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遊別傳
第十四集
(一)
這一年,郭行恕九歲了。
天還沒亮透,男人已經在準備每個月的遠行,窸窸窣窣的聲響吵醒了他的孕妻,她吃力地翻身坐起。
「天還沒亮,妳再多睡會,我自己來就行了。」
「你一定要去嗎?我這幾天就要生了。」
「秋妹的園子,還等著我去幫她翻土。還有,現在是釀梅酒的季節,她一個人忙不過來的。」
「秋妹,秋妹,你到底要跟她糾纏到什麼時候?」
「我和她的事,妳在結婚前都知道的,何必再問?」
「我知道她是你的心上人,可是她沒愛過你呀,不然她就不會跟人跑了!」
「我現在是把她當妹妹,幫師父照顧她。」
「騙人!妹妹會比自己的老婆、孩子重要嗎?!我只是求你晚去幾天,不行嗎?」
「女人生孩子,男人能幫上什麼忙?你有秦嫂他們照顧就成了。」
男人提起包袱就要走,他的孕妻突然好快的速度,起身擋住門口。
「不行,你今天一定要跟我講清楚,是她重要,還是我重要?」
「無理取鬧嗎妳!」
男人一把推開女人,跨出門去。
「爹,你又要去姑姑那兒啊?」一個輕嫩的聲音問。
「乖,你是哥哥,幫爹照顧娘和妹妹啊。」
「那你回來時,要教我練武功喔。」
「好,男子漢的約定,」男人和兒子勾勾手指,快步離去。
小男孩進了父母的房間,他的母親已經哭成了一個淚人。
小男孩爬上床,依偎在母親身邊,靜靜地陪著,間或輕輕地拍著她的背安慰她。
(二)
「舅舅,」十歲大的男孩開心地迎接郭方宏。
郭方宏蹲下身去,給了男孩一個大大的擁抱,男孩注意到後頭的兩大一小,問:「咦,還有客人啊?」
郭方宏站起身來,轉身對客人說:「丁兄,這是我外甥,秋妹的兒子。」
「你好啊,小兄弟,」丁侃禮貌地跟男孩打招呼。
郭行恕默默看著這一家人端莊得體的儀容與著裝。
丁侃完完全全就是他想像中父親的樣子,談吐儒雅,神明爽雋,腰間懸著一把佩劍,祥光閃動。
他的妻子皮膚白皙、自信大方,話不多,卻讓人感受到安靜的力量,別有一種魅力!
小女孩,是他看過最美的女孩了,雙麻花辮編髮,規則不整的中分,隨意中透露出清新。她五官精緻,皮膚瑩潤有如白玉。
郭行恕看呆了。
郭方宏揉了揉男孩的頭髮,笑說:「傻小子,喜歡啊?喜歡,舅舅給你訂下來當媳婦,好不好?」
郭行恕眼裡迸出光芒,開心地笑了。
「人小鬼大,毛都還沒長齊呢,就想媳婦啦?」
丁侃笑說:「別逗孩子啦,香香今年才七歲,她娘寵得很,捨不得啦。」
「七歲啊,那倒是和我家那楞小子同年,要不許給我家?」
郭行恕聞言緊張地張大了眼。
丁侃笑說:「郭兄真是愛說笑。」
「不說笑,不說笑,可惜我家那楞小子實在是配不上你家閨女,他一頭亂髮像豬鬃一樣,又黑又瘦,真不討喜。還是我這外甥好,人長得俊,悟性又高,配你家秀秀氣氣的閨女才合適。」
「呵呵,你別看這丫頭現在安安靜靜,實在是個好管閒事的。家裡附近,有小小孩被大孩子欺負的,她一定要幫人家出頭,被打的頭破血流,從來不哼一聲。簡直就是個女漢子!」
「我才不是好管閒事呢,我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小女孩嘟著嘴,糾正父親的用詞。
「那刀呢?刀在哪兒啊?」小女孩的母親笑著逗問她。
「您買給我啊!」小女孩撒著嬌央求。
「呵呵,不用買,不用買,伯伯我打一把送給妳,」郭方宏問小女孩:「槍為兵器之龍,劍為君子所佩,單刀素有『百兵之膽』之名。小妹妹想使哪種兵器啊?」
