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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冬雪半融時，女孩一個人來了！
女孩靜靜地淌淚，靜靜地聽著，郭行恕的情緒有了出口，他敘說著母親是懷抱著何等真摯的情感，掙扎於既往錯誤的人。
他問：「我娘好傻，對不對？」
女孩含唇不語，好一會兒才說：「如果有人割碎了你的心，你還能用那片片真心堅決守護等待，那種痛就叫真愛。你知道嗎？真愛是一生一世的牽掛！」
這些話語，就像一道亮光閃過，照亮郭行恕的心，讓他的心逐漸明朗起來，他不再怨母親的癡，就連對生父的恨都淡了，他甚至同理起郭方宏了。
他伸手握住女孩的手臂，女孩卻瑟縮了一下，「怎麼啦？」他問。
女孩捲起厚厚的冬衣袖子，白皙的左手臂上有一道長長的血痕，「怎麼弄的？」他驚問。
「給劍劃的，行恕哥哥，我開始練劍了，」女孩的聲音裡有幾許興奮，「那天和師兄弟鬥劍的時候，我的竹劍被削斷了，手臂上就被滑了這麼一口子。」
郭行恕心疼得慌，女孩連忙安慰他，半轉著手臂說：「其實也不怎麼痛，你看也快好了。對了，行恕哥哥，你不是說要幫我刻一對天鵝嗎？刻好了沒？」
「刻好了，刻好了，」郭行恕七手八腳地從袋中取出一隻木雕的水鳥，星星鐵也順手被翻了出來。
女孩接過木雕品，笑：「怎麼好像紅面番鴨？不是說好一對嗎？怎麼只有一隻？」
郭行恕靦腆地笑說：「我想和妳一人一隻嘛。」
「一人一隻？要當信物哦？」女孩瞥見星星鐵，說：「诶，這石頭的紋路好特別喔。」
郭行恕靈光乍現，鄭重地對女孩說：「這是隕石鐵，能練成絕世兵器，等我出師的時候，我要用這塊星星鐵親手替妳打造一柄寶劍，能夠削鐵如泥，管叫任何人再也削不斷妳的劍。」
女孩開心地笑了，伸出手說：「打勾勾，蓋個章，我們說好的，做不到的是小狗！」
郭行恕笑了，心中的陰霾一掃而空。突然，後方有人來了。
「郭伯伯，」女孩禮貌的向男孩身後的郭方宏打招呼。
嗯，郭方宏微微頷首，寒著臉對郭行恕說：「給我！」
郭行恕問：「什麼東西要給你？」
「星星鐵，」郭方宏的聲音冷得像在嚼冰塊，「這是你母親的遺物，你居然拿來獻寶，討女人歡心！」
郭行恕倔強地回：「這是我娘給我的，我愛給誰給誰，就是不給你！」
「當真不給？」
「就是不給！」
下一秒鐘，郭方宏就對郭行恕動手了，他其實也不真想傷害男孩，只是郭行恕實在很彪悍，拳打腳踢口咬，什麼無賴招數都使出來，亂無章法。郭方宏煩透了，用上兩分力氣一推，郭行恕連連倒退了好幾步，仰身就要跌入湖中。女孩衝過去拉住他，纖細的她被男孩的重量拉的往前滑了好幾步，才在千鈞一髮之際煞住了。人雖然拉住了，星星鐵卻沉入湖中，郭行恕愣了。
郭方宏也愣住了，他看看男孩和女孩，男孩眼中凶光大作，喊著：「我要殺了你！」若不是女孩拼命拉住他，他一定會衝過來再討一頓打的。
郭方宏定了定神，說：「天外來的妖物，丟了也好！」頭也不回的走了。
郭行恕抱著頭，蹲下來大哭，撕心裂肺的哭著，大顆大顆的眼淚流了下來。
「我去幫你撿回來，」女孩清亮的嗓音打斷了哭聲。
郭行恕驚疑的問：「妳會潛水嗎？」
女孩回答：「會啊！我的水性很好的。」
女孩脫去厚重的外衣、靴子，一步步走進水中，好冰啊！初融的雪水是最冷的，女孩真後悔自己的魯莽，抬頭看見郭行恕擔心又期盼的眼神，硬擠出一個安慰的微笑，吸飽了一口氣，身子一矮，整個人潛入湖中，讓冰冷的湖水完全將自己包圍。女孩努力睜開雙眼在水中辨識尋找，直到幾乎喘不過氣來，嘩啦一聲衝出水面。
