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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集
Scene 1
程夫人在李總兵夫人房裡哭訴了大半個時辰，總兵夫人史學敬不置一詞，冷靜的聽著，心中卻已來回轉了幾百個彎，她城府極深，工於謀略，與她那素來溫柔婉約的姐姐大不相同，這會兒她可不是想出了個好主意嗎？
「姐姐，這事不能讓我的男人知道，就是知道，他也未必肯幫忙。男人們老把尋花問柳、紅袖添香當成風流韻事，沾沾自喜。叫他知道了，只會說咱們姊妹氣量小，容不下人。嗯，聽起來姊夫對這女人用情很深，不是玩玩而已，臨老入花叢，我看不是什麼好事，何況對方可是有夫之婦呢！為了姊夫的清譽，咱們得快刀斬亂麻。」
「妳是說~~~」
「這事不能明著來，得來暗的，我想想~~~，有了，你妹婿前幾年剿平黑天嶺那幫山賊的時候，有個刀疤虎，是他們的三寨主，他武功不弱，成梁惜才，另外找了個囚犯頂了他斬立決的罪名，偷偷把他收在身邊。這些年，成梁有些不方便的事，都交給他去辦。不如，姐姐，這樣辦吧！姊夫這事也交給他去辦。」
「他辦事妥當嗎？口風緊嗎？」程夫人有些不安。
「姊姊放心，他是江洋大盜出身，殺人越貨是他的老本行。我看他日常行事說話還有點草莽英雄的義氣，再說他的家眷成梁都交給我安置，投鼠忌器，諒他也不敢有別的想頭！就算不成功被逮著了，山賊說的話，有誰會相信！？大不了讓成梁辦他個攀誣的罪名，砍了他。」
「還是妹妹思慮周到，想得清楚，」程夫人總算安心些了，再叮嚀一句「可這事一定要辦的隱密，要弄得像是意外。」
「姊姊別忘了現在正是秋高氣爽的時節，天乾物燥，星星之火都可以燎原的。」
「這，這會不會太狠啦？」程夫人想起梅家兩老就是葬身火窟，一時心有不忍。
「我的好姊姊，妳可別忘了『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
「這~~~咳，好吧！」
Scene 2
勝雪回家休養已有十來天的光景了，石大柱時時刻刻都在眼前轉著，遞茶送水，煎藥餵藥，按摩洗滌，件件都不馬虎，把勝雪服侍的妥妥貼貼，連若萍都只能在一旁當下手。就是夜裡，他怕勝雪喊人，第一時間沒聽到，將就併了幾條長凳，睡在床邊。若萍說要和他輪值，他發起牛脾氣來，說：「女孩家沒睡好，會長了眼袋，黑了眼圈，眼神會混濁，皮膚不透亮，身價就跌了！這馬市裡相馬頭一條就是毛皮得要透亮，第二條就是眼睛得要明亮有神，才有好價錢。」
若萍聽她爹話裡的意思，竟是把她當牲畜論起賣相，噘著嘴，跟娘親告起狀來。石大柱耳裡聽著兩個女人的埋怨，打從心裡暖暖的，呵呵的笑著道歉。
楊大夫天天都來看勝雪，收的診金一般，帶來的藥材可不一般，靈芝、老蔘、龍涎香、冬蟲夏草、海馬、燕窩、麝香，成盒的送來。勝雪心裡明白這都是程皓交代的，大柱也明白，因此每盒藥材，他都要親自拆了包裝一一檢查，就怕裡頭夾帶了書信。皓雪誤會冰釋，勝雪心情豁然開朗，心中雖有遺憾，但沒有怨恨。大柱的心情卻變得十分詭異，簡直是頭上籠罩著一大片烏雲，陰鬱不安，被悶得幾乎要窒息了！勝雪憐惜他有說不出的苦，也就由他去了。
