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甘立合的武館開的興興旺旺,進帳頗豐。私底下,其實還有一層任務,就是招攬志士,聯絡義軍。
這天,甘立合帶著兒子來訪郭家鐵鋪,郭家鐵鋪開在海寧縣桐城鄉下江村,之所以開在這麼偏僻的原因,因為鐵匠郭政正是日月會兵器組組長,專職兵器打造,在這裡有天然山洞可以打造、儲存兵刃,不易被發現。
「郭兄,別來無恙啊!」
「哎喲,金陵大俠大駕光臨,真是難得,是什麼風把你吹過江來?」
「哎,我是八風吹不動,酒香打過江,找老兄弟要酒喝來啦!」
「你還算的真準,我新釀的梅酒,這兩天正要開醰呢。」
「來的早不如來的巧,就說我這肚裡的酒蟲饞的緊呢。」
「那今天咱們兄弟一定要會飲三百杯!」
「爹啊,您仔細別喝多啦,小心肝陽上亢,」郭秋妹才一進門,聽到兩人的對話,趕緊提醒。
「哇,賢姪女真是越大越漂亮了。」
「甘叔叔,您又在消遣我了,我是越來越醜了。」
「妳要是不漂亮的話,會有人心甘情願地來給你家當上門女婿啊?!」
郭秋妹不太喜歡聽別人提起這話題,趕緊岔開問題,問:「嬸嬸呢?她怎麼不一塊兒來?」
一個童音回答,「我外公生病了,」原來是甘述。
「原來如此,那真是辛苦弟妹囉!」
就在這時,一個學徒進來稟告,「報告師傅,前頭來了客人,師兄請您出去估價。」
郭政很不耐煩,「鐮刀鋤頭,各有定例,囉嗦什麼?!」
「報告師傅,那客人不是來打鐮刀鋤頭的,是來打寶劍的。」
「寶劍也一樣,什麼鋼材,什麼尺寸,都有定價的。秋妹,準備酒菜去,我要和甘老弟痛痛快快喝一場。」
徒弟很為難,「可是客人帶來的材料很不一般耶!」
甘立合有些同情這徒弟,便說:「郭兄,我陪你出去看看吧。」
「好吧,你先出去好言好語留下客人,我隨後就來。」
正要跨出門的徒弟突然回頭,給了甘立合一個頗堪玩味的笑容,原來他認出甘立合了。這學徒正是昔日的小沙彌方宏,他暗笑「金陵大俠?欺負小孩,還搞尿遁!」
一見到那塊星星鐵,甘立合也認出來了,「就是這災星害得我家破人亡,它不是被獻給王爺了嗎?難道說~」他打量著這位衣著華麗的年輕人,一口漂亮的京片子,「嗯,這年輕人可能是來踩樁探底的,我得提醒一下郭政。」
這時郭政還正翻看著這隕石鐵,嘖嘖稱嘆著:「難得啊,真是難得…」突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抬頭一看,原來是甘立合示意他到內室一談。
他不捨地放下隕石鐵,說:「客人,你且稍坐,我去去就來。」又喚來女兒,交代:「端茶點來,好生招待客人。」
內室裡,甘立合告訴郭政:「郭兄,今天這買賣,得要十二萬分留心。」
郭政笑:「甘老弟,你也太看輕我了,這塊黑黝黝的東西,又似鐵又似石頭的,是隕石,你以為我當真不識寶啊!」
「我說的不是東西,是人!」
「人?」
「嗯,那青年公子極有可能是朝廷派來探底的,我們得小心應付。」
「那就不做他的生意,把他趕走就好啦。」
「不,中秋節錢塘大潮的時候,各地兄弟們要扮成觀潮客來此聚會,我們現下把他趕走,難保他不會再想辦法窺探。」
「那一刀作了他?」
「不行,萬一他真是個軍官,殺了他,就給了清廷掃蕩的理由。」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難不成拿他當佛爺供著?」
「這倒是個好主意。」
「什麼?」
「你找個說詞把他留下來,看管他,也許我們還能從他身上得到情報。」
「這~,好吧!」
(二)
快三個月了,青年公子安安分份地給郭政打工,郭政實在找不出他的荏來,慢慢地放鬆了對他的戒心,店裡的人也和他混熟了。這天,郭政不在家,店裡急需人手到縣城裡送貨,青年公子掃了三個月的地,實在夠悶,便自告奮勇。
這天有三個人也到縣城裡去了。
新任守備馬維超偷得浮生半日閒,正在杜康樓二樓雅座憑窗獨飲,往下一瞧,「诶,那不是尚家老三嗎?尚統領託我照應他,這小子卻人間蒸發了這麼久,不行!我得趕緊攔下他。」他放開喉嚨大叫,「建民,尚建民~」
尚建民聽見自己名字,本能地停下腳步,尋找聲音來源,抬頭一望,咧嘴大笑,回應:「馬叔叔。」隨即登樓來與馬維超共飲。
席間馬維超問:「賢侄好些日子不見,都到哪裡玩啦?怎麼穿的這一身工人打扮?」
尚建民笑說:「哪兒也沒去,學唐寅賣身華府。」
「原來賢侄也是風流才子,也想畫全十美圖啊?小心,最難消受美人恩啊!」
