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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遊別傳(第三集)
日期:2017/11/13
作者 : 小宇
 
 

  從天而降的一團大火球,砸中了雜木林,砰然一聲巨響,一團蘑菇雲騰空而起,烈焰暴迸,枝飛葉舞,火星四射,只見數丈方圓內的樹林,直接命中的,瞬間爆燃,成了一截光禿的焦炭;沒未命中的,也被高溫燻的枝葉焦枯。
  火星噴向林邊上的一間小屋,小屋屋頂上蓋著厚厚茅草,立刻騰起滾滾濃煙,在乾燥秋風的推波助瀾下,轉瞬間火勢猛地變大,火焰燒穿了房頂,房樑也著起火來。小屋外的籬笆被炸倒,堆在院內幾堆柴火也正熊熊燃燒。村民們大呼小叫四處汲水奔走滅火,屋內哭喊呼救聲不斷。乓!燃燒的木樑倒塌,碎落,滿天飛揚的火星子撒開了蔓延著,阻斷了逃生路線。砰!沉重的身體摔倒地面聲音,來救火的人個個膽戰心驚,涕淚橫流看著火場裡的人在地上連連滾動,聽著嘶心裂肺的哀嚎。亂成堆的人們一心只有救火救人這件事,卻又束手無策,終於淒厲尖叫聲停了…
  一個人影倏忽穿過,毫不遲疑的竄進火場,抱出兩條人形來,還是太遲了!
  一道電弧畫過天際,嘩啦嘩啦,天火畢竟還是要天水來滅。這雨下了足足半個多時辰,淅瀝淅瀝的雨聲伴隨著受害者家屬的痛哭哀號,催人心肺。
  甘立合頭髮被燒焦了一大半,臉上、胳膊上、胸腹上也起了好些個燒傷的水泡,藍棉功夫褲上燒透了好幾個洞,殷紅的血緩緩滲出,他卻不覺得痛,跪倒在地,捶胸頓足,放聲大哭。
  「沒了,都沒了!」家人全歿了。「恨!」是他現在僅有的情緒。
  他恨八旗兵徵地,圈去了他家良田大厝,換給他們的卻是村邊上的茅舍和一片雜木林。
  恨!一家人在清理雜木林,好闢出一方菜園時,一棵基部被蛀蝕腐朽的刺桐樹,轟然倒下,當時正在附近除草的甘立合聽到一聲有如地震的巨響,跑來查看時,大樹已經重壓著父親。當時甘父趴臥在地,臉上沾滿腐土,口部滲血,雙眼反白,下半身被樹幹和枝葉纏壓,後腦還汩汩流出鮮血。甘母驚嚇過度,全身抽搐,喪失意識,就此中風癱瘓。甘妹走避時被樹椏撞傷手腳,幸虧沒有大礙,照顧母親卻成了她的責任。
  他苦澀地心疼著妹妹,拉出來的兩具屍首,甘妹的背部都被燒成焦炭了,手臂卻還像鐵箍一般環著母親,母親的臉深埋在甘妹的胸膛裡,幾乎看不出傷痕。「妹妹是拋不下娘,才會錯失逃命的機會,而我這個長子當時卻流連在外,練什麼絕世武功!」懊悔的苦痛嚙咬著他。
  大火暴雨之後,斷枝殘葉橫七豎八地躺在林地上,房梁和瓦磚殘骸散落滿地,焦炭灰燼混成汙濁的泥水。一群八旗兵們不畏骯髒,在雜木林裡、殘垣間搜尋著。
  好一會兒,幾個八旗兵護著一塊黑黝黝不規則的石塊出來了,說是石塊,斷面上卻隱隱流動著墨綠色的光澤。這石塊不算大,不到人掌大小,卻挺沉的,捧著它的士兵,用雙手小心翼翼的護著它。「尚統領,」士兵恭敬地把隕石獻給一個軍官。「嗯,」軍官一把接過隕石,端詳了一會兒。
  「星星鐵!」老村長的聲音有點沙啞,刻意壓低的聲音以最微弱的音量勉強傳進了甘立合耳裡。軍官慢慢掃了一眼老村長,後者「咳咳」兩聲迴避他的目光,蹲下身,幫著甘立合整理還能用的少許家當。「駕!」的一聲軍官策馬揚鞭,身後十餘騎緊緊相隨。
