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唉,已經做了三個月的苦工了,還沒有半點進展!」尚建民斜倚著竹耙子哀嘆著,「郭老頭真會折騰人,一會叫我劈材,一會叫我燒煤,還讓我學掃地,這打的是哪門子主意啊?讓他打把劍,給他錢還不要,硬把我扣在這兒當雜工,真不知道他安的是什麼心!」
繼而轉念,「不過,這也不錯啦!近水樓台先得月,向陽花木易為春。」想起鐵匠女兒姿顏姝麗,一抹微笑不由得浮上嘴角,又嘆又喜,忘我地唱起來,「你嗔我時,瞧著你,只當做呵呵笑;你打我時,受著你,只當做把情調;你罵我時,聽著你,只當把心肝來叫。愛你罵我的聲音兒好,愛你打我的手勢兒嬌。還愛你宜喜宜嗔也,嗔我時越覺得好。」
正思想間,愛戀的那人款移蓮步而來,「哇!這真是心有靈犀一點通啊。」尚建民丟了竹耙子,快步迎上前去,喚「秋妹」。咦,有些不對勁?佳人眼眶含淚,目帶憂愁。他心中一緊,關心地問:「妳哭啦?」
郭秋妹默不作聲,楚楚可憐的緊咬下唇看著他。
他深深一揖,扮成小生唱起來:「何事讓妳愁眉鎖?何事讓妳淚汪汪?滿懷心事對我講…」
這一唱,郭秋妹瞬間珠淚顆顆滾落。
尚建民有些驚訝,正要開口安慰她,郭秋妹卻先出聲了,「我問你,你究竟是誰?」
「我,我~我是阿明啊。」
「你是鑲藍旗漢軍統領尚久澤的兒子---尚建民,對不對?!」
「哎,既然妳都知道了,我也就不瞞妳了。我~」
「你~你快逃吧!我爹已經知道了。」
「我行的正,坐的端,幹嘛逃?喔,我知道了,你爹是想賴掉我的工錢,對不對?其實你爹知道了,更好!我們倆情相悅,作女婿的給老丈人打幾個月白工,也是應該的,我是不會計較的。」尚建民不知大禍將至,尤自作著比翼雙飛的美夢。
「你~你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
「什麼事真真假假的?」尚建民嗅出了一絲緊張的氣息。
「你前兩天是不是和河標守備馬千總在太白居喝酒?」
尚建民本想否認,隨即又想「開小差,喝點小酒,也不是什麼大事!」便回答道,「哎,我進城送貨,送完了貨,遇見朋友,喝個兩杯也沒什麼嘛!」
「昨天鹽官分舵被抄了,你知道嗎?」
「什麼舵?賣鹽的?賣私鹽的?」
「你真不知道?」
「妳到底要我知道什麼,妳就直說好了。一直打啞謎,叫人心裡發慌。」
「你真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總之你快逃吧!」
「我就是要死,也得作個明白鬼,妳倒是快說啊!」
「我~」
兩人還在牽扯不清之際,「師兄!」郭秋妹驚呼一聲,趕緊護在尚建民身前。
「秋妹,妳快讓開,我是奉師傅的命令,來捉這個臥底的漢奸。」
「不,他什麼都不知道。師兄,你放他一條生路吧!」
「是不是他告的密,等見了師傅,再去分說。」
「不,爹一刀就會劈了他!師兄,我求你了,」郭秋妹雙膝跪地,哀哀求告。
尚建民大驚,心知大事不妙,但他自認坦蕩,輕輕扶起郭秋妹,勉強擠出笑容,安慰她說:「沒事的,不要怕,這一定是誤會,我去一趟,說開了就沒事。」
郭秋妹往左退開一步,方宏正要進前一步擒人,突然眼前銀光一閃,居然是郭秋妹把一柄亮晃晃的匕首架在自己脖子上,刀尖咬進頸肉,一滴滴殷紅的血珠緩緩滲出。
方宏驚呆了,問:「秋妹,妳~妳這是做什麼?師傅會生氣的!」
郭秋妹噙著淚,語氣卻很堅定,回答:「師兄,你放他一條生路吧!秋妹不孝,不從父命,情願以命來償。」
方宏往前移了半步,郭秋妹見狀,咬牙把刀刺得更深,鮮血流成了一條絲線。
方宏不敢再動,僵著身子,秋妹的血成串流下,很快地就染紅了一襲白衣。
終於,方宏緊握的雙拳,鬆了開來,問:「秋妹,這是妳的選擇?妳真不後悔?」
郭秋妹眼中不再有淚,只有堅定的目光,回答:「是!」
方宏痴痴看了她一會,終於長嘆一聲,收起眼中萬般不捨,說:「你們快走吧!後面還會有人來!」
郭秋妹還不敢放開匕首,緩步輕移到尚建民身邊,才說:「謝謝師兄,來日再報。」一把拉著尚建民狂奔而去。
方宏的淚再也克制不住,奔流而下。
方宏收好眼淚,又故意拖延了一些時間,才來報告小師妹被尚建民挾持而去。一時間,眾弟子們喧鬧著要去救人,郭政卻不發一語,意味深長地看了方宏一眼,神情落寞走回自己房內。
把自己關在房裡三天三夜之後,郭政突然擺了香案,公告親友,將方宏收入家譜,繼其香火,改名郭方宏。
(二)
尚建民與郭秋妹半路上偷了馬車,沿著平坦的官道疾行,最後馬兒也跑累了,他們便解開馬繩,讓牠到林子裡歇息吃草。
