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城,尚府
「爹,孩兒不孝,回來晚了,」尚建民跪行到父親床前。
尚久澤勉強張開雙眼,灰濁的眼珠尋找著聲音的來源,重重的痰音,「建民,你哥哥他~,」老淚縱橫,不能完句。
尚建民的母親扶起他,安慰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以後尚家都要靠你啦!」
尚建民回到府裡,才知道事情遠比他想得更複雜兇險。因為他久無音訊,叔伯兄弟們無不天天燒香盼著尚久澤嘎崩一聲咽氣,私底下合縱連橫,各出奇招,覬覦著世襲統領的位置。尚建民一回來,他們的期待落了空,各種謠言滿天飛,有的攻訐他久滯江南,迷戀歌伎的;有的造謠他吃喝嫖賭,是被父親趕出去的;最離譜的還有影射他垂涎嫂嫂的美色,所以被兄弟逼出家門;最嚇人的是有黑函說他和江南殘餘的反動勢力有聯繫。吏部和宗人府,被逼得作了好一番調查。是幸也,也不幸,尚建民在江南時真的很低調,(也沒法不低調,在小村子的鐵鋪成天鏟煤掃地,要怎麼高調?!)因此所有指控,一律查無實據。
在候查的這段時間時,只有一事差堪安慰,就是尚建民的結髮妻子,給他生下了一個女兒。尚建民的結髮妻子---秦淑芳外柔內剛,在尚家大亂的時候,給了婆婆很大的支持力量。也許是憂煩太過,秦淑芳的胎養得不太好,生產時很受了一番罪。尚建民幾度啟齒想告訴她郭秋妹的事,看著她因失血過多而蒼白的臉色,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
也許是新生兒帶來的喜氣,尚久澤的病稍稍有了起色,但終究是上不了馬了。不能上馬的軍人,如何能勝任領率一營的都統?!因此新年過後,尚建民終於被發表真除為都統。
在秦淑芳坐月子的期間,郭秋妹的一個鄰居來京城採辦時,受託來到尚府送信。
「你是幹什麼的?」
「官爺,小的是來送信的。」
「送什麼信?拿來我瞧瞧!」
「官爺,這可瞧不得,這是要給尚公子的密件!」
「尚公子?哪個尚公子?告訴你,打進這門起,每個爺們都是姓尚的,你到底要找誰啊?」
「我,我~看看啊,」小商人自懷中,掏出信件,瞇著老花眼想辨識信封上的收信人。
「拿來吧,你!」守衛一把搶過。
「诶诶诶,官爺,您快還來,這是私人信件。」
小商人人雖瘦小,膽子可不小,一把扯住守衛衣襬,把信搶回來。
守衛大怒作勢要打人,小商人連忙呼救。
這一番爭吵,驚擾了正在外帳房裡歇息的二總管,他面窗對著守衛門口問,「什麼事吵吵鬧鬧的?」
「報告方總管,是個無賴,正在這撒潑呢!」
「喔,何等刁民如此大膽?這裡可是統領衙門!轟了他!」方總管下了命令。
守衛得令,立即拿起警棍,要架走小商人。
「方總管,我是替三少奶奶來送信的,」小商人急忙呼叫。
「三少奶奶?」方總管有了警覺,急忙出了大門,把小商人拉進帳房的內室,關起門輕聲地問:「信呢?」
小商人見識過了尚府的排場,知道要見到尚建民本人,不是件容易的事。還好這位方總管在海寧時,是見過面的。當時看他對尚建民執禮甚恭,把信託他轉交,應該穩妥,當下便把薄薄一箋交給他,拜託著:「受人之託,忠人之事,大人可一定要把信面交給尚公子啊!」
「放心!」方總管打著包票,「諾,辛苦你了,這是我替尚公子謝謝你的。」
小商人開心地拿著五兩銀子離開了。
回到府邸,方總管用蒸氣薰開了信緘,看過內容,按著摺痕,把信重新封緘熨乾,才把信密交給尚老夫人。
尚老夫人默讀:
「拜啟。
自與君別,已三月矣。
念與君相別,各在天一方。
自蒙愛幸,身懷六甲,亦已三月矣。
猶盼歸期踐鴛盟,望君莫負有情人。」
讀畢,尚老夫人淡定的問方管家︰「三少爺在江南養的這盆花,是哪個苗圃育的種?」