勝雪憶起她和石大柱新婚的那一夜，石大柱喝的酩酊大醉，要掀蓋頭的時候，突然哇得一大口，穢物吐的新娘子一身，滿口醉語，一頭栽在床上。勝雪換下了大紅禮服，幫他清理，守了他一夜。
第二天，大柱酒醒了，知道自己昨夜的醜態，羞愧得直跺腳，不住的咒罵自己。那天夜裡，自己移到了外邊的小套間，找了理由，說自己睡相不好，別害勝雪跟著睡不好。那時牧場正在草創初期，請不起幫手，大柱要割牧草、要刷馬、要清馬舍，天天都忙翻了，有時一口飯含著，就累得睡著了。對夫妻床事，勝雪也不敢想，認份的打理家裡和牧場，照顧若萍。
日子久了，牧場穩定了，大柱卻還是沒有進一步的動作。勝雪懷疑大柱終究還是有著處女情結，畢竟自己並非完璧之身，還帶著個拖油瓶，她心裡很自卑，更不敢問。「柱子哥是個重情重義的人，他娶我，全是因為同情我、可憐若萍，想報答爹娘當年的恩情，」勝雪暗暗打算著，「我不能這麼自私，斷了他家的香火。柱子哥對我們母女天高水長，他既然不肯碰我，那我應該要知所進退。」
過了幾天，牧場上新來個幫佣，帶她來的仲介說女孩家裡很困難，本來想把她賣斷給青樓，多得幾兩銀子，女孩聽到了要去尋死，家裡人怕了，只好把她送來牧場作工。女孩人長得很白淨、動作也很伶俐，勝雪看著很喜歡，探問了女孩的口風，那女孩含羞帶怯，言語中對柱子頗有好感。
勝雪欣喜，主動和柱子說了想幫他納那女孩為妾。柱子睜大了眼，不可置信的瞪著勝雪，半响，居然流下淚來，哭著問：「小梅子，妳不要我囉？」
勝雪有些意外，被嚇到了，連忙解釋：「你怎麼會這麼想呢？我是想家裡沒個男娃兒，所以才想~~~」
柱子依然定定的看著她，眼眶紅紅，帶著鼻音說：「我是個大老粗，要不是那個天殺的沒良心，妳也不用受這麼大的委屈，若萍也不會有我這麼個不稱頭的爹。我~我沒學問，說不出什麼甜言蜜語，我~我一定會更打拼，讓牧場更興旺，絕對不讓妳們母女過苦日子！」
勝雪還想再解釋，柱子卻從抽抽噎噎轉成了嚎啕大哭。勝雪說不下去了，此事只好作罷。一年後，女孩跟了牧場一名小夥子，柱子樂得很，包了份大禮。勝雪瞧在眼裡，覺得柱子像是去掉了心頭大患，又好氣又好笑。
那天，在酒席間，一名梅家牧場的老人，對勝雪和柱子的過往頗知一二，三杯黃湯下肚，口沒遮攔的亂問：「喲，柱子啊，我說你大船入港了沒啊？怎麼若萍都四歲了，你還沒給她添個弟弟啊？」
勝雪窘的不知如何是好，柱子卻很鎮定的回答：「我說何伯伯啊，你看我家若萍出落得多好，活脫脫就是個美人胚子，我啊！有女萬事足，強過有些個牛小子，傻的還流口水呢，一臉的獃樣。」說完，意有所指的瞧著何伯伯正在流口水的孫子。
何伯伯雖然有幾分醉，卻還沒茫，聽出柱子在糗自己的寶貝孫子，一時怒了，惡向膽邊生，尖酸的說：「沒錯，若萍真是個美人胚子，當然囉！這得看看是誰下的種嘛！我說柱子啊，你真有福氣，接收了梅老頭的牧場，接收了他女兒，連播種都不用自己出力！！！還接收了~~~」一句話還沒說完，臉上就挨了很狠一拳，摔下了椅子，嘴角都滲出血來。
