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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秋時節，浙江海寧城外紫微山頂
清晨時分，薄霧輕罩著山巒，秋風乍起，捲起一片片黃葉，葉片旋轉、跳躍、然後在清冷的空氣中飄搖著。桂花繽紛雨落，點點金黃，芳香馥郁。
少年甘立合赤着膊，大口呼吸著隨風飄散的桂花香，豆大的汗珠從他黝黑的額頭上一顆顆摔落，胸膛劇烈起伏，身側的拳頭緊緊攥著擺動，他咬著牙，大眼圓睜，拚著一口氣，急攻上山頂，「這是第三趟了，師傅！」他喘著粗氣，抱拳向一名老年僧人施禮。
「嗯！」僧人淡淡開口道，「腳力是有進步了，來~」一手遙指向一箭之地外的一扇磨石，說：「過去練練臂力。」另一手點起了石桌上的一炷香。
少年甘立合聽話的奔了過去，搓了搓手，氣沉丹田，雙手發力，大喝一聲「起」，顫巍巍地高舉起石磨，微微退了一步，沉腰坐馬，打起樁來。
一炷香的時間好長啊！甘立合勉力睜開被汗水泡疼的右眼，只見那僧人閉目盤膝坐在大石上，無聲無息，竟似涅槃了一般。終於，香燒盡了，最後一截灰燼落在石桌上，僧人倏地睜開雙眼，也不多廢話，忽地站起身來，對著甘立合身邊的槐樹，遙遙擊出了一拳。這一拳擊出，頓時槐樹葉一陣陣甩落，撒的甘立合滿身滿臉，拳風震得他再也站不穩，石磨險險的砸在自家腳邊。
僧人哼的一聲，視線定在槐樹旁的大木棍上。甘立合會意，掄起大木棍朝僧人直劈而來。這一棍，直有滔天威勢。伴隨著一聲呼嘯「打!」，「啪!」那木棍，狠狠地擊上僧人的肩膀。甘立合雙手虎口被震得好痛，再想用力握緊木棍，手上卻一陣空虛，沒有了，木棍已然碎裂。幾根木杈子斜刺進手心，他卻不覺疼痛，凝視著僧人，囁嚅著：「金鐘罩鐵布衫」，眼神裡滿滿的敬畏之情。
僧人左手撫著長鬚，微微笑道：「呵呵！小東西沒見過多少世面，居然還曉得『金鐘罩鐵布衫』！武諺說『力不打拳，拳不打功。』只有蠻力的人奈何不了精通拳術的人，精通拳術的人奈何不了身懷橫練大功的人，這個『功』指的就是金鐘罩鐵布衫。這是少林寺四大神功之一，由達摩禪師所創，有十二大關，練成以後刀劍難損。前朝少林圓成和尚花費四十餘年苦功，練成金鐘罩功夫，一人單鬥百餘名毛賊，不僅毫髮無傷，還叫毛賊們個個屈膝求饒。」
「真的嗎？！」甘立合噗哧一笑，「師傅，您是吹牛的吧？人體是肉做的，哪能禁得起刀劈劍刺？要真有這種神功，那兵器坊不就都得關門大吉？」
僧人也跟著笑起來，「你這小子，腦子倒轉得挺快的。不錯，要練成金鐘罩鐵布衫，不是光有練功譜，更要有練武的資賦。初入門時，要得名師手把手的指點，如果卡關時，還需大師運功相挺，否則走火入魔，內力全消事小，丟了性命或者瘋狂癡顛也是常有的事。所以真正能練成的，萬人之中難得其一啊！而且它也是有罩門的。」
「真的？它的罩門在哪兒？」
「诶，你小子不是自以為聰明嘛，自己猜啊！」
甘立合心想金鐘罩鐵布衫是硬氣功，筋肉骨骼都還好說，啊，對，有了。
「我知道，是眼睛！」
「不錯，還有谷道。」
「什麼古道？是古道綠茶還是杭城古道？」
「嘖，就是菊花嘛！」
「為什麼不是梅花？蘭花？牽牛花？…」
老僧被少年的無厘頭弄得啼笑皆非，直接說講明白，「就是屁眼啦！」
「喔~，我懂了，師傅，我也會舉一反三哦。」
「說來聽聽。」
「其實就是像舌頭啊，耳膜啦，還有還有~嗯…」
「怎麼，想不出來啦？」
「不是想不出來，是不好意思說。」
「呵呵，」老僧人笑得很曖昧。
「師傅，你想的是不是和我想的一樣？」
「你不說，我怎麼知道咱倆想的一不一樣？」
「哎呀，我想的就是~就是小弟弟嘛。」
兩人狂笑了一陣後，僧人問少年：「你想練嗎？」
「想，」甘立合答得清亮乾脆。
「嗯，」僧人深思了一會，才說：「這些年，你在為師的調教之下，除了幾招粗淺的拳腳功夫，也搭配了練了基本內功，但是金鐘罩是南少林上乘功法，功法動靜結合，將武術、氣功融為一體，以呼吸吐納、動作導引、修鍊內氣為基礎，是內達於外的高級功法。金鐘罩初練時，須用破布綑成一錘，在周身上前後捶擊之。剛開始的時候，全身痛楚，時候久了，慢慢不痛了，再換木棰；等到木棰也打不痛時，再換鐵鎚；鐵鎚也打不痛時，才能用揭諦功之方法，及鐵布衫之方法，並鐵牛功之方法，如法練習二三年，方得胸背堅如鐵石。別說是拳腳了，就是刀劍也很難傷損。只是這棍敲鐵打的苦，你受得住嗎？」