郭行恕對她大喊著：「上來啦，不要找了！」
女孩不聽，再次潛入水中，如此來回數次，終於她看到了，星星鐵被水藻纏繞著，她用力去扯，卻拉不動，用力讓氧氣消耗得更快，她的肺快爆炸了。她不願放棄，更加用力地扯著，終於斷了，她緊緊握著星星鐵，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往上一蹬，眼前一陣強光閃過，然後就墜入了無邊的黑暗。
這次太久了，郭行恕在湖邊等的好心急，他顧不了自己是個旱鴨子，學女孩深吸一口氣，就要潛入湖中，身子才剛一矮，就覺得有個人形物體飄了上來。他用力把她拖向岸邊，一陣冷風吹過來，郭行恕打了個冷顫，低頭一望，女孩的唇都凍成青紫色，生命力隨著身體的溫度一點一點下降。
「該怎麼辦？」郭行恕無助的著急著。
突然一雙大手送來一股暖流，原來是去而復返的郭方宏。
郭方宏其實很懊悔自己方才的衝動，也很擔心郭行恕會做出什麼事來，所以去而復返，沒想到出事的居然是女孩。郭方宏一邊為女孩輸入真氣溫暖她的身子，一邊想扳開女孩的手，讓她放鬆，可是女孩的手指卻牢牢鉗住星星鐵。
不一會兒，女孩醒來，她掙扎地把星星鐵還給郭行恕，用低不可聞的聲音向郭方宏道謝。
郭方宏放下了女孩，以賭氣的口氣命令郭行恕：「把女娃兒背到你秦叔那兒去，得了肺炎會要命的。把你那破銅爛鐵也收好，從此以後，你愛給誰就給誰！」
事情還真讓郭方宏的烏鴉嘴給說中了，女孩受寒得了肺炎，高燒了好幾天，身體的肌膚透著蒼白，臉頰卻燙的發紅。
郭行恕日以繼夜地照顧她，陪伴她，只要她輕唉一聲，他便飛奔到身旁，握住她的手。他的手那麼寬大，給人一種厚厚的溫暖，讓人安心、舒心，拉住女孩，不讓她奔往那溫暖的光暈。
漸漸地，女孩臉上的紅潮退了。那天她的眸光動了動，她渙散的眼本能地看向他的臉，緩緩啟唇問，「你不是說要做翡翠銀魚湯給我吃嗎？」
「翡翠銀魚湯？」
「對啊，娘，我的翡翠銀魚湯呢？」女孩囈語著，又陷入了昏沉之中。
郭行恕眼眶不自覺地又濕潤起來，他哽咽著：「你想吃什麼，我就給你做什麼，哪怕是龍髓鳳腦，我都給你做，好不好？只要你醒來，你一定要~醒來。」
女孩依然靜靜躺在那兒，沒有給郭行恕任何的回應。
郭行恕吸了吸鼻子，繼續說：「傻瓜，誰要妳那樣不顧性命的去撿那破爛？湖水明明那麼冰，還逞什麼能去撿？根本就不值得妳那樣，我~」
嗚嗚嗚——他輕輕地搖晃著她，「妳~妳醒來啊！妳醒來啊！妳不是說要當俠女嗎？妳還一直躺在這裡算怎麼回事？妳醒來！別睡了！醒來啊！」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郭行恕一直守在女孩身邊，絮絮叨叨，說到嗓子都乾啞了，度過了好長的一夜。
天光隔著薄窗透了進來，郭行恕伏下身子，將臉挨住她的手，眼淚漫過眼角，漫過脖頸，一滴一滴地落在她的手背上。
彷彿是感應到眼淚的溫度，她的手指輕輕一動，緊接著眼皮動了動，她睜開雙眼，張開嘴說：「好餓喔！」這次她沒再昏睡過去。
郭行恕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眼淚不斷掉落，忽然他反應過來，朝著她露出一個燦爛無比的笑來，說：「我現在就去煮翡翠銀魚湯給妳吃。」
他打開門，大喊道：「秦叔！，秦叔快來！她醒了！」
秦榮終於鬆了一口氣，這幾天煎煮藥汁，他可沒少累著，這會兒他可不是忙著邀功嘛，「小丫頭，燒退了，我呢總算能睡上個整覺了。」