勝雪的傷心事被當眾掀開，心痛又丟臉，這下大柱又失控揍了人，她臉色慘白的抱著女兒跑離了會場。柱子不理還倒在地上的何伯伯，追著老婆走了。酒席上其他客人連忙摻起何老，幫他拍去灰塵，讓他漱了口，拭去嘴角的血， 半埋怨半勸他：「勝雪是我們打小看著長大的，你何必說那些話來激大柱呢？再說梅場主在世的時候，待我們可不薄啊！……」
何老一番言語擾亂了喜宴，又傷了柱子的感情，心裡也很懊惱，當下酒席也不吃了，拉著孫子回家去了。
勝雪哭著跑回家，關起房門，房間裡，燈暗著，一片的漆黑，只有月光柔柔的散入，讓房間稍有一點微弱的光源。她愣愣的坐著，聽不見柱子在門外喊破了喉嚨，她的心像是被萬根針刺著，她咬緊牙忍耐著，閉著眼任那眼淚滑落臉頰。年幼的若萍嚇的不敢出聲，安安靜靜的看著、等著，好久，她忍不住了，拿出一條潔白的絹絲手帕幫母親擦起眼淚。勝雪這時才從悲傷中回過神來，艱難的睜開酸澀的雙眼，視線逐漸清晰，眼前是個四歲的小女孩，披著一頭如絲黑髮，晶亮的眼內滿是清澈無辜的光芒。哇！她抱著女兒，哭出聲來。又等了片刻，若萍歪著小腦袋皺了皺眉，怯生生的問：「娘，妳可以帶我可以去茅房嗎？我快忍不住了！」
兩人推開了門，驚呼一聲，踢到了正跪倒在房門前的柱子。柱子見到了妻女，開心地想站起來，腳麻了，一下爬不起來。只見若萍那張陶瓷般精緻的小臉垮了下來，細嫩的十指來回絞著手中的那塊絲帕，水靈的眼瞳流露著一股憐憫，說：「真是太過分了，何爺爺怎麼可以這樣沒愛心！把娘氣哭了，又害爹跪了那麼久。不過沒關係，我明天踢毽子，耍花繩，一定會贏何大牛他們，我一定會給你們掙臉！」她豪氣萬千的拍了拍胸脯，一副正氣凜然的模樣。
第二天夜裡，勝雪早早把若萍哄睡了，來到了小套間，紅著臉來到柱子床邊，卸下了衣衫。柱子睜大了眸子，直看著那美麗的胴體，呼吸越來越重、越來越急促，他動不了，勝雪鼓起勇氣想靠近他。可她才剛坐下，他便起身，伸出手握著她的手腕，制止了她，說：「我到外面去，妳把衣服穿上吧！」
勝雪驚訝的看著他，傷心地問：「你真的這樣嫌棄我？」默默的撿起衣服穿上。
柱子低下了頭說：「對不起！我真笨，我害妳被別人說話。可是我真的想讓妳知道妳在我心中有多重要，但是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做...就連靠近妳，和妳說話我都膽怯...我只要每天看到妳、看到若萍，就幸福的不得了。我不想…不敢作那~」吞了口水，再繼續說：「我不敢作~作那件事。要是我們的孩子，像我一樣，又醜又驢，我會討厭我自己。你知道嗎？公驢和母馬交配，生下的叫騾。騾個子大，性子倔，愛撒歡狂跑，驢非驢，馬非馬的，不倫不類，什麼也不像。」
勝雪問：「那要是我們的孩子，又美又聰明呢？」
柱子依舊低著頭，不敢看她：「要是我們的孩子，像妳一樣，又美又聰明，那是老天爺疼我，我想都不敢想有這樣的福氣！可是我最怕的是~~~」
勝雪追根究柢的問：「你怕什麼？」
柱子回答：「我怕~怕不管我們的孩子長的醜或美，我都會疼他，我會疼他勝過我疼若萍，那我會更恨我自己。這一輩子，我只想作若萍的爹。妳~」小心翼翼的問：「妳能成全我嗎？」