「郭大哥,你別再撩撥這丫頭了,她已經夠野的了,」小女孩的母親說。
丁侃倒是很以女兒自豪,「我這女兒才捷剛猛直逼孫尚香,『刀光如雪洞房秋,信有人間作婿愁;燭影搖紅郎半醉,合歡床上夢荊州。』俠女風采更勝孫家小妹啊!」
他的妻不以為然,「郎君此言差矣,孫劉聯姻是政治婚姻,孫尚香雖然才智敏捷,性格剛強,有其諸兄之風。可惜這樣一個奇女子,卻被人當作棋子,來回的扔來擲去,劉備如此,孫權也是如此,貴為吳侯之妹,皇叔之妻,下場如此悲慘,豈不可憐?」
「是是,夫人教訓的極是,愚夫比喻失當,」丁侃趕緊賠罪,轉了話題,問方宏,「郭兄,那批貨幾時可以備妥?」
「丁兄,請放心,貨物已經齊了,只等丁兄到場點收,就可以上船了。」
「辛苦郭兄了。」
「哪裡,這既是先師的遺願,也是我等大漢子民應盡的義務,說不上辛苦。」
……
在大人談論正事時,郭行恕的目光從來沒有離開過女孩,女孩和他的目光對上時,他的眼神裡竟有了些羞澀又帶著渴望。
郭方宏瞧在眼裡,笑在心裡,他想幫男孩一把,便對女孩的父母說:「丁兄此去送貨,帶個小孩子上船,多少有點不方便,不如把她留在這兒,讓秋妹照顧兩天。這兒雖然簡陋,總是比在貨船上舒服些。」
夫妻兩人想了一下,七歲大的孩子在貨船上,水面顛簸,的確辛苦,於是答應了,「那就有勞郭家姊姊了!」
小男孩一聽,馬上開心地拉著小女孩的手,說:「走,我帶妳找我娘去。」
郭行恕帶著小女孩前山後山,玩了個遍。女孩年紀雖小,活潑時,卻像是粉蝶兒靈秀飛舞。爹娘不在身邊,她也不哭不鬧,一派純淨、灑脫、獨立。
(三)
從此郭行恕年年盼著這一家人到來。年復一年,郭行恕長高了,他覺察到自己有些地方不一樣了,只有一點是不變的,那就是在這女孩面前,他總是特別容易臉紅。女孩年年都來,整整來了七年,光陰飛逝,女孩十三歲了。郭行恕已經十五了。
那年她在這裡的最後一天,他們倆在後山邊,看看魚兒悠遊與鴨鵝戲水,一對鴛鴦自由自在的在湖裡游動,身後拖曳著的白水條,好不愜意。
青春前期的她很嚮往鶼鰈情深的境界,讚嘆著「止則相耦,飛則成雙,鴛鴦真是讓人羨慕。」
噗哧,他不該笑的,但是他就是忍不住要糾正她,「唉,有什麼好羨慕的,等到母鴛鴦抱蛋的時候,公鴛鴦就會另結新歡。鴛鴦雌雄鳥體色不同,常會成對划水,但每年都會更換配偶的。」
「啊?」她很驚訝,卻不懷疑他說的話,眼中閃過輕輕的失落感。
他真不忍心,安慰著說:「每種生物有自己的天性嘛!你快看那對天鵝~」
她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一對天鵝在正將它們的脖子纏繞成一個心形。
他說:「公天鵝雖然的不如公鴛鴦長的好看,可是天鵝們始終對伴侶不離不棄,這才叫忠誠。」
她笑起來真好看,同意道:「嗯,爹爹曾經告訴我,海邊有一種水鳥叫信天翁,有時候信天翁不得越過高山,飛過海洋,去到很遠的地方覓食,但每當到了固定的季節,信天翁總會返回到相同的地方,找到原來的伴侶,這就是生死之諾。」
他看著她發亮的眼神問:「我刻一對天鵝送妳,好嗎?」
「好啊!我們來玩交換禮物,」她的語氣如此爽朗,拿出一條佛手黑繩骨墜項鏈,「佛與福為諧音,佛手是一種福氣,好運的象徵。」
郭行恕很高興,他拿出了母親珍釀的梅酒,學著大人為女孩治酒餞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