「秦叔，謝謝你，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呵呵！光說謝謝，是口惠而實不至。你得給秦叔一句實話，要怎麼謝法啊？」
「我替她給秦叔打工，」郭行恕說。
「呵呵！個人因果個人了，誰也幫不了。這樣吧，秦叔問妳，如果有一天，咱倆要對打，妳會怎麼辦？」
「嗯，」女孩沉思了一下，回答「願效晉文公退避三舍。」
「呵呵！當時晉文公下令軍隊後退九十里，表面上是為了實現諾言，其實呢，是要晉軍利用楚軍驕傲輕敵的弱點，集中兵力，大破楚軍，取得城濮之戰的勝利。妳這例子舉的不好。」
「那我願讓秦叔一劍！」
「這可有點意思了，小丫頭，刀劍無眼，一劍之差可能會死人喔！」
「丁香寧死 ，不作背信負義之事。」
「好！小丫頭英豪大氣，豪邁猶勝大丈夫！只是信義誤人啊！」
「秦叔有教於我，丁香洗耳恭聽。」
「呵呵，尾生存信抱柱而死，在我看來就是個呆子。」
「尾生不知變通，白白犧牲性命，的確是不太聰明。然而季布一諾千金免禍殃、劉平守信救母保命、荀巨伯守信救友退敵，子曰：『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
「呵呵！妳這小丫頭，還真能引經據典啊，秦叔說不過妳。不過昔日韓信手握天下重兵，勢可與劉項鼎峙，卻因拜將授命的信誓在先，於即使劉邦屢屢背信棄義，兩次襲奪其軍，依然不忍背漢，守信不渝，稱得上是信之至吧，最後還是被劉邦和呂后誣陷謀害。一代名將，落得如此下場，豈不令人唏噓啊！？」
「不，我不這樣想。想那韓信名高劉漢，功震項楚，對於皇位，沒有項羽式的『彼可取而代之』的野心，沒有劉邦式的『大丈夫當如是』的嗟羨，在權位、信義之間，韓信選了信與義。『長樂鍾室劍空懸，英風一逝二千年。鼎分天下豈不可？為留信字在人間！』這才是我所景仰的境界。」
「哦？」秦榮輕嘆，「小丫頭只怕將來為情義所困啊！」
(二)
女孩終於能下地的那一天，郭行恕咚咚咚地給郭方宏磕了三個響頭說：「教我武功！」
郭方宏問：「你這是認我做師傅？」
郭行恕回答：「不是！徒弟不能打師父，可是總有一天我要打敗你！就看你敢不敢教我？」
郭行恕這挑釁的語氣卻正合了郭方宏的胃口，他大手一拍，說：「好，一言為定！怕的是龜孫子！」
「藏私的是龜孫子養的！」郭行恕接補了一句。
男人與男孩擊掌為誓！
(三)
春陽送暖時，女孩病好了，要回家去了，臨行的時候，郭行恕才知道她今年孤身一人前來的理由，「行恕哥哥，現在我同你一樣都是孤兒了。今年開了春，我就要去外婆家學劍，恐怕好一陣子不能來了。」
「丁叔叔出了什麼事？ 」
女孩不能洩漏太多，只能回答：「求仁得仁，又何怨。」
郭行恕想再說點安慰的話，卻又口齒笨拙，「我~那個死者已矣~嗯~你要節哀順變。」
女孩說：「從今以後你我都要好好照顧自己，積功行善，讓爹娘以我們為榮。」
郭行恕點頭，說：「我懂，這是孝經上的理：『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揚名於後世，以顯父母，孝之終也。』妳也要保重，等我出師了，我一定會去看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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