勝雪嘆了口氣，幽幽地說道：「就依你了！若萍的爹從來就是你，也只能是你！再有來世，我願把第一份最真最純的感情，獻給你，報答你今生的大恩。」
柱子開心地回答：「嗯，這輩子我要多作好事，每天給佛祖菩薩供香花、清茶，下輩子也投胎當個風度翩翩的富家公子，才配的上妳。」
那一年，流浪的克罕來到了石家牧場，改名成了虎兒。他簡直就是石場主理想中的兒子，兩人又很投緣。兩人一般愛馬，一般勤懇樸實，一般身材高大，連眉宇間那股堅毅的神情都像。兩人站在一起的時候，不知道的人都誇說石大柱有個好兒子，知道的人都笑說石大柱有個童養婿。勝雪看著石大柱那份驕傲滿足的神情，慢慢的就把這層心事放下了。
想起虎兒，勝雪嘆惋：「誰知道昔日情同父子的這一對，今日妄要將漢胡路來限，就此分道揚鑣！虎兒這孩子，真是夠讓人心疼的。那年若萍太過任性，害慘了他，他一句怨言也不說。我這個做娘的，把女兒驕縱成這樣，如何適人？！原想再調教她幾年，再許給虎兒。誰知道半路居然殺出個程聚！難道說真是人生如萍，聚散無常？」
Scene 3
心中有苦說不出的還有若萍，那日送娘回來以後，廳堂裡有兩個小孩正等著他們，原來是虎兒同母異父的弟妹，兩人見了虎兒，不由分說，就直拉著他回家。這一回去，十來天了，虎兒連個影兒都不見。若萍少了個聊天商量的對象，心裡氣堵了上來，悶得喘不過來。
還有這程聚也真是的，這麼多天了，也不曉得來探望未來的丈母娘，就只是讓楊大夫帶帶書信，說些思念的情話：「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再不就是「思美人兮，攬涕而佇眙。 媒絕路阻兮，言不可結而詒。」
若萍有點生氣，「掉書袋是吧！？我也會。」在託楊大夫轉交給程聚的書信上埋怨著：「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
Scene 4
虎兒被兩個弟妹又推又拉的趕回了家，一進門，就見到母親愁緊雙眉，繼父一張黑臉上卻讀不出太多情緒，兩人盯著虎兒看了好半响，終於母親歎息地說：「昕妮等你好久啦，用飯去吧！」
「哇！今兒吃這麼好喔！？」康雄興奮的驚呼。
珊沛佳更是開心，「昕妮姊姊，妳今天好漂亮喔！」
這話提醒了虎兒，他仔細地打量了昕妮，暗忖：「嗯，昕妮今天是有點不太一樣，換了件大紅襖，還上了妝。」昕妮被虎兒看得好不自在，低著頭，微蹙雙眉，羞赦地飛紅了雙頰。
晚飯時，不多話的繼父頻頻給自己和虎兒添著酒，虎兒實在喝不下了，辭讓著：「杰熙叔叔，我真的不能再喝了，明兒還得上工呢！」
杰熙像是沒聽見一般，還是滿滿的斟著酒，大嚷著：「ㄟˊ，人逢喜事精神爽啊。來，再喝一杯。」
芊錦勸著：「知道你高興，想多喝兩杯，來，吃點飯，吃點菜，今夜切切可別喝醉了，喝得太醉，可辦不了事。」飯菜夾進了丈夫的碗裡，話卻是說給兒子聽的。
「辦事？這麼晚了，辦什麼事？」虎兒納悶著。
晚飯後，虎兒想進和弟妹共用的大通鋪歇息，卻被母親叫住了，「今晚你和昕妮睡小房間吧！被褥都給你們換過新的啦。」
