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後
(一)
二十三歲的甘立合在高府服務已經整七年了,他和高府的五年之約,早已期滿,只因小主人高元龍很黏他,他又沒有別的規劃,便順勢留了下來。
老僧人臨終前,贈與他少林內功寶典「易筋經十二式」,他每日勤學苦練,也算是小有所成,雖然苦無名師指導,還達不到頂尖高手的境界。但光是入門功夫,就讓他在海寧縣城頗有名聲。
前兩天,他路過綠營兵營時,幾個綠營兵叫住了他。
「軍爺,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當,想請『提牛擊虎小英雄』小露兩手。」
「軍爺喜歡看雜耍,等廟會時,自有街頭藝人來耍。」
「雜耍?老子看的膩了,要來點真功夫才好。」
甘立合暗哼了一聲,不卑不亢地問:「軍爺,是想試試甘某的能耐?」
這群老兵油子大笑起來,問:「你敢不敢?」
甘立合正是年輕氣盛,又自恃武功高強,自然不肯示弱,便問:「軍爺,是要單打還是群鬥?」
這群老兵油子又大笑起來,說:「公然在軍營前,與平民鬥毆?!不管打贏打輸,都是二十記軍棍。老子們又不是新兵蛋子,能犯傻啊?! 」
「那軍爺的意思是~?」
「呵,我們聽說你有神功護體,四肢有如鋼鑄,眼見為憑,想看你示範而已。」
「既是如此,」甘立合環目四顧,正好有一牛車滿載糧食要來軍營交貨。
他微微一笑,捲起袖子,把胳膊平放在營門口外條石上,商請牛車主人驅趕牛車來輾壓。
牛車主人有些遲疑,怎奈甘立合執意堅請,他便牽著牛慢慢走過,牛車輪子輾過手臂。一次還不夠,甘立合足足讓牛車輾壓了十來次,手臂上居然了無傷痕,觀者無不駭服。
軍營裡一名年輕尉官走出,右手握拳,左手覆包其上,對甘立合鄭重地行了抱拳禮,說:「甘兄弟,果然真功夫,馬某十分佩服。」邊說邊隨意掃視營兵,營兵都縮了脖子去了 ...
「好說,好說,相互切磋而已。敢問軍爺大名?」甘立合抱拳回禮。
「我叫馬維超,三國猛將馬超,中間多個四維八德的維。今天甘兄弟露這一手,深為佩服!不知可否賞臉,到前面小店喝上兩杯?」
兩個年紀相仿的年輕人就此成了朋友。
(二)
這天,「甘哥哥,甘哥哥,」清脆的童音,似銀鈴一般,由遠而近地叫喚著,一個清靈的小男孩快樂地奔到他身前,甘立合微蹲下身,讓小男孩攀著他的肩頸,一個直身,男孩便小猴似地吊掛在他身上。小男孩興奮地問:「城東有廟會,我們去逛不?」
甘立合笑著反問:「你功課做完啦?」
「今兒我背書得了第一,岑夫子很誇我呢,我大字也臨了十來遍了,娘答應放我半天風。」
「那好,咱走了,」甘立合雙臂一舉,把小男孩抬上了肩頭,兩人開心地況廟會去啦!
海寧縣臨近杭州城,市井文化相當的豐富多采,兩人一路行來,街上有各種表演雜技以及魔術的,有胸口碎大石的,有舞刀弄槍耍花架子的,甚至還有蒙古摔跤,還有兩個苗女,走繩的技術非常高妙,能在繩上騰踏縱跳,演出各種把戲。甘立合讓高元龍騎乘在肩頭上,小傢伙邊看邊拍手,好不快樂!
