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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遊別傳(第十九集)
日期:2018/2/14
作者 : 小宇
 
 

(一)
  這一年,郭行恕十六歲了。
  郭行恕恨父親背離誓約,他也氣母親未婚生子。他從未見過生父,生父遠在重山之外,可以毫無顧忌的恨他。可是對母親,他的情緒就複雜多了。他捨不得恨母親,他不忍心,甚至心疼她所受的苦。郭行恕自己的苦,必須有一個發洩口。那個發洩口就是郭方宏。惠娘之死的各種揣測,從下江村傳回了袁家鎮。郭行恕每天到私塾裡,得忍受著同學們的嘲笑譏諷,他怨郭方宏太照顧他們,他開始拒學,對郭方宏的態度越來越乖戾。
  惠娘的死,很是折騰秋妹,她日漸憔悴。
  郭方宏很擔心,請來秦榮看診。
  秦榮把了脈,說:「尺脈細弱,陰陽兩虛,元陽不足、陰精虧損,不能溫煦、濡養臟腑經絡。」
  方宏憂心忡忡地問:「那要吃什麼來滋補?」
  「治宜陰陽雙補,方選右歸丸、左歸丸。不過心情還是最重要的。心傷則神去,神去則死矣。」  
  聽到「死」這個字,郭方宏和郭行恕瞿然心驚。

(二)
  郭行恕十六歲生日那天,他去幫母親抓藥,穿過小樹林時,他想著「咳,母親的病更嚴重了,我得趕緊回去幫她煎藥。」
  蹙緊了雙眉,他小跑起來,卻被樹根絆倒了,唇碰裂了,好痛,口中有股鐵鏽味,一抹唇,他把血吸進肚裡。又小跑了兩步,覺得有點不對勁,右邊口袋變輕了,他往裡一掏,沒有!他的心一瞬間被提緊,他趕緊跑回剛摔倒的地方找著。找著了,一條佛手黑繩骨墜項鏈,佛手裂成好幾片,散落在塵土間,只剩黑繩還牽繫著一小片,他好懊惱,這是她給的禮物呢!
  「越珍惜的東西,越會失去嗎?」