虎兒大驚：「我和昕呢？額吉，這不行的。我和昕妮雖然兄妹相稱，可是畢竟我們都大了，孤男寡女怎能同處一室？這會壞了昕妮的名節。」
「昕妮如今是你的人了，夫妻同房，是天經地義的事。」
「什麼？」虎兒明白了，原來今晚這場豐盛的家宴就是為了把他和昕妮送作堆。「不，不行，我的終身大事，我要自己作主，」虎兒在心裡決定著。他大著膽子，找了藉口，「娘，現今我只是個牧場的長工呢，還攢不下什麼錢，我還不想成親。」
芊錦抿緊了唇，定定地看著兒子，問：「是為了石姑娘吧？」
虎兒被母親看穿了心事，有些慌亂，誠懇的說道：「娘，我打小和若萍一起長大，我是真心喜歡她。」
「喜歡是一回事，有沒有緣分進同一家門，又是另外一回事。」
虎兒還是不死心，繼續：「娘，若萍年紀小，難免驕縱些，我相信只要她大了，就會~~~」
「她再大，都是你殺父仇人的女兒！」芊錦無情的砍掉兒子的希望。
「什麼？」虎兒懵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咳，這事我讓你杰熙叔叔跟你說吧！」芊錦呼喚著在通舖間陪伴小兒子的丈夫，「杰熙，你過來。」
杰熙話說從頭，從那年草原上嘉衡大王遇刺一直到那日太原會館邊上皓雪的對話，原原本本的一一道來。
虎兒驚的一身冷汗，「這，這也太巧了吧！」
芊錦說：「是巧！克罕，額吉看得出你對石姑娘的感情，娘不願你為難，因此娘不逼你去殺她的生父，可是要我接納仇人的女兒，我也萬萬不肯。昕妮是個好女孩，她才能照顧你，將來你們有了一窩孩子，也好告慰大王在天之靈。如果你非要娶石姑娘，那就是自絕於族人，不認我這個額吉。」
虎兒噗通一跪，哭了：「額吉，克罕不肖，眼看殺父仇人近在咫尺，報不了仇，已經有虧人子之道，從前是我不知道，今天知道了，怎麼會再有別的想法？一切都聽額吉的吩咐就是！」
「那好，」芊錦很欣慰，把兒子扶起，擦乾他的眼淚，「今天是你的好日子，額吉祝你早生貴子。你要是額吉的好兒子，今夜就入洞房去吧。」
虎兒還是有些躊躇，想出理由來求著：「額吉，昕妮是個好女孩，我的腳瘸了，怕是配不過她，我們還是當兄妹的好。」
芊錦大怒：「你現今也廿五、六了，你阿布的骨血，就只剩你一支，難道你要絕了他的後嗎？你是成吉思汗的嫡系，血統高貴，昕妮也很喜歡你，哪有什麼配不過的問題？莫非你是嫌棄昕妮的出身？還是捨不下石姑娘？」
虎兒想了個好理由來拖延：「額吉，這樣的婚禮太草率了，對昕妮和杰熙叔叔說不過去，咱們蒙古族很注重婚禮儀式的，要有聘禮、要擇吉日、要求名問庚，嗯，」虎兒努力地想著，再擠出來一點：「最重要的，婚禮上一定要有拜火儀式，還得……」
「夠了，」芊錦阻止他，想了一會說：「我看過曆書了，今天就是黃道吉日。如今我們都在逃難中，講究不了太多繁文縟節，彩禮、嫁妝就兩免了。這樣吧！」把女兒珊沛佳叫來，吩咐了幾句，小女兒乖巧的進了新房。又對杰熙說了一些話，後者點點頭，帶著兒子康雄到外頭院子裡去準備。她自己從衣箱中，取出了一幅佛像、一幅成吉思汗的畫像，掛在客廳牆上，再交代他看著最小的弟弟，又到廚房裡捧出了一個生好火的炭爐，把一壺馬奶酒放在桌上。
