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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城，翊坤宮，暗夜哭聲。
皇帝已經即位三十五年了，時年六十整，「寅初已懶睡，寅正無不醒，」他心裡明白年高少寐，是衰老的跡象，近來左眼視力也差了，唉！但這些並不是今夜讓他最憂心的事。他最憂心最傷心的事終於還是來了。
太監趙柱跪著報訊，「啟稟皇上，十六阿哥歿了！」皇帝閉眼長嘆，他早已無淚，心卻仍是痛的。
「交給宗人府、內務府按禮制去辦。」
「喳！」趙柱應諾著，卻不退出去。
「還有什麼事嗎？」皇帝問。
「啟稟皇上，診治的太醫們和侍候十六阿哥的宮女是要~？」
「太醫們罰俸一個月，宮女們~」皇帝停了一會，繼續說：「就放他們回家去吧！今夜，朕不想~再聽見任何哭聲。」
「喳！」趙柱應諾，躬著身緩緩退出。
又將是個無眠的夜，皇帝心痛著：「十七個皇子，不算少了，五個早殤，七個病歿，兩個墜馬，三個戰死沙場，是我失德，導致祖靈降禍嗎？」
皇帝今年初就下詔不再選秀，近來在那一方面，他已經力不從心了。「能再有阿哥降生嗎？就有，能順利長成嗎？我等得到那時候嗎？千萬別落個母弱子幼，權臣干政的局面才好！」
他徬徨考慮著，終於下定了決心，傳下旨意：「著令宗人府通知各親王府，凡滿七歲的子弟即日起一律按皇子例，送進上書房讀書。」值班太監領了旨意正要退出，「慢！」皇帝又再添了一條，「凡功勳大臣子弟，有聰慧勤勉者，亦得選入上書房伴讀。」
八月初一，皇帝按例在上書房考察功課。今天他沒有興致再聽這些孩子們吟說經史子集，單刀直入的問他們：「今日兵部送來戰報，索諾木和莎羅奔已經率部隊二千餘人出降了。」
上書房內頓時一片歡呼頌揚之聲。
皇帝卻沒那麼開心，他問：「大小金川之役，至今我們投入了將近六十萬人力、七千萬帑幣，好不容易才取得了勝利。剩下的事，你們有什麼想法沒有？」
剛貝勒搶了先，說：「啟稟皇上，這大小金川都是些土番，咱們放火燒了他們營寨，再逼他們挖坑把自己埋了，一了百了，一勞永逸。」呵呵呵！ 得意地笑起來。
皇帝緊蹙雙眉說：「殺戮太多，有干天和！朕不願意行此逆天之事。」
「上位者以德化民，三哥此言暴戾之氣太重！長平之戰，白起坑殺降卒四十萬，是足以死。項羽於新安坑殺二十萬降卒，自刎烏江。坑殺降卒，有干天和，行不得也。」琪貝子趕緊順著皇帝的意思說。
皇帝問：「以德化民？你倒說說看，要怎麼化法？」
琪貝子回答：「啟奏聖上，咱們不如讓籠絡當地的土司，讓他們自己管理自己，這正是以夷制夷。」
皇帝有些不開心：「之前朕為了籠絡人心，曾經詔赦莎羅奔，不到幾年，他們又反叛。讓他們自治，等於給他們機會生養休息。再過幾年，他們還是會反。」
皇帝再問：「你們說說大小金川不過彈丸之地，朕何以要耗費如此多的人力物力，務必要整治他們？」
「殺雞儆猴？」「宣示天威？」「開疆擴土？」眾位少年皇族們七嘴八舌的猜著。
皇帝陰沉著臉，不發一語。
「皇上深謀遠慮，」一個清脆洪亮的嗓音回答，「是擔心漢人與苗人、瑤人諸部接近，那些個前朝遺老遺少以孤臣孽子之心，選定大小金川為基地，壯大起來。」
皇帝定睛一看，答話的原來是怡親王世子金寶玉，這番話可說進他心裡了，「繼續說下去，」他命令著。
「啟奏聖上，先帝在四川與雲、貴接壤的少數民族地區推行『改土歸流』，頗為成功，既然朝廷已經平定叛亂，我們應該在大小金川設立常設機構，以防再次發生反抗事件。臣建議在這一地區廢除土司制，改置州縣，鞏固和發展西南地區『改土歸流』的成果，加強邊疆和內地的經濟文化交流。這才是真正的一勞永逸！」
皇帝定定地看著他，再問：「那依你之見，天山回民反反覆覆，朕又當如何？」
金寶玉回：「啟奏聖上，天山幅員遼闊，利於躲藏，如果我們不能速戰速決、一舉平定，他們在暗，我們在明，敵人又比我們熟悉環境，他們打起游擊戰，我們只能疲於奔命。長年興戰，對國力的耗損是很大的。」
皇帝問：「難道你是贊成每年奉上大筆歲銀安撫他們？這豈不是有傷天威嗎？」
金寶玉回：「啟奏聖上，大小金川之所以耗費如此巨大的國力，與地形有關，前事不忘，後事之師。孫子兵書上有說：『夫地形者，天之助也，料敵制勝，計險隘遠近，上將之道也。』據臣了解，現在兵部所有的地圖乃是二十年前繪製的，天山地貌已有變動。所以要讓畫師根據嚮導們的指示，畫出鉅細靡遺的地圖。」
皇帝說：「嗯，可行。往下說。」
金寶玉回：「其次，我們要嚴整軍律，孫子兵書上說：『視卒如嬰兒，固可與之赴深溪；視卒如愛子，固可與之俱死。厚而不能使，愛而不能令，亂而不能治，譬如驕子，不可用也。』現今一些士官們只會作威作福，壓榨基層士兵，這種驕兵驕將不能用。我們要的是令出必行，身先士卒的統領。」
皇帝沉吟了一會，再問：「還有呢？」
金寶玉回：「啟奏聖上，奇兵必勝。我們大軍一般都在初春開拔，長途跋涉，到了當地已經師老兵乏，敵軍每每以逸待勞，利用深谷、山洞等地形突襲我們，讓大軍蝸步難行，因為他們知道等到飄雪之時，補給困難，我們就會自己打退堂鼓。如果我們能夠祕密的招募當地士卒，加以訓練。在秋冬之際，他們疏於防備時，銜草急行，迅速越過天山，攻其不備，直搗他們的老巢，那就能畢其功於一役。」
皇帝想了好一會兒，問：「寶玉，朕記得你今年十五了，對嗎？」
金寶玉回：「是，臣今年十五了。」
皇帝說：「好，按我們滿人的規矩，男孩子就算是成年啦，你生日那天，朕要送你一份成年禮。」
金寶玉開心地跪拜，說：「謝主隆恩！」
皇帝再加勉勵：「這幾年，你好好精讀兵書，習文習武，等你滿二十的時候，就要成為我們大清國的巴圖魯。」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