝酒，划拳的划拳，非常熱鬧，當然在這樣秋涼的夜，喝上一大碗熱湯，暖暖身子，是一定要的。半個時辰後，長工們都睏得睜不開眼，連牌也不打了，早早的進入被窩。就連廚娘們也睏的來不及洗碗，各自在溫暖的灶下打起盹來。
石家牧場內，現在唯一還有人聲的就是主屋的主臥室內。石場主打小是苦過來的，曾經餓的三天只啃兩個窩窩頭，現在有了能力，最大的奢侈享受就是在小廚房裡親自做菜，每樣都炒得又香又脆，他尤其喜歡作麵食點心，小籠湯包、蔥油餅、蘿蔔絲餅都是他的拿手絕活。這天他用清雞湯煮飯，上好金華火腿切細絲，慢火煸出的鹹鮮油香，再加上青江菜葉，搭配著少許的鹽巴提味，每一粒米飯都晶瑩剔透，散發著濃郁鮮香，那叫一個噴香啊！
若萍一口接一口，吃得真認真，粒粒都吃的口齒留香，後來嫌這樣吃還太慢，乾脆俯身吃。「吃慢點，別吃撐了，」石夫人叮嚀著：「坐要有坐相，吃更要有吃相，不能狼吞虎嚥，一定要小口細嚼慢吞，才不會噎到或撐壞肚子。」
「沒關係，能吃就是福，」石場主在旁邊倒是看的眼笑眉舒，得意地問女兒說：「怎麼樣？阿爹的手藝不錯吧？」再對著老婆說：小梅子，我看妳近來胃口都不太好，一定是藥吃多了，傷胃？這樣吧，我給妳熬點粥，好嗎？俗話說呀：『粥油賽參湯』，」粥油和人參一樣，有補元氣的作用。」
「不用啦！熬粥費時，現在都什麼時候啦？來碗麵就好了。」石夫人說。
「诶，我真是笨，」石場主拍了一下額頭罵自己，「現在才熬粥，什麼時候才能煮好？都快進棺材的人，做事還沒點計畫？」
勝雪猛然心裡被刺了一下，埋怨他說：「說這什麼話？我還盼著和你一起慢慢變老，來個五代同堂，聽著做百歲時，小孫子們跟阿公、阿嬤討平安福呢！」
石場主挨了罵，卻呵呵得傻笑著，抬頭說：「說的是，我要是沒看到外孫，就走了，也閉不上眼。」
勝雪心頭驚跳著，暗忖：「柱子今晚怎麼淨說些不吉利的話？」
石場主看見老婆皺緊了眉，以為她犯胃疼，趕緊說：「我去煮碗雪菜肉絲麵，簡單搭配點肉絲和辣椒，清淡點，好不好？妳等等，很快就好。」轉身叮嚀女兒，說：「留點胃，爹還作了奶皇流沙包呢。」推門出去，跨過院子，又進了邊門旁的小廚房，快手快腳，洗洗弄弄，才一會功夫，就端著一碗麵和一小籠奶皇流沙包進來了。
若萍咬著爆漿的奶皇流沙包，吹著氣：「嗯，阿爹最好了，比廚娘還強。」
妻子提醒女兒：「小口吃，小心燙了嘴。」轉頭對丈夫說：「柱子哥，勞煩你大半夜的還做點心。你自己晚飯也沒吃多少，一起用嘛。」
石大柱不好意思的笑著說：「我剛掀蒸籠的時候，嘴饞，就先吃了好幾個。這會還真是飽，我看你們吃就好。」
突然間若萍聳起鼻子，在空中嗅了嗅，問：「什麼味道啊？爹，你是不是忘了什麼東西在灶上？」
「啊，我這記性真是的，我還煨了一小缽人參雞湯，要給你娘補氣的！」
石大柱大步跨過院子，往小廚房走去，推開門一看，砂鍋都被烤黑了，陣陣焦味傳來，他急忙拿了濕抹布移開砂鍋。掀開鍋蓋，雞湯都被烤乾了，一塊塊棕黑黏稠的物體巴著鍋壁，「唉，真是暴殄天物，虧得我細火煨了一下午，」沒奈何，滅了火，把砂鍋浸到熱水裡，「先泡泡，明兒天亮，再洗吧。」
