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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集 一夕長談動大義人似秋鴻來有信
Scene 1
秋晴小築，這是起始，還是終點？
丁香佇倚竹籬，黯凝窗內，小屋裡，燈光昏黃，琴聲琮錚。
那琴聲，開始的時候，柔和細弱，婉轉輕盈，像一對年輕的少男少女在溫柔細語，彼此傾訴愛慕之情。再來琴音轉為低沉悠揚，仿若兩軍對壘，各自備戰，氣氛低沉而壓抑，接著琴聲突然錚然響徹，烈烈弦音越來越激昂，像是萬馬奔騰，勇士們奔赴沙場，剎時間刀劍齊鳴，悲壯慘烈。天地闊遠，鳯凰長鳴。接著，琴音激越地往上攀升，越攀越高，彷彿是在攀登峭壁懸崖，一寸一寸地艱難前進。突然琴聲澀住了，從最高處忽然下滑到最低音，攀岩者踩空了一步，陡地往下一滑，墜下千丈崖谷，琴聲頓時停住，呼吸之間，琴聲又起，如易水寒風蕭蕭，低咽、哀泣、淒婉，如怨婦低泣，如美人垂淚，扣人心弦。
丁香被音樂感動得心魂震蕩，忽悲忽喜，無法自持，「文奇的琴聲，越加有層次，才一年而已，竟有穎師彈琴的境界了，」輕吟起，「昵昵兒女語，恩怨相爾汝。劃然變軒昂，勇士赴敵場。浮雲柳絮無根蒂，天地闊遠任飛揚。喧啾百鳥群，忽見孤鳳凰。躋攀分寸不可上，失勢一落千丈強。」
「斷雁孤鴻，孤孤悽悽，」她心疼著，又問：「離鸞別鳳，破鏡真能重圓嗎？就是圓了，那裂縫也還在吧！這段情，終不能完整了。」心好酸，下意識地摸摸臉頰，熱淚早已被寒霜凍成薄冰，喟然輕嘆：「水裡火裡，一場情恨…」
記憶回到了ㄧ年前，也是這樣秋涼的夜，霜寒凍人。
Scene 2
秋風襲襲，芒花舞曳，夜裡的湖風格外濕涼，陣陣寒意沁人肌理。
「冷！」丁香不禁打了個寒顫。
「唉，出來的急了，該把輕紗外套帶上的，」她埋怨著自己，「急什麼呢？是文奇約我的，他一定會等我的。」心裡雖這麼想，腳上卻加快了步伐，踏在新落的黃葉上面，發出了「卡卡」的響聲，從小徑穿出，那間小屋，仍隱隱約約地被掩在綠意盎然的竹林之後。踏上以磚瓦鋪成的小徑，小徑兩旁是蓮花池，荷葉在蓮枝下早已枯萎了。
她放慢了步調，稍稍走近，一道影子在不到三尺處快速滑過，還未瞧清是什麼，本能已一聲輕呼：「有蛇！」只見牠輕靈一晃就消失了蹤影！
她輕吁了一口氣，以此來平復自己激蕩如潮的心情。
「一個月不見他了。他是胖了？還是瘦了？」她揣想著。
臨近門邊，一陣陣喘咳聲，悶悶地從窗縫間洩了出來，她柳眉微蹙，輕敲了門。
喘咳聲被掐斷了，好一會兒，喘咳聲反彈似的，又爆了出來，更猛更烈。
她忍不住了，一把推開柴扉。喘咳聲的主人，急急轉過身，見是她，強憋住氣，想要開口，咳嗽聲卻又連連。丁香快步向前，想倒杯水給他，茶水卻是涼的。這廂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他聲音沙啞的，帶著一絲的疲倦笑說：「妳來了？」
她忙不迭的打量著他，看上去略顯得清瘦，卻依舊是那般冷峻而筆挺，面色蒼白卻兩顴緋紅如妝。
小屋裡靜悄悄的，東邊臥房的門簾子下透出來的昏黃燈光被拉得老長，映在深褐的木地板上，有一種孤單的寂靜。豆大的一盞油燈在桌上搖曳著，火爐裡的紅炭倒是燒的炙熱。