一大一小在廟口前停下腳步,買了涼茶,邊喝邊看,廟埕上一個中年子頂著大太陽,穿著盔甲、耍著大刀、汗如雨下,一個女孩在人群中兜售著傷藥。看了一會,舉步要走時,卻覺得有人故意的擠壓過來,轉頭一看,原來是個跛足的老乞丐,老乞丐鶉衣百結,垢面蓬頭,飄散著惡臭。
「喔!好臭,」高元龍趕緊摀起口鼻,其他觀眾也嫌惡地讓出一個圓。
甘立合護主,喝斥:「別再擠了!」
可是老乞丐不聽,還磨磨蹭蹭的黏上身來,說:「有熱鬧大家看嘛!」
甘立合生氣了,一揮拳想把老乞丐推開,哪知這拳打在老乞丐身上,竟似打在棉絮上,跛丐不但毫無痛苦的表情,還順手推回一拳,笑嘻嘻的說:「老叫化子這身骨頭跟雞肋骨一樣細,怎麼禁得起壯士這一拳?」
甘立合大驚,心知遇到了真正的行家,正想請教尊姓大名時,跛丐卻從人群中泥鰍似的滑了出去。甘立合感嘆萬千,心想:「從今以後絕不可以貌取人,說話也要和氣些才好!」
甘立合帶著小主人在市集裡又玩了好一會兒,申牌時分,才回家吃晚飯。
吃過晚飯,甘立合給自己打洗澡水時,覺得右臂軟綿綿的,不太使的上力,他換用左手草草的梳洗了一番,自拿了一瓶傷科藥水,又擦又揉的。
第二天醒來時,他簡直嚇壞了,整隻右手紅腫脹大,淤黑發熱,他趕緊扶住右手,到街上找傷科大夫針灸冰敷,又抓了幾帖傷藥煎服了。
第三天更慘,整隻右手毫無知覺,腫成大腿般粗。他心知不妙,卻又無計可施,正驚慌間,有人送藥來了,原來是前日廟口前,穿盔甲、耍大刀的男子和他的女兒。
「王長老,下手忒重,小兄弟受罪了!」男子笑嘻嘻地抱拳賠禮。
「你們是誰?」甘立合驚疑。
「小老漢姓禚,小名長順,這是小女蘭妹。我們是替小兄弟解厄來的。」
話聲剛落,禚長順平伸出雙臂,手掌向下振了振,道:「壯士請坐下,老漢為你療傷。」
甘立合瞠大雙眼,還在遲疑,禚長順已然雙手按上他的肩膀,兩股強大的力量將他按定在椅子上。
甘立合還想再掙扎,蓄力相抗,禚長順沉聲道:「壯士不必驚疑,我們對你並沒有惡意。老漢現在是用內力為壯士療傷,壯士若是運力相抗,兩股真力在體內激盪,輕則成殘,重則嘔血喪命!」
甘立合還自不信,蘭妹走上前來,柔聲道:「甘哥哥別怕,我們真的不是壞人。」蘭妹身上有一股藿石淡淡的香味,這股香味讓甘立合想起了妹妹,從前妹妹沐浴之後,身上就有這種香味。他放下了戒心,閉上眼,感受著一股暖流自肩頭而下,流穿右臂,到達指尖,指尖傳來輕微電擊的刺痛酥麻感。約當一刻鐘後,禚長順重重吐出一口氣,大喝一聲:「成了!」
甘立合張開眼,先看到禚長順大汗淋漓,大口喘息,再看向自己的右臂,淤黑已散,只餘表層紅通通一片。他握緊拳頭,抬起右臂,略為轉動,大喜「我的手可以動了!」
甘立合高興地抱拳致謝:「感謝禚大俠相救之嗯!」
「什麼大俠?老漢只是個跑馬賣解的而已!」
「不,禚大俠是真人不露相,請受晚輩一拜。」咚地!磕了一響頭。
「呵呵!老漢生受了,小兄弟快快請起。」轉向女兒說道:「快把傷藥和參湯煎上,等會兒給小兄弟服用。」
蘭妹領命,到廊下用炭爐煎藥。
甘立合和禚長順聊開了,「甘某經此教訓,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常言道『術高莫用』,這王長老教訓晚輩的手段也太重了。」甘立合對想起自己吃的苦頭,仍有餘悸,忍不住要抱怨幾句。