他出了小廚房，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到底是什麼地方不對勁呢？」他仔細檢視著四周，「咦，側門怎麼沒上栓？」心中隱隱約約有些不安，這種不安的感覺越發的明顯，他想去關了側門。「咦？」牆邊角落好像有東西，有兩個小亮點在動，他舉起油燈，正要過去探看，突然聽到喵喵聲，於是轉身循著聲線往樹下一看，一隻虎紋貓跳了出來。
「原來是頭貓啊，」他噓了一口氣，才剛回過頭，視線隨即對上一個蒙面人，他愣住了：「.....蛤？」對方身手好快，一記重拳打在他的聲帶、會厭軟骨附近，讓他發不出聲音，他本能的用手去護住喉嚨。隨即一個麻布袋就撲天蓋地而來，罩住了他，他蒙著眼揮拳狂揍，對方都能輕易閃開。對方像是有武功的，連點了他好幾處穴道，他身體一陣陣酸痛麻，手腳都伸展不開來。末了他雙手讓人給扭住，膝蓋窩被人猛擊了一下，痛的跪地，接下來就是一陣拳打腳踢，他被踢得都暈了，兩脅胸腹傳來劇痛，抱著肚子蜷縮在地。啊！一陣更大的痛激醒了他，原來是凶手用獵刀刺進他的身體，有兩刀刺中了他的左腹，大柱忍痛去奪凶手手中的刀，誰知對方將刀換到左手，朝他的右胸又捅了一刀，再一刀刺進他的肚子。繼而...汩汩的鮮血浸濕了麻布袋，石大柱像個破布娃娃似地隨他擺弄。最後兇手玩夠了他，丟下他不管，一手提著一桶煤油，逕自朝主臥房而來。
Scene 2
若萍又咬了一口奶皇包，突然放下不吃了，輕輕的嘆了口氣。勝雪看出她有心事，便問：「怎麼啦？有心事？是不是想起了某人啊？」
若萍點了點頭，先是不語，隨即抬起頭來，問母親：「娘，虎兒哥哥怎麼都不來了？他也愛吃爹作的奶皇包。」
「妳很想他？」勝雪不答反問。
「嗯，」若萍點點頭，說：「這麼多天，沒有虎兒哥哥在旁邊，感覺好怪喔。總覺得好像遺失了什麼，渾身提不起勁來。娘，妳說虎兒哥哥是不是在生爹的氣啊？」
勝雪回：「虎兒氣量大，不會跟你爹計較的。倒是妳~」打量著女兒，問：「難道還不知道虎兒對妳~妳的心意？」
若萍低下頭，十指絞著手絹，半响才抬起頭，睜大了眼回答：「我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虎兒哥哥和我也算是青梅竹馬，我又把他害成那個樣，就是要我侍候他一輩子，也是應該的。我也不是沒想過，如果~如果虎兒哥哥真的開口，那我~我~」
勝雪繼續問：「妳~妳會怎麼作？」
若萍咬了咬唇，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才道，才說：「那我~我就會~~~」
勝雪屏息以待女兒的答案……。
突然門外有個異音，又聞到一股煤油味嗆的刺鼻，若萍警覺的才把門扉拉開一條縫，還不待向外邁步，一股灼熱的氣流夾著濃烈的黑煙撲面而來，把猝不及把的她嗆的一下子眼淚鼻涕齊出，她連忙閉住氣把門關嚴，彎下腰去咳的起不來身，拚命地喘著粗氣，奮力嘶聲，驚叫：「娘，咳咳，~失~咳咳~失火了！」
勝雪強忍腿上的疼痛，讓女兒半扶半拉得衝出了房門，邊上的小柴房正向外滾滾的冒著濃煙，間或還有幾縷紅色的火苗，如蜥蜴細長舌頭一樣舔舐出來。母女兩趁著火勢還沒延燒起來，想逃出院子，哪知一個煞星早已等著啦！一陣快刀朝著他們橫劈直刺，兩人身上都多了好幾個窟窿，慌亂間勝雪絆到了凸起的樹根，腳步一滑，右半邊身子重摔在地，壓到了舊傷口，她疼得幾乎暈死過去。蒙面盜見她倒下了，照面就是一刀，她機警的滾過，那刀把她腿上的副木都砍裂了。蒙面盜不罷休，掄起刀來，再次對準了她，刀光閃閃。在這千鈞一髮之際，若萍抄起角落的木棍，使盡吃奶的力氣，對準那矮個子的背上猛擊，轉移了凶手的注意，解了母親的燃眉之急。蒙面盜轉過身來，兇性大發，一把刀當胸刺來，若萍想都沒法想，不知哪來的神力，舉起木棍一陣亂擋，喀搭一聲，若萍的手都被震痛了，原來她一陣亂掃，木棍打中了院落裡的石杵臼，木棍被打裂了，前端參差着尖刺。