「陰虛火旺！」她憐惜地說道。
「什麼？」文奇沒有聽清楚。
「勞則氣耗、悲則氣消，恐則氣下，」邊說著，她打開了帶來的一盅藥，那盅原是用棉襖裹著保溫，「來，藥是溫的，正好入口，你快喝吧！」
文奇道了謝，緩緩喝下那一盅藥水。
丁香絮叨著，「夫五臟之神，皆稟於心。故憂心於心，肺必應之。憂之不己，而戚戚幽幽，則陽氣日索，營衛日消，勞傷及肺，弗亡弗已。」
文奇笑了，「怎麼？才數日小別，丁香女俠就改行當了大夫，辯證論治起來？」
丁香瞅了他一眼，半嗔半怨的說道：「你還說呢！這麼大的人了，也不懂得好好照顧自己，得了風寒，還四處奔波，久咳不癒，這要落下個痼疾，你知不知道我心裡有多難受？」眼眶微微濕了，「不說了，你剛服了藥，靜坐運氣半刻，我到廚房裡給你擰條熱毛巾。」
須臾，丁香打來熱水，給他敷臉凈手，又換上了一壺熱茶，再拿起一旁燒得熱呼呼的手爐，給他暖了片刻。他幾度要開口，都叫她阻止了。
他的臉色慢慢轉好了，炯炯如星的眼神透著沈靜、知性。
丁香挨著他坐下，問：「這屋裡怎麼就你一個人啊？阿福、秋菊呢？」
文奇不回答，只是看著她，眼神中有一股熱切的盼望。
「文奇一定是故意遣走了日常屋裡服侍的丫鬟小廝，」丁香想，「好讓我們倆能單獨談談心。真難為了他，有這般細膩的心思！」一種甜甜的感覺湧上心頭，她難為情地撥著瀏海想掩藏開心的笑容。
文奇看著她雙頰羞紅，眸中點波盪漾的模樣，不由得有些晃神，但很快又收斂了心神，說：「香香，其實我今天找你來，是有一件大事要求妳。我…」
那一瞬間，丁香以為他要求婚了，嬌羞地垂下了頭，低聲應道，「是… 」
等了好一會兒，卻還等不到他的下一句，丁香抬起頭來，清楚的看見了他眼裡的憂愁。
她忽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心跳加速，文奇的臉色青的叫人害怕。她猶豫了ㄧ會，還是主動問了：「怎麼了？有什麼不能說的嗎？」
文奇突地推開了椅子，站起身來，背轉過去，側身望著窗台，丁香不安的一秒一秒的等著。這時火爐兀自散出著熱氣，文奇的沉默卻是霜氣寒人。須臾，他才又走近她。這時他雙眼炯炯發光，一股狂熱從中一瀉而出，是一股近似宗教熱情的狂熱。
他的聲音突然又沙啞了，抖顫著問：「金寶玉，妳聽過嗎？」
丁香有些被文奇失常的言行嚇到了，但是她還是鎮定的回答：「聽過，怡親小王爺，神威大將軍，能征善戰，功業彪炳。」
文奇再問：「那他是現今宗室子弟中呼聲最高的，妳也知道？」
這宮闈鬥爭秘聞，丁香就不那麼清楚了，她問：「什麼事呼聲最高？」
「克承大统，登基稱帝，」文奇激動地重擊桌面。
丁香更不解了，遠在三千里外的帝王家事與他們何涉？皇帝無子，藩王入繼大統，古有先例，文奇何須如此激動？
文奇見丁香不解，微嘆了一口氣，解釋著：「此人的確是個將材，妙用孫子兵法，運籌帷幄，決斷直逼兵仙韓信；又勇猛善戰，治軍嚴明，身先士卒，英勇不讓落雕都督斛律光。」
「哦？這般的風流人物，紫禁城裡的那位也算是有眼光的，」丁香還是沒全懂。
文奇繼續說：「壞就壞在他的脾氣上！」
「他的脾氣壞，與我們何干？」
「香香，妳不懂，此人性情暴烈，嚴苛嗜殺。」