林子裡有一間小屋,園子裡種了很多青菜,兩人等了半天,沒看到主人回來,實在是飢腸轆轆,便大膽的借用爐灶白米,煮了一鍋青菜粥,聊以果腹。
吃飽了飯,郭秋妹把前因後果娓娓道來,「我~我爹的職業是名鐵匠,其實他也是日月會兵器組組長。」
尚建民聞言大驚,「日月會?這是叛黨啊!難怪爹千交代萬交代,要我隱姓埋名,行事低調,」他強自忍住心中的驚駭,故作冷靜地點頭,表示了解,用眼神示意郭秋妹再講下去。
「第一天你上門來作買賣,秀出那塊隕石鐵,甘叔當下就認出它了。爹是故意留下你的,想探出你的來歷和目的。前幾天鹽官分舵被清兵抄了,有人看見你在事發的前一天和馬千總在太白居喝酒。今天早上杭州城裡的哨子終於回報你的真實身分,我偷聽到他們要對你動手,所以…」
「所以妳是來示警的?!」
「嗯!你要是一開始聽我的話快逃就好了,偏生你非要夾纏不清,才連累我使出這苦肉計。」
「很疼吧?我看看!」
郭秋妹一把推開尚建民,紅著臉嗔罵道:「虧你還是世家子弟,男女授受不親,你都不知道。」
尚建民無辜地回:「知道啊!可是妳是因我而受的傷,我心疼啊!」想想又問:「那哨子是怎麼發現我的身分的?他總不可能去問馬千總吧?」
「聽說有人在城裡拿著你的畫像,四處打聽你的下落。」
「對啦!我爹派我到江南來找你爹鑄劍,我卻被你爹開的條件留住了,三個月來,我都沒往家裡送消息,他們一定很著急,才會到處找我。」一拍大腿,大喊一聲,「糟了!」
郭秋妹被他的叫聲嚇著了,忙問:「什麼糟了?」
「星星鐵啊!還留在妳家!」
「你放心,我幫你拿回來了。」郭秋妹解開隨身的小背包,拿出小錦盒。
尚建民感動地望著她,問:「秋妹,妳如此對我,叫我如何回報妳?」
郭秋妹笑了,調皮地問:「難不成公子要以身相許啊?奴家可不敢受此大禮哦!」
尚建民笑道:「以身相許,這主意不錯!其實啊,我還從妳家偷了個好東西。」
「你偷了什麼?」
「我偷了你的心啊!」
「討厭,你真是越來越貧嘴了。」秋妹嗔怨的嚶嗡著,逃避的垂下雙眸,小臉通紅。
尚建民嘻嘻笑說:「秋妹妳這樣子真可愛,我好喜歡妳。」換了個正經的語氣問:「秋妹,妳嫁給我好不好?」
秋妹俏臉微紅,馬上露出了一副惱怒的樣子,伸出食指,戳了戳他的額頭說道,「一無媒、二無聘的,你把我當什麼啦?」
尚建民掃了眼四下,說:「有了,我們就以堂上供的神明為媒,星星鐵為聘,喜締鴛盟。」
秋妹紅著俏臉,好久都不回答,終於細聲問:「你~你真能捨棄榮華富貴,忘卻親恩?」
尚建民回答:「是捨不得,也不敢忘。反正這只是暫時的。」
「啥?」郭秋妹不解。
「我們且在這小山坳裡作上一兩年小夫妻,再摟上個胖小子回家去,到時候我爹娘什麼都好說。妳不知道,我兩個哥哥雖然結婚的早,至今都沒孩子,我們要能給他們添個金孫,我爹娘鐵定樂壞了。再說爺姥沒有不疼外孫的,到時妳爹那邊也沒有過不去的坎。」
尚建民毫不修飾的話語,聽得郭秋妹面紅耳赤,心情激盪。她羞紅了臉,低著頭不講話,輕掐著自個兒的掌心,沈吟了一會兒,才神回了一句,「那要是個閨女呢?」
尚建民愣了一兩秒,才領略了這問話的奧義,他問:「秋妹,妳當真願意?」
「為君沉醉又何妨?只怕酒醒時候斷人腸!」
「山無稜,江水為竭,東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嗯,只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
那一夜,兩情和合,真箇是千般愛惜,萬種溫存。
雞鳴時,郭秋妹問:「要是~要是我們真有了孩子,要給他取個什麼名字呢?」
「嗯,」尚建民認真的思索著,「按排行,第二個字該是個 『行』字,下個字該給什麼好呢?「有了,就叫『行恕』,妳覺得如何?」
「行樹,尚行樹,這名字念來有點拗口。」
「不會啦,多念幾次就順啦,這名字可男可女,又有典故。」
「什麼典故?」
「論語衛靈公篇,子貢問:『有一言而可以終身行之者乎?』,孔子答曰:『其恕乎!』」
「哦,是這個『行恕』,我還以為是人行道上的行樹呢。」
「什麼跟什麼呀?我取的這名字多好,朱子說:『盡己之心為忠,推己及人為恕。』我是期許我們的孩子是親切善良、勇敢又負責任的人。」
「嗯,我也這麼希望。」
兩人在小屋裡作了兩個多月的神仙眷屬,小屋的主人回來了,見家給人佔了作新房,真是錯愕!還好有錢能使鬼推磨,一番交涉之後,那樵夫同意把整棟小屋賣給尚建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