一家人忙了好一會兒，此時院中已經升起兩堆旺火。芊錦伸手牽過小兒子，再拿出哈達，吩咐虎兒雙手捧著，喊著小女兒珊沛佳扶新娘子出來。一家人齊聚在小院子裡，芊錦讓虎兒先給杰熙獻上哈達，杰熙接過，表示應允了婚事。
接著芊錦威嚴地指揮著，說：「克罕，現在你牽著昕妮從兩堆旺火之間雙雙穿過，接受火的洗禮，這會讓你們的愛情更加純潔，堅貞不渝，生活美滿幸福，白頭偕老。」
等兩人過了火堆，進入屋內，芊錦要新郎和新娘一齊往炭爐火裡祭灑奶酒，跪拜叩頭。自己當起司儀，在旁側站着誦念《火的讚詞》：「聖主成吉思汗發現的火石，訶額崙母夫人保存下來的火種，用潔白的哈達、奶酒祭祀，民族之火從古到今。請新郎新娘祈禱吧！神火是你們婚配的見證！請新郎新娘叩頭吧！佛光爲你們傳宗接代。」
然後，指揮這對新郎新娘拜佛祭灶，向父母行磕頭禮並敬酒，最後芊錦自己當起了梳頭額吉，給新娘梳頭，覆上頭紗，再度吩咐珊沛佳牽著新娘進喜房。
芊錦對兒子說：「大禮已成，從今以後，昕妮就是你的妻子，你要好好待她！」
這一套儀式下來，虎兒像是被趕鴨子上架，他還想再找理由拖延洞房的時間，此時芊錦已經失去了耐心，指著成吉思汗的畫像，要他跪著發下重誓，要對昕妮忠貞不渝，絕無二心。虎兒見母親盛怒，只好聽話的進了小房間，頭戴紅紗的新娘低著頭盯著地面，聽著她的男人一重一輕的腳步聲，聲音在她面前停下了，近到她可以感受到那人的溫度了，那雙大手舉起，就要掀開頭紗的一角了。昕妮緊張的全身知覺都敏感起來，突然那雙大手又放下了，那人艱難的說：「對不起，昕妮，我就是作不到。你給我點時間吧！」腳步聲又起，那人正在離開她，她一把扯下頭紗，跳起拉住他，輕聲說：「克罕哥哥，你別出去，阿布和額吉會難過、會生氣的！你留下，我不會逼你的。」
好幾天了，更深露重，寒流來襲的夜晚，虎兒躺在喜房地板上，鋪著一張草蓆，蓋著一件草蓑衣，緊緊地蜷縮在一起。昕妮輕輕的從床上起身，把一條毛毯披上克罕的身，他被驚醒了，見是她給自己蓋被，不好意思的笑笑，「謝謝你，」拉緊了毛毯取暖。
「天氣這麼冷，你上炕來睡吧！」
虎兒使勁搖著頭，「不，不，我在這很好啊！」趕緊把毛毯掀開，坐起，「妳看我一點都不冷！披上這毯子，我反而熱，還是還妳吧。」
昕妮苦笑著：「這麼多天了，你還在為她守著？克罕哥哥，我沒見過石姑娘，她很美嗎？」
若萍嬌俏可人的姿容在虎兒眼前浮起，一時心醉，忘我的回答：「她真的很美！」
「比我如何？」
虎兒驚覺失言，慌亂的改口，「春蘭秋菊各有所長，妳也很漂亮。」
昕妮的笑更苦了：「你很想她？」
「我~~~，」虎兒不能回答。
「過兩天我們就要回大漠去了，你很想再見她一面？」
「我~，」虎兒想承認，卻又說不出口。
「我扮一回鐵鏡公主，助你回營，如何？」
「妳真的不介意？」
「我~我怎能不介意呢？」昕妮強忍著淚，用濃濃的鼻音回答。
「那妳還要當鐵鏡公主？」
「克罕哥哥，我再介意，也不能不讓你去。不讓你好好跟她道別，你一生都會遺憾。我寧可心痛這一時，也不願意叫你遺憾一輩子！」
「見了她，我又該說什麼呢？」
「什麼也別說，就說謝謝，謝謝她們家幾年來的照顧，謝謝她給了你那麼快樂的時光。」