「我們又不當差領皇糧，怕他怎的？」
「咳，他西征兩年，滾滾鐵騎，長驅直入哈薩克境地，一統北疆；旋又回師南下，平定天山。只等開春雪融，就要班師回朝了。回朝之後，他必然主持軍機處，統攬內政，到時候一旦他掌了大權，還不知有多少漢人要冤死在他的手下！」
「你是想壯士揮椎，還是圖窮匕見？我雖然沒有聶隱娘的奇特武藝，但是~」
「不，不是要妳殺他，而是要妳~」文奇先是激昂，忽而禁聲。
丁香驚愕的望著文奇。
文奇驚覺失態，咳了兩聲，緩了口氣，解釋說：「不能殺他！殺了他，會引起清廷的報復，到時候血流漂杵，揚州十日的慘狀恐怕再現。」
「現在不殺他，難道要等他成了夏桀商紂嗎？現在殺他，又怕累及無辜。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還有更好的法子嗎？」
文奇雙眉蹙得更緊，心中猶如火燒，回答：「有，我們可以感化他，讓他為我們所用。」
「怎麼可能？」丁香啞然失笑，她笑文奇的天真，「你方才不是說了嗎？他生性殘暴、喜怒無常。如今聖眷正隆，眼看就要接掌大位了，我們拿什麼來打動他？」
「就拿他的身世之謎！」
「你是說~~~？」
「嗯，金寶玉本是漢人子嗣，他出生時，讓一心望子承歡的怡親王妃掉了包。」
「你這消息可靠嗎？我聽說王室裡的阿哥、格格們一落了地，立刻就要通報宗人府，請皇上按輩分取名，載入玉牒，接生的穩婆都是內務府指派的，都得蓋指印簽名的。」
「哇，妳懂的真不少。博古通今，允文允武，真是巾幗英雄。」
「文奇，你是討我喜歡呢，還是在嘲笑我啊？」丁香不知文奇的稱讚到底有幾分真，俏皮地反問他，不待他回答，自己嫣然一笑，解釋說：「其實我只是在家裡，聽老人家閒聊說過幾回而已。」
「凡事都有例外，」文奇換了個正經的語氣說：「那位被掉包的格格不是在王府裡出生的，當年怡親王妃到廟裡祈福，回程時遇到大雨，阻斷了山路，借住在ㄧ戶大臣的別業裡，當夜產下了格格，當下就和同日稍早出生的金寶玉換了包。」
「這麼機密的事，你怎麼會知道？」
「那個大臣的妻子就是我的~~~」
「是你的什麼人？」
「是~是我娘的閨中好友，她老年思子，把這秘密告訴了我娘，希望能再見這孩子一面。」
丁香更狐疑了，問：「既然她是大臣的妻子，藉故相訪，也不是難事。何必~~~？」
「那大臣幾年前病故了，遺眷遷回原籍，」才一說完，文奇就緊閉雙唇，把視線移向窗外。
丁香看的懂他的肢體語言，便放棄了，強忍下心口那股窒悶，不再追問。
半响，文奇悠悠轉身，丁香正仰頭望著他，那雙眼睛，如秋水，如寒星，如寶珠，如白水銀裡頭養著兩丸黑水銀。那雙眸子澄澈如琉璃，沒有權謀詭計，只有愛戀、只有信賴。
文奇真想不說了，只想擁她入懷，但是~唉，百姓求告無門的慘狀，歷歷在目，還有他對母親、對甘老的承諾，兄弟們對他的仰賴與期待，都重重地壓在他心頭上。他忍住那份心痛，繼續說：「金寶玉是親王世子，沒有皇命是不能出京的，必得有人進京去，混入府中，引動他南下之心，然後一路保護接引他到杭州認祖歸宗。」
丁香問：「誰來扮那接引使者？金寶玉應該不是個傻子，這個使者要很有手段才行啊，還要能投其所好，才能取得他的信任。」