若萍也是個實心眼兒，握著半截斷棍，猶作困獸之鬥，「啊！」一個閃避不及，上臂被劃上好長的口子，蒙面盜殺紅了眼，又是一刀劈來，突然砰的仆倒了，大刀滾落，原來是勝雪見女兒危急，趴在地上死命拖住蒙面盜的腳踝。若萍見機，沒想太多，大喝一聲，前端參差着尖刺的木棍刺入了蒙面盜的背，抽出斷棍，鮮血噴的她滿頭滿臉。蒙面盜卻還不死，滾了半圈，暴怒得跳起來，踢開勝雪，抽出獵刀，想拉個墊背的，眼前卻黑了，原來是若萍握著斷棍，躍起，重擊他的後腦，他悶哼一聲，砰得往前倒去，終於死了。
母女倆驚魂未定，倉皇扶持著要逃離現場，哪知整個院落都燒起來了，若萍想背起母親逃命，跳出火海，奈何現下只有一隻手可以用力，而母親的斷骨又被撞的移位，行動更加困難。
母親見火勢兇猛，火頭已經燒起來快封住了通道，怕連累她，推搡著她，催促著：「若萍，妳快走，娘的腿斷了，走不了了，妳快逃！」
若萍死活不肯同意，仍是拉著母親不放，卻寸步難進，此時大火已經燒到了東院門上，門上的鐵箍、門鎖都被燒紅了。爆的一聲，院門的鐵箍被高熱燒的膨脹崩斷了，門歪垮了，混亂中一個高大的身影竄入，像扛米袋般，把勝雪半扛在肩頭上，正要衝過院門時，後頭一座著火的架子斜著倒向他們，青年見情況危急，用力提起勝雪，把她拋出了院子，若萍也一個縱跳，跳離了火場。青年因為腿瘸了，想跳卻摔了一跤，眼見著火的架子就要砸向他。「虎兒哥哥，快閃，」若萍驚呼著。虎兒滾了兩圈，總算閃過了著火的架子，火星噴上他的衣服、辮子，臉上有燒灼的痛感，他冷靜的又滾了兩圈，把身上的火滅了，卻發現自己離出口遠了。此時主臥室也陷入火海了，窗櫺、門柱都被燒的劈里啪啦響，樑柱要垮了，若萍想跳進去救她的虎兒哥哥，卻被高溫濃煙逼了回來，只能心急得在外面呼喊著虎兒的名字。
這時另一個高大的人影裹著一條溼透的毯子衝進了火場，拉起虎兒，用溼毯子裹著他，運足了力氣，把他丟出了火海，自已再逃，這人身手真不錯，兩三個縱躍，前腳就已經跨出了火線，哪知轟！煤油桶爆炸，把他轟倒在地，他掙扎著起了身，緊接著一連串更大的爆炸激起了鐵條，急射，不偏不倚射中了他。
「杰熙叔叔，」虎兒顧不得身上的痛，奔跑過來，用力把杰熙拉出來。
此時若萍也已經把母親拖到了安全的地方，過來幫忙虎兒把杰熙拖到同一處。若萍還算冷靜，用馬槽裡的水，澆濕在場的四人，又指揮虎兒，兩人合力拿著鋤頭掘了一條淺溝，敲破了水槽洩水，阻止火勢蔓延過來。
這時若萍想起父親，拋下一句話，「虎兒哥哥，請你照看一下我娘。我去找我爹，」迅速的繞過火場，到小廚房去找她爹。幸好當天風勢逆著吹，小廚房倒沒燒起來，若萍在側門口找著了滿身是血的父親。她背不動高大的父親，只能用廚房旁載菜的板車，努力把父親推到母親的身邊。