尚建民笑吟:「寂寞幾時休,盼音書天際頭。加人病黃鳥枝頭,助人愁渭城衰柳。滿眼春江都是淚,也流不盡許多愁。若得歸來後,同行共止,便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哈哈,好個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來,馬叔敬你一杯,院你早日抱得美人歸。哈哈哈!」
兩人又再小飲了兩杯,尚建民就匆匆告辭下樓而去。
無巧不成書,這邊甘立合也正帶著兒子逛大街呢。突然看見一個郭家的工人匆匆從酒樓裡出來,「咦,這不正是那個公子嗎?」正想跟蹤而去,就被熟人親切的叫住了。
「甘兄弟,上來陪哥哥喝兩杯。」
甘立合攜子登樓,看桌上多了一付用過的碗筷,便問:「馬大哥,剛才有雅客啊?」
「诶,老長官的兒子,偶然巧遇。」
「哦?是哪家俊秀?」
「鑲藍旗漢軍統領尚久澤的小兒子---尚建民。」
「原來如此,」甘立合得悉了這秘密,不動聲色,和馬維超浮一大白之後,正想要去給郭政報訊時,卻有徒弟來報,說師兄弟不知為何在鄰鎮和人械鬥,請師傅前去排解。
甘立合看了兒子一眼,馬維超讀出他的不放心,很有義氣地說:「甘兄弟,儘管放心去教訓那些個渾小子。待會哥哥親自送小姪子回家,面交弟妹,完璧歸趙,一點碰磕都沒有。」
於是,甘立合匆匆跟著徒弟離去。
這邊馬維超慷慨地叫了許多小孩喜歡的零食點心,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小人兒聊著。
「馬伯伯,中秋節的時候,你要不要來鹽官觀潮?爹邀請了好多人耶!」
「馬伯伯沒這麼好命,得要當班值營。」
「喔,其實他們也是來開會,不是來玩的。」
「開什麼會?烤肉大會?」
「才不是呢,馬伯伯,我們來玩猜字謎,好不好?」甘述用手指沾茶水,在桌上寫下「川大車日」。
馬維超往上看看「川」字,順著讀「大」字,又往下唸了「車」字,最後讀到「日」字時,心頭一驚,上身前傾,瞪大眼睛再讀一次,真是「川大車日」。他眼睛一垂,頹然坐下,幾秒之間,腦海裡已有千百個念頭轉過:「川大車日」=「順天轉明」。「甘老弟是日月會的?」「前朝劉伯溫散佈將有瘟疫的流言,要人們於中秋節買月餅來吃以避禍,其實裡面藏了紙條寫著『八月十五夜起義』,於是民眾紛紛響應,因而一舉推翻元朝。難道甘老弟他們~?」
「我食君之祿,擔君之憂,焉能知情不報?」忙往後推椅,就要站起。
甘述連忙跟著站起來,問:「馬伯伯,我們要走啦?」
馬維超望著他,那男孩溫暖澄澈的眸子是如此純淨,恍若春陽般明亮,那份單純的信賴叫他不忍。他又坐了回去。
甘述跟著他坐下,安慰他:「馬伯伯,你猜不出來,我可以教你喔。其實這只是取字的單邊而已,」甘述抹去已半乾的字痕,重新寫下,「我舉個例子給你看,『水』=『洪』、『川』=『順』、『口』=『堂』,所以這符號就是『洪順堂』。」
「洪順堂?洪順堂?」馬維超一次次地默念著,靈光乍現,問:「你知道洪順堂在鹽官鎮哪裡嗎?」
「知道啊,就在鹽官鎮的鳴玉坊啊。」
「好,馬伯伯也和你玩個遊戲,就是今天你教我玩的字謎遊戲,永遠都不能讓別人知道。」
「連爹娘也不說嗎?」
「連親爹娘都不說!」
甘述轉著大大的眼睛,考慮了一會,說:「行!您讓我嘗一口您的酒,我就不說。」
馬維超讓這孩子輕啜了一口白乾。
「好辣喔!」甘述叫酒嗆得猛咳,好不容易緩過氣來,說:「馬伯伯,你也不許告訴我爹娘我喝酒的事喔。」
「那當然!」
「好,現在我有你的秘密,你有我的秘密。我們來擊掌立誓,誰先說,誰就是小狗!」
馬維超感動地都想哭了,他想著:「今天我就上報,讓人剿了鹽官鎮的鳴玉坊,這樣甘老弟他們就沒法集會了,也顧全了我和他相交一場的情義。古語云:『自古忠義兩難全』,但到了我這裡,還真能忠義兩全,為國君剿滅叛黨,為兄弟消彌巨禍。我真忍不住要佩服自己了!!!」
鹽官分舵的會眾,在清軍來攻的第一時間,燒掉了會眾名冊,因此保全了大部分的弟兄,等待東山再起。馬維超的兩全之計,保全了甘立合,卻讓尚建民背了大黑鍋。
這是甘述第一次當爪耙仔,雖是無心多言,但究竟是對是錯?是福是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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