「嗯，妳說的很好，」文奇完全同意，「顧曲周郎有將才，金寶玉雅好音律，府中常召來南府歌伎，歌舞過後，留侍晚宴…」
「說白了，就是他性好漁色，」丁香輕聲哼笑道。
文奇望了她一眼，說：「金寶玉的眼界很高，尋常美女入得了他的眼，卻入不了他的心。」
丁香低頭細細尋思了一會，說：「現今江南武林中，要找個我們能信得過，武功又要好，又要熟悉江湖事務，能保護他，還要美的能拴住他的心，難啊！這比范蠡獻西施還難！」
猛地抬頭望見文奇盼望的眼神，暗暗心驚，不敢問出口，「難道是我嗎？不會的！我和文奇相交數年，柔情蜜意，眼見就要跨鳳乘龍。不會的！樂昌分鏡這樣的憾事不會發生在我們身上的。」
文奇坐回她身邊，輕執她的手，又是好一陣的沉默，手指滑過她如凝脂般的手背，隨即轉身，那一剎那，她瞥見他眼眶含淚，微微一怔，問道：「文奇，你到底怎麼了？」
文奇不語，雙肩隱隱抽動 。
「文奇，有事說出來，讓我聽聽嗎？幹嘛一個人承擔呢？」丁香關心的問著。文奇沒有回答，頭垂得更低了。
丁香遞出手絹，文奇默默的接過，轉頭揩去眼淚，深深一吸，香味清新悠遠！
她真捨不得他一個人受苦，再次低語問道：「文奇，你是怎麼啦？你是不是有什麼話想說，又不敢和我說？」
「香香，」文奇開口了，這聲音丁香再熟悉不過，但是現在那音調中卻帶著她從未聽過的恐懼、自責，以及深深的絕望。
「怎麼了？」她抬起手輕輕抓住了那隻想碰她卻停在半空中的手，努力的要把自己的正向能量傳給他。
「我~，」文奇又說不出口了。
丁香有些急了，怨嗔著：「你到底是怎麼了嗎？」聲音清甜脆冷、如珠似玉。
「我想求妳效法浣紗的西子！」
「西施？你是要我去色誘金寶玉？」丁香果然冰雪聰明，一猜便中。
「嗯，甘老在南府有關係。金寶玉凱旋歸來，志得意滿，必然會在府中大開盛宴，到時候，妳就可以以舞伎的身分接近他，然後獻上羔羊跪乳圖，勾起他的好奇心。」
「就這樣？萬一他不懂那圖的意思，不肯南下呢？」
「妳就要在他身上下功夫，耳鬢廝磨，枕邊低語…」
丁香聽不下去了，正色對文奇說：「文奇，國家興亡，匹夫有責，這點道理，我還是懂的。丁香寧效西漢的遲昭平，聚眾起義，攻縣郡，殺貪官汙吏，拯救身陷囹圄的無辜百姓。如果能~」停了ㄧ會，看向文奇，「但願能有梁紅玉的一番奇遇，擊鼓退金兵，打得金軍心膽俱寒，名鎮華夏，雖然後來壯志未酬，但是晚年能和韓世忠歸隱西湖，夫婦合葬於蘇堤靈岩山下，也是精彩人生！文奇，你願不願意作韓世忠？」
「我~」文奇不敢回答。
丁香有些失望，她繼續說道：「我知道我沒有帶兵打仗的本領，我雖然學藝不精，倒想學一回『紅線盜盒』的本事，獨闖怡親王府獻圖，這比扮成歌伎爽快多了。」
「不行的！」
「為什麼不行？」
「其一，怡親王府警衛森嚴，豈能容妳自由來去？其二，就算金寶玉拿到了了圖，沒有人牽引他，他不會南下的。」
「你的意思是要我陪在他身邊？牽引他到杭州。」
「是的，妳要使出渾身解數誘惑他，讓金寶玉離不開妳。」
「我做不到，」丁香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粗魯地打斷了文奇的話，堅決地搖了搖頭，怒惱：「你是把我當成秦淮煙柳嗎？」
「香香…」文奇還想再勸。
丁香直盯著他，想在那雙眸子中尋回曾經熟悉的他。他還是那付愁苦的表情，抿著唇淡淡冷冷地，帶出清涼落寞的寒氣。