「呵呵!王長老的龍象般若功,一掌打出去,有十象之力,他對小兄弟約只用了三成力。話說回來,若非小兄弟修習過《易筋經》,只怕早已成殘!」
甘立合大驚,老僧人授他《易筋經》一事,從無第二人知曉。「這群人到底是誰?」他嚇得冷汗涔涔。
禚長順看出甘立合的驚懼,說:「小兄弟不必驚恐,授你《易筋經》的潮音大師,也是我們的長輩。」
甘立合好多年沒有聽人提起老僧人了,口傳心授之恩,他一日不曾或忘,今日再聽聞恩師名號,不禁濕了眼眶,遙向惠力寺方向,叩了三個響頭,喃喃祝禱。
「好個性情中人,」禚長順暗嘆,「大師果然沒有挑錯人!」
禚長順娓娓向甘立合道來:「前朝嘉靖年間,嵩山少林武僧抗倭,於是有了南少林。本朝康熙帝命南少林寺僧兵征討西藏之虜得勝之後,有奸臣誣告南少林寺謀反,康熙帝下令除滅南少林,准派馬儀福率領官兵三千人,夤夜包圍少林寺,縱火燒寺。沒被燒死逃出的,也都死在亂箭之下。只有天祐庵洪英禪師的五個弟子僥倖逃出,後人稱為五福,又稱少林五祖。五福於中國南方各地、秘密招收門徒,成立了地方反清組織。五福之一就是潮音大師的師祖。」
甘立合靜靜地聽著,對這樣的故事,他並不驚訝,因為反清復明的思想在漢人間從未根絕,就如星星火苗,只待大風起兮,便要燎遍中土神州。
禚長順歇了一下,繼續說道:「我們父女的工作就是在各地招攬群英,小兄弟勇力聞名鄉里,做人又有義氣,所以…」
「所以老伯想吸收我加入你們的組織?你們不怕我去密報官府?」
「怕,我們就不來了。小兄弟本是良家子弟,何以賣身為奴?全家何以慘死?為人子不能為父母報仇,有何面目苟活於世?異族鐵馬踏我山河,凌我妻女,大丈夫豈能苟安?」
一番話激得甘立合血脈賁張,他用力拍下桌子一角,立下毒誓:「誓逐韃子,復我中華,如有違誓,就如此桌。」
「這才是我中華好兒郎,」禚長順讚道,話鋒一轉,「不過~」
「前輩有話,直說無妨。」
「小兄弟豪氣干雲,就是武功稍弱了點。」
甘立合有點不好意思,說:「晚輩學藝不精,請前輩再加磨練。」
「不敢,不敢,我可沒有這個資格。小兄弟若是真心想更上一層樓,可去浙東,求教我家主人。我家主人乃是南雷先生(黃宗羲)的哲嗣---黃百家,自幼操習拳術,師從一代拳師王征南,精通內家拳法。」
「爹啊,甘哥哥的傷還沒全好,你怎麼好就叫他奔波到浙東去呢?」蘭妹端著熱騰騰的藥罐子,進了門,熟練的倒藥入碗,吹涼了藥,才端給甘立合,臉上滿是疼惜。甘立合連忙謝過,雙眼含笑。
禚長順瞧著自家女兒和甘立合併肩而立,十分相襯,頓覺豁然開朗,直覺這真是一個好主意,道:「小兄弟,小老漢想再和你攀一門親,如何?」
甘立合有些不解,問:「前輩是說~」
禚長順微微一笑:「老夫願將小女蘭妹許配於你,不知你意下如何?」
「爹~」蘭妹羞人答答低頭轉身離去。
甘立合先驚後喜,拜曰:「岳父厚愛,請受小婿三拜。」
禚長順回禮:「你以後可要好好看待蘭妹啊!」
甘立合婚後,更是驚喜,原來蘭妹竟是劍術高手。兩人後來育有一子,取名甘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