(三)
  這一天,天微雪,很冷,秋妹纏綿病榻咳了好幾日,本來嗓子啞的已連話說不出聲,也常昏睡。今天神智卻異常的清醒,人也不咳了,「是迴光返照」,她了然於心。她半撐著身子把兒子喚到病榻前,愛憐地抱著他說:「行恕,娘真捨不得你!」
  「娘,」男孩忍了好多天的淚水終於決堤了。
  「乖,你不肯去上學,那就好好跟著舅舅學手藝。」
  「我不想跟舅舅學手藝!」男孩倔強的回答。
  「他對我們母子是真心的,你不要誤會他。」
  「娘,爹真的是一個負心漢嗎?」
  女人不回答,從枕頭下拿出一小包物品,東西不大,卻很沉,女人孱弱的手差點拿不住,幸好男孩接住了。
  「打開看看!」女人吩咐著。
  男孩揭開布巾,是一塊黑黝黝不規則的石塊,說是石塊,斷面上卻隱隱流動著墨綠色的金屬光澤。
  「這是什麼?」
  「星星鐵,是你爹祖傳三代的寶物。星星鐵就是隕石!隕石裡有特別的金屬成分,鍊成絕世兵器,能削鐵斷金。」
  「這麼好?那為什麼傳了三代,還沒被打成兵器?」
  「你聽過倚天劍和屠龍刀的故事嗎?」
  「倚天一出,誰與爭鋒!?這是小說家編的吧!」
  「小說往往也是根據史實渲染的,傳說這兩把刀劍是將玄鐵重劍加上西方精金熔鑄而成,屠龍刀中藏有《武穆遺書》,倚天劍中藏有武學秘笈,其中一部為《降龍十八掌》掌法精義,還有一部《九陰真經》以及九陰速成之法。」
  「《九陰真經》,聽來好邪門喔,是九陰白骨爪嗎?」男孩曲指模仿鷹爪,隨意做個了抓攫的動作。
  他的母親被逗笑了,說:「不是的,九陰白骨爪不過是亂練《九陰真經》的結果。」
  男孩再問:「《降龍十八掌》?這個聽來比較炫,真有這套武功啊?」
  「有,聽說這套掌法精義幾經輾轉,現在為武林世家長春宮所有。」
  「哇,那我要去長春宮拜師學藝。」
  「長春宮從不收外姓子弟為徒的,你真要學武功,可以拜你舅舅為師。何況長春宮只有掌法,而無內功心法,還稱不上當世第一。」
  「我才不要哩!我才不希罕什麼當世第一。」
  「學不學武功,可以隨你。但是你一定要跟著舅舅學冶金之術,把星星鐵打成兵器。」
  「我可以去鄰村,拜侯鐵匠為師。」
  「不行!」
  「為啥不行?」
  女人問:「你知道倚天劍和屠龍刀後來怎麼了嗎?」
  「還不就是一群人搶來搶去?武俠小說的老梗了。」
  「對,滅絕師太之徒周芷若為了取得《九陰真經》,不惜以倚天劍及屠龍刀互砍,讓它們各自斷成兩截。後來斷裂的刀劍又落入張無忌手中,明教銳金旗掌旗借用了烈火旗的聖火令,重新鑄好了屠龍刀。」
  「那倚天劍呢?」
  「因為你的祖師公認為倚天劍殺害了太多兄弟,不願接續。」
  「我的誰?」
  「你的祖師公太吳勁草。」
  郭行恕聽懵了,他等著母親給他更多解釋。
  「你外曾祖父郭潭是吳勁草的傳人,因此我們郭家的冶煉技術堪稱當世第一。」女人話說得多了,有點喘不過氣。
  男孩連忙給母親餵水拍背,過了一會,女人休息夠了,繼續說:「當年你爺爺不知從哪裡打聽到了郭家,要你爹拿著這塊星星鐵,想重金禮聘你外公為他鑄劍。你爹求了三個月,各種方法都試過了,可是你外公還是沒有答應。」
  「為什麼?」
  「你親爺爺是鑲藍旗的第五營統領,你外公覺得這把劍一旦鑄成,不知有多少漢人會淪為刀下亡魂,所以不肯鑄劍。沒想到寶劍沒有鑄成,卻促成我和你爹的一段情緣。」
  「所以我親爹是滿人?」
  「不是,他們先祖是尚可喜編下的尚家軍,尚之信被賜死了以後,尚氏家族被召還北京,子弟被編成五個佐領,隸漢軍鑲藍旗。其中第三參領第五統領由尚氏家族世襲,你爹就是來自這個家族。」
  「所以他們是漢人,幫著滿人打漢人的漢奸?」
  「子不言父過,你不應該說這種話!」
  男孩不願意讓母親生氣,擱下這話題,轉問:「那我親爹叫什麼名字,他在哪裡?為什麼他不來接我們?」
  「你爹叫尚建民,當時你爹家裡出了事,他把我安置在這小村子裡,回去處理,就沒有回來過了。」
  「為什麼?他丟下我們母子,回家享福去了?」男孩滿懷激憤。
  「不是的,你爹走的時候,根本不知道有你,當時你爹走得很急,因為大小金川反叛,你幾個伯伯都捐軀了,你爺爺重病,撐著一口氣等他回去繼承家業。」
  「那都這麼多年了,他為什麼不回來帶妳走?就算他不來,你也沒想過要去找他嗎?」
  「因為旗民不能通婚,按旗人的規矩,我連個妾的名份都排不上。何況他已經有了正妻嫡子,我們母子去了算什麼呢?我不願意讓他為難。」
  男孩忿忿地罵:「妳只怕他為難,他有想過我們嗎?他是個薄情寡義,始亂終棄的雜碎,」強咬著牙忍著,淚水卻還是不爭氣地滾落。
  「行恕,不要這樣說你父親!」女人對兒子好生愧疚,她拭去男孩的淚水,說:「乖,以後跟著舅舅好好學藝練功,就有好前途。」
  「就跟你說,我才不要拜他為師,再說一個打鐵匠能有什麼好前途?」
  「不,你師父除了打鐵,還有一身好武功,他是少林五祖的傳人之一。」
  「騙人!他如果那麼厲害,怎麼會來當鐵匠?」
  「宏哥當鐵匠是為了追求我,可惜我福德太淺,居然辜負了他,是我的錯。」
  「不愛一個人,並沒有錯。利用別人對自己的愛,來達成自己的目的,才是錯!」
  女人笑,「瞧你說起話來,像個小大人似的。這麼有哲理的話,你是從哪聽來的?」
  「秦叔啊。」
  「娘還有一個祕密要告訴你。你外公當鐵匠是職業,為復明大業打造兵器卻是志業。」
  「啥?外公是叛黨?」
  「你罵親爹是漢奸,又叫外公是叛黨,你到底是站在漢人這邊,還是清廷那邊?」
  「我~我~,」行恕支吾著,終於想到一個,「我站在好人那邊。」。
  「國族認同錯亂,不是你的錯。你只管當個好人就是了。現在你能了解為什麼我不能帶你回去探望外公的原因,他老人家膝下只有我這麼一個女兒,我卻跟個敵人私奔,這讓他在日月會會眾間難以立足。我不能堂前盡孝,只能持心發願吃早齋,為他老人家祈福。」
  「難怪我們每天早飯都吃菜粥。」
  「行恕,娘要你答應我兩件事。,不然娘死了也不瞑目。」
  聽到「死」,行恕的淚腺又被啟動了,哭說:「只要你不要死,什麼事我都答應你。」
  「第一件就是你一定要跟著舅舅學冶金之術,把星星鐵打成兵器。」
  「好!」
  「第二件就是恕己恕人,將心比心,別辜負了你爹給你取這名字的心意。」

(四)
  那一年冬天,男孩永遠的失去他的母親。
  鐵匠郭方宏依著女人的遺言,把她埋在小屋旁的林子裡,日夜伴著她的魂,嚴格又嚴厲地磨鍊著十六歲的少年。秋妹死後,郭方宏變得喜怒無常,他有時會給少年一頓暴打辱罵,只因少年的長相讓他想起尚建民。有時少年的一個眼神,又讓醉眼朦朧的他想起秋妹,這時他就會抱著少年痛哭。
  少年在這又愛又恨的環境中習得一身好手藝,他的身心被複雜情緒織成的網困住,想逃,逃不出去,反被割得他遍體麟傷。
  被郭方宏打疼的有形傷口,有方琳為他敷藥包紮,心靈上無形的傷口呢?
  那一年,女孩來晚了,沒趕上男孩母親的葬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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