丁香嘆了氣說：「文奇，這事我真做不來。自古俠義隱於青樓的也不少，你另找高明吧！我說過了，丁香願效秦良玉和沈雲英。更何況~更何況我心有所屬，文奇，這些話女孩家是很難說出口的，你~，難道說你一點都不明白我的心意嗎？」
文奇身子微微一震，眼眸中有說不出的苦痛。再痛，還是要說：「清兵入關之後，以凌厲的軍事攻勢進攻全國，採取各種高壓手段，鎮壓漢人的抗清武裝力量，各地英雄揭竿而起，可惜都徒勞無功。這些年來，清廷藉懷柔政策來收買人心，籠絡漢族士人，並使士人轉而為其所用。又遍駐軍隊，用分化瓦解手段來對付各種反清勢力，寬猛相濟、剛柔並施，反清活動漸漸式微。現今清廷聲勢正盛，大勢可不是站在我們這邊的，強要學梁紅玉義行，那是逆勢而為，怕是犧牲了你我，反而激起清廷的血腥鎮壓，屠殺漢人，如揚州十日、嘉定三屠及江陰慘殺等！我們現在力量不夠，不能貿然舉義，也不能刺殺金寶玉，只能感化他。只要讓金寶玉明白自己的身世，他就會善待漢人的。」
丁香嘆道：「文奇，你這是盡往好的方向去想，你要是往壞的方向去想呢？金寶玉位極人臣，他未必肯認祖歸宗的。」
文奇緩緩的站起了身，說：「我相信甘老英雄的判斷。香香，目前日月會的局勢十分險峻，幫眾各擁山頭，我這個令主，咳~，別人不說，就是我自己的姐姐也常跟我對著幹。若是我們不能盡早作出一番成績來，日月會很快就會分崩離析了。這裡面也有妳爺爺的一份心血，難道妳忍心看它付諸流水？」
「日月會這些年來，日漸衰微，我也很想盡份心。甘老辛苦了主持了這麼多年，你新接盟主之位，想要力圖振作，這份心，我也是明白的，可是~~~」香香還是不肯鬆口。
文奇懇求著，「香香，這事太機密，我只信得過妳。再說放眼江南武林，只有妳的美貌、才情才能打動他，促使他南下，引他到杭州，認祖歸宗。為了大漢的千萬子民，我們一定要試一試。莫說一般女子沒有你的志氣、才氣、膽識，就是有，我們怎麼忍心把他們送入虎口呢？」
丁香聞言，有些不悅，譏問：「那你就忍心把我送入虎口？忍心把一個愛你的女人送到一個凶暴的男人身邊，換取你想要的？文奇，何時你也這般沒有骨氣了？」
文奇聞言一愣，他再次背對丁香，無言沉默著，望著他頎長的背影，丁香後悔著自己的失言，「真不該這樣激弄他的。可是，我愛戀的是笑傲風霜、清香勁發，一股堅如磐石，硬如鋼鐵的不屈精神，不是~唉~」
突然地他轉過頭來，高昂頭顱，身上隱隱透出一股堅毅，說：「妳不答應，那只怕以後不能再見了！」他一臉決然，眼底凝住霜雪。
丁香驚問：「文奇，你~你是在威脅我？」
文奇回答：「不是威脅，是告別。我要隻身闖龍潭。」
丁香先是一驚，問：「你不是說王府裡戒備森嚴，豈能讓你自由來去？」眼神一亮，提議著：「如果你一定要去獻圖，不如我和你一同打進去，要生，我們一起生；要死，我們一起死。」
文奇否決，「不，妳既然不願做西施，我就不能夠拖你下水。我一個人去！拼將一死，也許能有萬分之一的機會。」
丁香勸：「你這是何苦呢？就算讓你見到了金寶玉，你又要如何說服他？今夜之言，如果不是你親口告訴我，我也不會相信的，更別說他從小長在王宮内院，與你素不相識，怎麼會信你呢？」