  這時老村長才敢抬頭看甘立合,輕聲告訴他:「那是星星鐵!星星鐵就是隕石!這可是寶啊!隕石裡有特別的金屬成分,無法被鍊成鐵水,灌模鑄造。只能用火燒紅了,用大槌慢慢敲,敲成一把絕世兵器,能削鐵斷金。」
  老村長朝著那些士兵離去的方向,啐了一口,說:「瞧這群王八羔子顛著屁股的蠢樣,天下掉下來的禮物,能輪的到他們記功啊?!還不是讓統領搶去獻給王爺當壽禮!」
  「天下掉下來的禮物?是災星吧?」甘立合苦澀地想著。
  老村長看甘立合不言不語,惻隱之心油然而生。他站起身來,吆喝著幾個圍觀的青年,「狗子,去香燭店賒點金銀紙錢、香燭來;大牛,回家去叫你媳婦把雞殺了!屋樑上還懸著半條臘肉,一併蒸了。對了,別忘了到王船戶那兒要條魚來。甘老媽和甘小妹要上路了,最後一餐,總得好好供頓三牲。」
  「诶,」狗子領命往前小跑了幾步,想起了重要的事,又返身問老村長:「爹,要不要順道請張道士來做法事超渡?」搔了搔頭,側身問甘立合:「小甘,你不是和惠力寺的師父挺熟的,還是你想請他們來誦經啊?」
  大牛也熱心地問:「我順路幫你叫棺材店送壽方來,要柏木還是松木?這樣吧,我和老李算熟的啦,壽衣一定讓他給個好價錢。」
  老村長貼心地幫少年核算著,「小甘,咱們這村落向來有個大小事,大家都會互相幫襯著,只是這兩年水澇,收成不太好,恐怕能幫的不多啊!」勸他「世道難啊!顧生不顧死,才是正理。我看還是到萬善祠邊上,挖口大坑,薄棺兩口,心意最重要。」
  甘立合看著被火焚燒的親人屍體,燒焦的味道重而嗆鼻,全身皮膚幾乎都脫落了,某些肌膚還有大面積的水泡,水泡破裂了,看來水水爛爛的。那種心痛欲碎的感覺讓他說不出半句話,只是拼命地流淚 ...
  好久,他才能噙住淚水,向老村長鞠躬,說道:「我娘和妹妹死得這麼突然,一定很驚慌,我不能叫他們死了,魂魄還無所依,我要為他們做足七七四十九天的法事,讓法師牽引他們走過十殿。棺材就選柏木吧,墓碑、墓塚都得照規矩來。」
  老村長微微一愣,本想再開口勸,一接觸到那哀傷堅定的眼神,便放棄了。
  甘立合收拾了情緒,再說:「我全家遭此橫禍,感謝大家出力幫忙,我娘和妹妹在天之靈一定會保佑大家的。大家能幫到這份上,我已經很感激了。瞿老爹,您一向是最古道熱腸的,人面又廣,麻煩您做個仲介。」
  老村長問:「做個仲介?你是要~?」
  「我要賣身葬母。」
  老村長問:「你是要賣斷作家奴,還是做長工?」
  甘立合反問:「賣斷怎麼說?做長工又怎麼算?」
  老村長答:「賣斷了作家奴,主人家替你完辦喪事,還一次付清你五十兩銀,然後你到主人家,改姓主人的姓,包吃包住,每個月領例銀。做長工嘛?工資大概是一年十兩銀。」
  甘立合暗忖,「如今甘家只剩我一人了,我一改姓,甘家的香火就絕了…」
  正忖想間,幾個壯丁抬著兩頂便轎來了,先下轎的中年人,身材清瘦,唇邊蓄著八字鬍,看來精明。後下轎的年輕些,約莫三十左右,一襲黑綢衫,眉宇間有清貴之氣。原來是本地大地主的二位公子高之閶、高之闇來查看農地莊園的損失,海寧境內的農戶,十之五六都是他們家的佃戶。
  老村長見兩兄弟來了,連忙上前一步道:「少爺,天上掉下來個大火球,砸中了雜木林,把旁邊的棗樹林也燒著了一部份,今年棗樹的收成怕是得少個五成。」
  「嗯,」高之閶微微點頭,表示了解,再問:「田上呢?秋收沒問題吧?」
  「唉,李保家和王大的田叫燒了一大半,稻禾都枯了,恐怕收不上幾袋米,不只這樣,田土都燒裂了,我看得休耕個幾年,地力才能恢復,」老村長回答。