「海寧縣桐城鄉下江村郭家鐵鋪。」
「什麼?」尚老夫人猛地大眼一睜,深吸一口氣,隨即恢復鎮定,冷冷地說:「方總管,老爺如今是管不了事了,建民身繫尚府兩三百口人的安危,這斤兩你秤的準吧?」
「是,奴才懂得。」
「少爺在外頭養的這花有劇毒,你~找人~剪了它!」
方管家低著頭答:「是!」隨即緩緩退出房門。
「等一下,回來!」
「夫人,還有什吩咐?」
「淑芳身體還虛,修剪花草這等小事別去驚擾她。」
「是,奴才懂得。」
尚老夫人外表鎮定,其實內心澎湃。
當初尚久澤要差遣么兒去江南辦事的時候,尚老夫人是反對的。
「老爺,我知道星星鐵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是可遇不可求,我也知道把它打成神兵利器是你們尚家幾代人的心願,可是天底下那麼多工匠,你非得讓小兒子去冒這個險嗎?你明知道那個鐵匠是可疑分子,跟日月會有來往,你還把兒子往虎口裡送?!」
「夫人,天底下的工匠是不少,可是能冶煉星星鐵的只有三個,一個剛死,一個還沒出世,只剩下這個郭政。」
「我就不相信一個鄉下地方的打鐵匠能有多大能耐?」
「這妳就有所不知啦,姓郭的祖上大有來頭,他爺爺郭潭是吳勁草一族的嫡」傳弟子。」
「吳勁草?誰啊?沒聽過。」
「他是明教銳金旗掌旗,當年就是他借用烈火旗掌旗辛然的聖火令,重新鑄好屠龍刀。」
「你真是個老番顛,小說裡的情節你也信!?」
「诶,妳怎麼罵人呢?金庸小說大都是有本的,只看你願不願意用心去溯本追源?」
「這事,你真打聽清楚啦?」
「兵器坊的趙明,幾瓶老酒下肚,咬著耳朵告訴我的。這傢伙喝了酒,什麼秘密都守不住,他的手藝可都是郭潭手把手教會的。」
「那你找趙明打劍,不就成了?」
「不成!不成!郭潭私心重,真正關鍵的技術,他只傳給兒孫,外人難窺其堂奧。」
「可是我還是擔心咱們的寶貝兒子!他跟上頭那兩個哥哥不同,沒歷練過,天真的很幼稚!」
「你別擔心,建民這孩子嘴吧就是甜,別的女人不說,妳這個娘,還不是常常給他哄得樂呵呵的!這孩子很機靈,又命犯桃花,到處都有美女幫忙的。他啊!耍點萌,用點美男計,沒有女人不被哄得醺醺然的。上回在漾紅樓,那個牡丹啊~」
「漾紅樓?你居然帶著兒子到那種地方去尋歡!?為老不尊,你羞不羞呀你?!」
「哎哟,男人逢場作戲,應酬而已。」
「你可別帶壞兒子!昨兒秋梅來跟我說,淑芳這個月的葵水晚了,可能是有了。」
「那真是大喜事啊!建民知道他要當爹了嗎?」
「還沒跟他說,這事還沒確定,今兒請王大夫來把過脈,說是還摸不出喜脈,可能是受胎的日子還不夠長,也可能是經期混亂。」
「沒那麼多可能啦,一定是天送麒麟來啦!我這寶劍要是打好了,就送給我們第一個金孫。」
「你不給老大啊?」
「哪個兒子,我都不給!就是只肯給金孫。」
追悔往事,尚老夫人攥緊手指,指尖刺破了掌心,她卻感覺不到疼,「建民,你別怨媽狠心,實在是這個女人不能留啊!」
方總管心事重重地離開尚府,雖然僅有一面之緣,他對郭秋妹卻有著說不出的好感,「唉,老夫人太狠了,怎麼說也是自己的孫子。也不能怪老夫人啦!旗民不能通婚,如果要是平常時候,藏起來養著也就是了,可是現在那麼多人等著抓少爺的小辮子,一步棋都不能走錯的。我真是不忍心!」他邊走邊想,想起為愛走天涯卻落得投河自盡的妹妹,鼻頭又酸了起來,「可憐啊!那孩子才五歲就被送去當和尚,說是贖罪。小奶娃哪有什麼罪,都是那個負心漢造的孽!要是時光能倒轉,我…對啦!我何不修書一封,通知三少奶奶的家人把她帶回去?!就算他們顧著臉面,不敢帶她回去,至少會照顧她,否則她一個孕婦,孤孤單單,舉目無親,有多無助?!對,就這麼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