文奇說：「香香，妳終於明白我的難處了。獻圖不是最困難的，若是沒有一個美人，枕邊低語呢喃，引動金寶玉的心，再多的荊軻都會被斬於殿上。我不能推兄弟們去送死，只有自己一肩承擔了。今日之別就是訣別~今後妳要好自珍重…」
丁香驚得眼淚如斷線的珍珠。
文奇把手輕搭在她肩上，勸慰著：「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成仁取義，俯仰無愧，能換得妳幾行清淚，我這一生也值了。」
「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嗎？」丁香又哀且怨的問。
「沒有啦！」文奇說，「要是有的話，我還會忍心這樣逼妳嗎？還會忍心好事成虛話，鴛鴦兩離分嗎？」
拿著丁香的手絹輕輕為她拭淚說：「香香，今生與妳相識相知，真是人生一大快事，」替丁香斟了一杯清茶，又自斟一杯，說：「來，此地無酒，請姑娘以茶代酒，替壯士餞行！」
丁香端著茶杯，手抖顫著，好久，她一飲而盡，茶水苦鹹，不知混雜了多少滴俠女的眼淚，心一橫，作出了文奇想要的承諾，「我答應你！為了你，我應該去。為了千萬大漢子民，我更應該去。那怕只有萬分之一的機會，我都該去試。」
終於說動了丁香，文奇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悲，問：「香香，妳不會後悔吧？」
丁香低頭想了ㄧ會，才抬起頭，眼神是堅決的，語氣卻是懇求的：「文奇，我事事都聽你的，我只求你兩件事，我要你親口答應我。」
文奇問：「哪兩件事？」
丁香說：「第一件事，如果我不幸死了，那是我命苦，你不要怨自己，要好好的活下去。」
文奇怔了ㄧ會，想起香香孤身闖龍潭，這是多麼凶險的任務，而他一個大男人，無能保護自己心愛的女子就算了，居然還要把她推入火坑，他心痛又自責，久久不語。
這時的丁香反倒堅強了起來，她勸勉著文奇：「你上有高堂，下有千萬弟兄，還有很多事要作，千萬別為了ㄧ個薄命女子傷神。再說這是我自己心甘情願的，求仁得仁，又何怨。」
文奇含悲忍淚，點著頭答應了。
香香再說：「第二件事，是我對你的承諾，也是我對自己的堅持。」
文奇屏息靜聽。
香香繼續說：「粉骨碎身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惟願埋骨西湖西泠橋畔，有幸蒙君多情，年年為我上墳，於願足矣。」
文奇很傷心，卻悄然無聲。
丁香說：「《越絕書》記載：『吳亡後，西施復歸范蠡，同泛五湖而去。』這個傳說是善良的百姓們同情西施，編出來的圓滿結局。鸱夷沉江才是西施真正的下場吧！」停了下來，幽幽嘆了一口氣，繼續說：「今生與你同泛五湖是不可能了，但願來世再作夫妻。」
文奇想說些什麼，終究還是忍住了。
丁香深情款款望了他一眼，用很平静的口吻述说：「我答應你去獻圖，去接引金寶玉，甚至用生命去保護他。但是我一定會保留下自己，保留下清白。」
文奇瞠大了眼，修長的指不自覺揪緊長衫，回答：「香香，金寶玉是個成熟的男人，一個成熟的男人對漂亮的女人，是有欲望的。妳~妳~」
香香回：「我知道，我會盡力與他周旋，若是他要用強，我拼死也要打出一條路，若是打不出去，那我就會~~~」