「可是她的生父是我的大仇人！」
「石姑娘在大王遇害的時候，還是個嬰兒呢！這筆帳算不到她頭上。再說當年程皓作的也沒錯，只是立場不同罷了。他如果不設計暗殺大王，兩軍對打，死傷豈不更多，寧可一家哭，莫要一路哭。」
虎兒沒想到她居然能說出這番入情入理的話來，帶著三分敬意說：「昕妮，我真佩服妳，一個女孩子竟有這番見識和胸襟。妳說的沒錯，桀犬吠堯，戰場上本來就是各為其主、各出奇謀，甚至一些不道德的手法也在所難免。只是阿布一世豪氣，居然像莽漢張飛一樣被暗殺，落得身首異處，我心裡還是很痛，有個大疙瘩在！有時想想項羽，覺得他一人殺了漢軍數百，但終因寡不敵眾，自刎烏江，這才應該是霸王的謝幕之作。」
昕妮不好意思的回答：「克罕哥哥，你太誇獎我了！前兩天，你不是才教我讀張可久的元曲《賣花聲．懷古》嗎？『美人自刎烏江岸，戰火曾燒赤壁山，將軍空老玉門關。傷心秦漢，生民塗炭，讀書人一聲長歎。』這些年，我跟著馬隊四處行商，看過很多漢人村莊被蒙古人劫掠，難民流離失所，也看過不少的蒙古人被漢人欺負。項羽、曹操、班超這三個秦漢時期的英雄人物，他們的英名雖然流傳千古，但他們的功業是以『生民塗炭』為代價的。再說這首詩裡我只讀到三位英雄的的失敗與不得志，可見三十功名也不過是塵與土而已。」
虎兒更佩服了，稱讚道：「士別三日，刮目相看。昕妮，我真佩服妳！」
昕妮對虎兒的稱讚，淡淡的回答：「受過苦的人總是比較能同情受苦的人罷了。其實石姑娘也是個可憐的人，只是她自己不知道罷了。她還在母親肚裡的時候，親爹親娘就分開了，幸運的是養父對她視如己出。長大了，遇到了一個喜歡的人，居然是自己的親弟弟，你說她受不受苦？」
聽到這裡，虎兒的心猛的抽疼了起來，「是啊！不管程皓用何種理由方法斬斷萍聚戀，若萍一定都會心碎神傷，痛斷肝腸，」一想到若萍可能哭成了個淚人兒，虎兒就恨不得插翅飛到她身邊去。
「你快去啊！」昕妮催促著，「待會阿布和額吉醒了，你就走不了了。」
「謝謝你，昕妮。」
虎兒披上外衣，輕推了房門，來到客廳，悄悄的卸了門栓，就要出去，突然昕妮叫住了他，虎兒回頭，見她兩眼泛光，聲音都抖了囑咐著：「你一定要回來喔！不管多久，我都會等。」
「嗯，」虎兒點了頭，就立下了男子漢的誓約，悄悄牽馬離去。
昕妮站在星光下，眼睛跟著他的背影一寸一寸往前挪，直到他的背影溶入一片黑暗中，突然一雙大手搭上她的肩，她受了驚嚇，正要大叫，卻聽到父親熟悉的聲音，哽咽的說：「孩子，妳真傻啊！萬一他不回來了，妳怎麼辦？」
昕妮堅強的回應：「該怎麼辦，就怎麼辦。他不回來，我就替他孝順額吉、照顧弟妹。」
父親長嘆一聲，然後說：「我不放心，我得跟去看看。」大跨步就要離開。
昕妮叫住了父親：「阿布，你~你一定要帶他回來，」略停了一秒，改口：「不，阿布你不要勉強他，我不想為難他。」
「嗯，」杰熙點了頭，也立下了男子漢的誓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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