此時杰熙不斷的咳出鮮血，血中咕嘟嘟的冒著氣泡，他的呼吸很急很喘很淺，虎兒俯下身，聽著他用蒙古語說出微弱的遺言：「王子，求你照顧昕妮，她很可憐，一出生就沒了額吉，求~求~你~~」猛的吐出更大一口鮮血，生命之火就在眼中熄滅了。
大柱來了，勝雪爬到丈夫身邊，著急的握著他的手，大柱的瞳孔已經開始放大了，聚不了焦，聽見愛妻的聲音，從黑白無常那借來幾分鐘，集中精神，嗓音嘶啞的說：「小梅子，我要走啦！對不起，我真沒用，照顧不了你，還硬把你從程皓那搶過來，我太自私了，請你原~原諒我。」
勝雪堅定的回答他：「我是自己心甘情願回來的，不是被你搶過來的。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我日日都過得很快活。」
大柱愁苦的黑臉上有了安慰的笑容：「真的？那~那我就放心了。」淚珠自眼角滾落，又罵了：「大笨蛋程皓，要來，也不早點來，害你受苦，以後他~~他」大柱有點喘不過氣了，停了兩秒才能繼續，「要是不~不能像~像我一~一樣疼妳，我作鬼也要~要搥死他。」
兩手亂揮，呼喚著女兒，勝雪拉住他的手來握住女兒的手，他交代著女兒：「若萍，若萍，要聽妳娘的話，妳娘很辛苦的，別再使小性子，惹她生氣，喔？乖！」若萍緊咬著指關節，淚無聲的滑落。
又想起虎兒，呼喚著：「虎兒，虎兒，」虎兒趕緊過來握著他的手，大柱哭著跟他道歉，說：「你是個好孩子，我真對不住你！小里小氣，雞腸鳥肚，我怎麼那麼沒器量啊？！ 」
虎兒安慰他：「沒的事，場主對我最好了。」
大柱茫茫的說：「我死了，喪禮上沒個兒子捧斗，怎麼辦啊？」
勝雪輕聲拜託著虎兒：「他剩最後一口氣，就要走了。好不好喊他一聲爹，叫他義父都好。」
「求求你了！！！」，若萍邊說邊對著虎兒一下一下猛磕頭。
虎兒清楚地叫了聲：「義父！」
已經快陷入彌留的大柱，突然睜開眼睛，哼哼地回應了虎兒的叫聲，又突然無厘頭的來上一句，「啊！真想再陪你們吃一回酸菜白肉鍋。」一瞬間瞠大了雙眼，借來的幾分鐘用完了，勝雪淚流滿面的撫上丈夫的雙眼，輕輕的附在他耳邊低語：「柱子哥，謝謝你。你安心的去吧，一路好走！你真的要安心上路，若萍和我會有辦法的！」
現在還不是悲傷的時刻，周遭的火勢仍在蔓延，嗆人的濃煙傾瀉而出，直直衝上漆黑的天際，熱度越來越高，眼見大火就要逼近馬廄，在工寮的工人們卻無聲無息。「快，若萍，你去打開馬房的柵門，讓牠們逃生去吧！虎兒你去把大夥兒叫起來！」
若萍一打開馬房的柵門，感受到高溫濃煙的駿馬們，紛紛奔馳而出，達達的馬蹄，差點撞倒了若萍，還好她閃得快，雖然撿回了一命，卻只能眼睜睜的看著父親屍骨未寒，畢生心血就已經隨風而去。
虎兒更著急，拍打大門的手都紅腫了，喉嚨也叫啞了，在工寮的工人們卻依然鼾聲大作，情急之下，虎兒想用肩膀把門撞開，一下、兩下、三下，上了栓的實木門依然文風不動，虎兒好絕望，這都是他的好夥伴啊！
忽然，老天爺睜眼了，滴、滴、噠噠噠，雨，起先慢慢的，若有若無的一滴一滴，然後一串一串水珠，轉趨急驟……嘩嘩嘩！一片一片水幕，下起大雨來了！雨點把原本囂張的烈火給澆熄了，濃煙也隱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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