文奇恐懼的問：「妳會怎樣？」
丁香意志堅決的說：「以死明志！」
四個字轟進文奇的耳裡，他耳鳴了。
半响，文奇恢復了聽覺，連忙勸著：「香香，妳為我力持清白，這份心，就讓我很感動了，妳萬萬不可以身殉節。不管發生什麼事，妳在我心中，永遠是清白的。」
丁香不認同，她搖搖頭說：「我這麼作，不完全是為了你，這是我對自己的堅持。以身殉國，不是你們男人的專利。我不怕死，惟獨貞潔，是我的信條，我一定會堅守的。」
文奇完全能感受到丁香的決心，可是有一些話，他還是要說：「香香，貞潔烈女，萬人崇敬，但是，但是~~~」
「但是如何？」
「妳在金寶玉身邊，如果保留太多，我怕，我怕~~~」
「你怕他會猜忌我？懷疑我？」
「嗯，」文奇既羞且愧又怕，只敢輕輕點頭。
丁香有些寒心有些不信，追問著：「文奇，你是擔心我的安危？還是怕誤了大事？」
文奇勉強擠出笑容，說：「香香，妳誤會了。我當然是擔心妳的安危，如果，如果能珠還合浦，自然更好。」
「如果不能呢？」
文奇被問得張口結舌，「這…」，頓時冷汗涔涔，心口絞痛起來，他強忍著，臉都憋紅了。
丁香不忍再為難他，自己幫他解圍，勉強答應說：「文奇，我答應你，一定會以大局為重的。」
文奇的心口疼慢慢止息了，呼吸也平緩了下來，此時的他尚不知道丁香如此勉強的答應，日後會成為兩人衝突爭執的原點。
兩人對坐，默默無語。
好久，丁香先開口了，「文奇，我若不死，一年後必會再來小築尋你。」
文奇突然咚地一跪，叩首：「香香，高文奇代替天下萬民，叩謝妳的犧牲！」
「文奇，你這是幹什麼？好男兒只跪天地君親師，你快起來！」丁香大驚，想扶他起來！
文奇不肯起身，也不肯抬頭，像是要把地板瞪穿了，說：「我不是什麼好男兒，我把男人肩膀担不住的，全推給一個女人。我~我對不住妳，如果有別的辦法，我情願用命來替妳。可是，我~」
心口的絞痛更加激烈，他微微呻吟，豆大的汗珠不斷自額際滑落，一手撐著地板勉強撐住身體，把唇都咬出血來。
「文奇，你別這樣嚇我，你答應我要好好活下去的，」丁香心疼到不能思考。文奇的心口更痛了，頹然鬆手，仆倒在地，血絲緩緩自嘴角流下，眼神茫茫。
丁香淚濕衣襟，守著文奇。
好久，文奇悠悠醒轉，看見丁香那擔心憂傷的眸子，不自覺地流下了淚，轉過臉去，說：「香香，妳還是走吧！是我糊塗，不該拿妳做誘餌的。」
丁香看著文奇蒼白的臉龐，堅決地回答：「我既然答應了你，就一定會做到。文奇，我只求你~你千萬不要把我給忘了！」
「香香，」文奇輕喚她，把手輕放在她肩上，緊緊的環抱著她。她珠淚點點，化做茫茫西湖水。
夜盡爐寒。
Scene 3
北京城的春夜仍是那麼冷，她都快凍僵了。丁香在煤油燈下披著禦寒的羊皮襖，做著女紅，偶爾拿針撥一下燈捻，或捋一下頭髮。最後一針了，她用剪刀剪斷了線，站起身，抖散了那一襲長衫，開心地審視著，「成了！桔梗白最能襯出文奇的帥氣與氣質了，」在腦海裡想像著他穿上新衣的模樣。忽地一皺眉，走到門前，推開門，喃喃自問：「冬盡春來，人來否？」
那一天，天下英雄為她送別之後，她捧著圖卷，滿懷悲壯，行至灞橋，回頭一望，他隱身在樹後，目送她離去。那眼神如此悽愴，只消那一眼，天大的事，她也原諒他了。
