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寧縣袁花鎮
尚建民把隨身玉珮當了個好價錢,走出當鋪,一個箭步,拉起在長椅上等候的郭秋妹,順勢為她梳攏額前的幾縷碎髮,後者勾出靦腆嬌羞的笑容,微微側身看著他,那眼神如此嫵媚。尚建民頓生愛憐之意,心中一片柔和,握住柔夷,正想給它一個輕吻。
「三少爺,三少爺…」這呼喚聲如此熟悉,尚建民豎起耳朵聽,過了幾秒鐘,一個滿頭大汗,氣喘吁吁的中年漢子,小跑著過來︰「哎喲我的小祖宗,您怎麼消失了大半年啊?菩薩保佑,我可找著您了,您快跟我回去吧!家裡出大事啦,老爺病啦!」
「我爹病啦?什麼病?要緊不?」
中年漢子注意到與尚建民並肩而立的女子,遂遲疑起來,有話不說,只顧轉著眼球,滴溜溜的瞧著兩人。
尚建民懂了,大方地介紹:「秋妹,這是我家二總管,方叔。方叔,這是新入門的三少奶奶。」
「方叔,」秋妹優雅的行了禮。
「不敢,不敢,三少奶奶好,」中年漢子趕緊還禮,再悄聲的問:「少爺,借一步說話,好嗎?」
尚建民見他如此小心,心頭倏地慌忙起來,他擠出笑容,溫柔地對郭秋妹說:「秋妹,這會日頭大,妳先到前頭茶樓歇歇,我和方叔說幾句話,就來接妳。」
秋妹柔順地點頭走進大街茶樓裡,尚建民這才和中年漢子尋了個僻靜的角落說話。
「方叔,我爹到底怎麼病的?你快說呀!」
「山東鬧民變,大少爺奉令打先鋒,馬失前蹄,摔下了馬,被盜匪給擄了,還凌虐一番,救回來時,已經重殘啦!二少爺想為兄報仇,他的刀法好,誰知來了個使錘的,用鎖鏈封住他的刀,用一兩錘把腦袋給打爆了。老爺眼見愛子在自己眼前被殺,雙目赤紅,腦門上青筋狂跳,奮起血勇,便要不顧一切的跟賊人拼命,哪知~」
「我爹到底怎麼啦?你快說啊!」尚建民幾乎要嘶吼了。
「賊人一箭射穿了馬頸,老爺墜馬,幸虧親兵搶得快,否則難逃和大少爺一樣的下場。哎,不過父子兩人現在的情形也差不多啦!」
「什麼差不多?一個被俘,一個沒有,差多了!」
「我是說老爺和大少爺一樣都癱了!」
尚建民有如雷擊,他哆嗦著問:「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大概有三個多月了!」
尚建民明白了,郭秋妹之前說有人在城裡拿著自己的畫像,四處打聽自己的下落,那人原來就是方叔。思及家遭大變時,自己卻正沉溺在溫柔鄉中,真是羞慚!他身為屘子,自幼父母疼愛、哥哥寵溺,從來沒想過要獨力撐持家業,可是他血液中畢竟流著遼東男兒的血液,當下血氣上湧,喝道:「走,我們現在就回家去!」
方叔小心翼翼地提醒,「那三少奶奶呢?」
「當然一起回去!」
「不方便吧?府裡正在給二少爺發喪,帶回府裡,與三少夫人要如何稱呼呢?」方叔技巧地點出秋妹身分的尷尬之處。
「那~不住在府裡,我另外找地方給她住。」
「現在老爺重病,您不僅要床前盡孝,大大小小的事還要您來裁決,您現在可是家裡的主心骨啊,動見觀瞻~」
「你到底要說什麼?」
「我是擔心有人說閒話!」
「什麼閒話?」
「說您久遊不歸,終於回來了,不但不思一雪國仇家恨,還在外頭養女人!」
「我不怕,我是奉父命來江南辦事的!」
「老爺可沒讓您順帶捎個如夫人回家喔!三少爺,您要真疼惜三少奶奶的話,這事得緩著辦。您現在帶她回京,先不管外頭的人怎麼傳,就府裡三少夫人這關,您怎麼過?」
「不會的,淑芳一向賢淑大氣,不是不能容人的人,更何況男人三妻四妾,也很常見啊!」
「是常見,但是時機不對!老爺病重,您怎麼能在此時納妾?更何況我聽少奶奶的口音是江南人?」
「嗯,」尚建民點頭承認。
「敢問少奶奶家裡作何行業?」
「他爹是打鐵的,」說到這,尚建民警覺到秋妹的身家背景不同一般,暗忖「方叔考慮的沒錯,秋妹一時半刻是進不了尚府的,如果養在府外,就怕有心人刨根挖底,揭露她的身分。現在尚府正如同炸開的螞蟻窩般,到處都亂,自己分不出多少心力照顧她的。」他頹然沮喪,問:「那你說怎麼安置她才好?」
「能不能請少奶奶家裡的人先接回去照顧幾天?」
「不行,絕對不行!實話跟你說,我和秋妹是私奔的!」
「這樣啊,想是捨不得讓女兒給人作小?」
尚建民不願意讓方叔知道實情,胡亂的點頭搪塞過去。
「少爺在此地應該有家吧?」
「嗯,剛置辦了個小屋子。」
「不如就先把少奶奶安置在這裡,等府裡都就緒了,少爺再來接她也不遲啊。」
「也只能這樣了,」尚建民無奈的同意了。
尚建民帶著方叔護送郭秋妹回到小屋,殷殷囑咐她好好照顧自己。尚建民把當玉珮的錢,全留給秋妹。還拜託鄰居們幫忙看顧。
臨別之際,兩人自然依依不捨,尚建民引了《孔雀東南飛》裡的詞句,「誓不相隔卿,且暫還家去,吾今且赴府。不久當還歸,誓天不相負。」
秋妹心裡一突,「《孔雀東南飛》?!焦仲卿、劉蘭芝的婚姻是悲劇啊!尚郎怎會選用這詞段呢?」但她不願再添尚建民的煩惱,強自歡笑,與他詩文唱和,「感君區區懷。君既若見錄,不久望君來。君當作盤石,妾當作蒲葦。蒲葦紉如絲,盤石無轉移。」
方叔侍候尚建民上了馬,藉故返頭問了一句,「少奶奶家裡鐵鋪不知是何寶號?」
「海寧縣桐城鄉下江村郭家鐵鋪,」秋妹毫無戒心,俱實以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