  高之閶皺緊了眉,回答:「這樣啊,就先免了他們今年的佃租吧。」轉向帳房,說:「王師傅,麻煩你給李保家和王大家另外畫上幾畝新田,新田闢作所需的開銷,都可以實報實銷。」
老村長連聲稱謝。
  高之閶再問:「有人員傷亡沒有?」
  老村長看向一臉悲戚的甘立合,高之闇順著他的視線望去,走近,關心地問:「小兄弟是這場天火的受災戶?」
  「回二少爺的話,」老村長代替甘立合回答,「甘家就在雜木林邊上,大火燒死了甘家兩個人,這是唯一倖存的。」
  高之闇一聽死了兩個人,大驚,隨即緩過來,問:「小兄弟雖然不是我們高家的佃戶,可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沒有?」
  「有有有,」老村長再一次代替甘立合回答,「他想賣身葬母。」
  高之闇身體微微一動,隨即眼光一閃,對帳房說道:「王師傅,麻煩你給這位小兄弟開張一百兩紋銀的票子。」
  「不用這麼多,」甘立合突然開口了,「五十兩就好,辦完了我娘的後事,我給你做五年長工抵債。」
  高之闇愣了一下說:「高家祖訓,施藥、施棺、放賑,不能求回報的,當長工抵債有違我家祖訓。」
  甘立合很硬氣的回答:「我們甘家的人也不平白受人恩惠的。」
  高之闇回答說:「我要答應了你,就是不仁不孝。」
  甘立合硬頂回去:「我要答應了你,就是不忠不義。」
  眼見氣氛有點僵,老村長打了圓場,說:「兩位少爺,小甘這孩子,拳腳功夫挺有兩下的,收他當長工,有點大材小用,不如收他當個護院的。五十兩權當主人家墊付薪資,按月扣還,於理於法於情都有據。」
  高之闇還是有些遲疑,帳房王師傅把少爺拉到一邊,附耳說:「少爺,您要真心想幫這年輕人,就按村長說的辦吧。您瞧他那份倔樣,我們要不收他,難保他會做出什麼傻事來。老夫人不也常教我們行善也要變通嗎?」
  高之闇想了一下,暗暗地報高了護院的薪水,說:「好,護院的薪水是供吃供住,外帶一年二十五兩,你還足了五十兩,隨時可以另謀高就,要留下也行。」
  可甘立合還拗著脾氣說:「一年十兩銀,長工護院的活,我都能幹。」
  「好個硬漢,」高家兄弟忍不住要對這少年另眼相看。
一個家丁匆忙趕來報喜:「二少爺,二少奶奶生了個小少爺,老夫人派我來請你回家去。」
  連生了五個女兒,終於得來一個壯丁,高之闇喜上眉梢。弟弟終於有後,高之閶也很為他開心,開心之餘,瞥見兀立在旁的甘立合,戲言了一句:「小兄弟,從今以後,這小傢伙就歸你保護囉!」
  甘立合想起戲文裡諸葛亮的台詞,指天為誓,「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哈哈哈!就這樣一言為定。」
  兩兄弟在村長的賀喜聲中,開心地回家去了。
  甘立合望著高之闇的轎子漸行漸遠,感嘆著同一天裡有人生,有人死;有人哭、有人笑,頓覺渾噩迷茫。迷茫中,他思索著,「上天奪走了我的家人,卻送來一個嬰兒,這兩者有什麼樣的關聯呢?!」
  至於那塊星星鐵,五十年後一位後生說了:「大凡奇珍異寶,惟有德者居之,貪多是會折了自己。」究竟是哪一位有德者,才有福緣擁有如此的神兵利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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