甘立合點頭，說：「能！」
「你能有這樣的決心是很好，可是∼唉，」僧人為難地說：「可是我也不會，怎麼教你啊？」
「啊？合著師傅您說了半天，原來您也不會啊！」甘立合很失望。
「唉，」僧人真不忍心叫這麼好學的徒弟失望，他想了一下，說：「有了，咱們金鐘罩鐵布衫練不成，可以來練《易筋經》。」
「我又不想學卜卦算命，學什麼易經？」
「不是《易經》，是《易筋經》，你小子多久沒清耳屎啦？把《易筋經》練通了，就可以強化筋骨，通過修煉丹田真氣打通全身經絡。只要先練兩年左右的內功：達到內壯以後，不用受棍敲鐵打的痛苦，運氣就可以開磚劈石。如果再能精通搏擊術，以一打十，都是小兒科。」
「這麼好，不用挨打，又可以速成，」甘立合可樂了，趕緊恭敬的向老僧行了一個師徒之禮，答道︰「求師傅不嫌徒弟愚鈍，有教於我。」
「呵，你小子這時候就正經了，」僧人把僧衣下擺一紮，擺出練功的姿勢，說：「看仔細啦！預備式」
只見僧人兩足自然開立，與肩同寬，腳尖朝向正前方，膝部挺直。雙手自然垂臂於身體兩側，雙肩放鬆，手心朝裡，手背向外。雙目上下輕閉，神態安詳，呼吸自然，意守丹田半分鐘。
倏然圓眼大睜，喝了一聲：「第一式，降龍伏虎！」那老僧兩腳兩側微微移動，中間距離對比肩寬，腳尖朝前。兩手由兩側向身前直臂緩緩上抬，雙手指呈自始爪形，與肩同寬；從齒縫吸氣，全身須放鬆，雙手拍起至肩平時，然後用鼻將氣呼出，雙腿漸慢屈膝微蹲成高馬步姿勢，雙手屈肘漸慢下落按至小腹前，手心朝下…
甘立合雙眼直盯著老僧的每個動作，恨不得將他們全刻進腦裡。
「第二式，雙鷹齊飛。」老僧仔細地示範著每一個動作，身體踏實邁向前方，前腿屈膝前弓，後膝挺膝伸直，成高弓步；…雙手朝身前緩慢抬起，手指成自然爪形，與肩同寬，同時用口吸氣，雙手抬至與肩用平時，再徐向下肚臍放落、落至腹前時手心翻轉向上，再向上抬至與肩同寬時，翻轉手心朝下，慢慢下落至丹田前時…
「第三式，霸王敬酒。」忽然老僧定住了，駭然的注視著甘立合身後的異相。
甘立合順著僧人目光轉過頭，只見天際出現詭異橘紅海嘯雲，一團大火球砸下，在半空中迸成好幾團小火球，快到地面時，小火球蹦出更多火星。
「很像過年時放的大龍炮呢！」這個念頭才剛轉完，地面驀的跳動了幾下，甘立合本能地低頭俯瞰，只見硤石湖原本平靜墨綠的水面被殞石激起了大漩渦。這時，只聽「轟」一聲，天空突然灼亮，濃煙捲著火舌撲至旁邊的房舍。
「立合，那不是你家方向嗎？」甘立合經僧人一提醒，驚地猛吸了一大口氣，發足就向山下奔去。
「咳，隕石墜落，天現異相，該不會又是兵禍連結的歲月吧？」僧人回憶起在那人命賤如螻蟻，短似蜉蝣的年代裡，「金戈鐵馬過江來，朱門大第誰能顧，」一邊感嘆著，一邊拖著沉重的腳步，回到惠力寺。
老僧人悶悶不樂的回到僧房，這僧房孤立在一片竹林裡，竹几上的壺嘴冒著輕煙，侍候的小僧童見他回來了，急忙把熱茶沖入茶碗裡，慌慌張張地捧起茶碗，好燙！本能鬆手，啊！驚呼一聲，眼睜睜看著茶碗從手中落下，糟了！
忽然老僧人手脕一沉，俐落地接住茶碗，一滴茶水也沒濺出。小僧童看得傻眼，老僧人對他微微一笑，安然地捧起茶碗，閉眼輕酌，「嗯，手捻的雨前新茶，好香！」老僧人隨意用過幾樣素點，用小童打來的井水，簡單梳洗之後，便讓小僧童自在玩耍去了。
老僧人踱至窗前，探頭看了看天色，烏雲壓得很低，空氣中瀰漫著雷雨的味道，碎葉枯枝被風捲起兜轉，油桐花灑落一地，「秋天不該有雷雨的，唉，天候異常，植物的時序也亂了套，原本在四五月開的油桐花，竟在九月又盛開，還是 全株綻放，」老僧人碎念著。
乓！紫黑色閃電劃過天際，磅礡大雨唰地打了下來。
老僧人走到牆角，撬開一塊鬆動的土磚，拿出層層油紙密封的幾本小冊子，輕輕撫摸，似乎十分眷戀。良久，他取出其中一本《易筋經十二式》，又在信紙上寥寥寫了幾個字，一併用大信封裝了，封緘完畢，喚來小僧童囑咐他面交給甘立合。他把另外幾本密笈重新封入磚牆後，一陣疲累感突然襲來，他登上木榻趺坐調息，攝心入定。這定入得太深了，僧人再也沒回過神來，就此寂滅。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