「旅館寒燈獨不眠，客心何事轉悽然。故鄉今夜思千里，霜鬢明朝又一年，」丁香自吟著。
一個月了，丁香到京已經一個月了。她在京城裡過了一個新年，賞過了花燈，打聽到了好多消息，連皇宮裡上元佳節，納蘭蓉兒格格「文勝三鼎甲，武勝四貝勒」的趣事，都讓她打聽到了。「真是個才女呢！」丁香讚道，「有機會我真想會會她。」
不過，她最關心的還是他---金寶玉的消息。他已經班師回朝了，聽說在城外十里亭，眾位大臣奉命接駕，衛兵羅列肅立，一名士官在行伍間多言了兩句，一句「砍了」，就被當場斬殺。
「這真是有年羹堯之風了，」丁香回想著文奇跟她聊過的軼事「大將軍羹堯軍法極嚴，一言甫出，部下必奉令唯謹。嘗輿從出府，值大雪，從官之扶輿而行者，雪片鋪滿手上，幾欲堕指。將軍憐之，下令曰:『去手！』蓋欲免其僵凍也。從官未會其意，竟各出佩刀，自斷其手，血涔涔遍雪地。將軍雖悔出言之誤，顧已無可補救。其軍令之嚴峻，有如此者。然亦可見其平日性情之殘酷矣。」
丁香想著：「金寶玉之嚴苛嗜殺，猶在年羹堯之上。這樣殘暴的人，要我在他身邊屈意承歡，強顏歡笑，真不如一死還來的壯烈些！」
轉思，想起自己對文奇的承諾，看著那一綑卷軸，來來回回踱步，下了一個決定，「就是今晚，今晚我要夜闖怡親王府獻圖，我要好好的賭上一賭，要是金寶玉殺了我，壯烈成仁，也是解脫。要是我僥倖逃出，只要能把圖送到他手上，就算是對文奇有交代了。要我去陪金寶玉？叫天下英雄笑話我靦顏事仇還是小事，品節寧堪玉染瑕！」
一念既定，換上夜行衣，將那一綑卷軸斜背上身，搶在文奇到京之前，獨闖怡親王府獻圖去了。
天將明時，丁香奔回了聯絡處，心還狂跳著，開心地想：「沒想到這麼容易就辦成了，看來怡親王府也不是什麼銅牆鐵壁嘛！不過金寶玉的武功的確很高，一出手就制住了我，要不是他見色心喜，一時失神，恐怕我也很難全身而退。不管怎樣，圖是親自送到他手中了，接下來就是他的造化了。」
一走近院落，熟悉的咳嗽聲又一陣陣傳來，丁香心疼著，「他的咳嗽還是沒好，恐怕要落下個痼疾了！」加快腳步，推開房門，一聲輕俏的嬌呼：「文奇！」
文奇也很歡喜，下一秒，卻變了臉色，驚疑地問：「妳這一身打扮去哪裡了？」
丁香不想回答，逕自歡喜撒嬌地拉著文奇，問：「我等你好久了，你繞去哪兒啦？」
文奇退了一步，好嚴肅地問：「香香，妳該不是到怡親王府去了吧？」
「我是到怡親王府去了，」丁香索性承認了。
「妳~妳怎麼這麼莽撞呢？妳~妳見到金寶玉了嗎？」
「見到了，我還把羔羊跪乳圖送到他手上了。」
「妳跟他交手了！？壞了，妳壞了大事了！」文奇驚呼連連。
「文~奇~，我們這麼久不見，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麼想你！你開口金寶玉，閉口也是金寶玉，難道你一點都不關心我嗎？」
心急的文奇可沒空理會這些兒女情長，他責怪丁香：「妳跟他打了照面，他認得妳，日後妳要如何接近他？妳~咳~」
丁香很委屈，回答：「我就是不想日後接近他，才選在今夜冒險獻圖的。文奇，我這麼做，還不都是為了我們嗎？」
文奇沒有回答，逕自推窗，看看今晚的月色，雲層很厚，遮得星月無光，他細想自己這一路行來，街道上都很平靜，沒有一絲騷動。他有了一個僥倖的想法，回頭問丁香說：「妳告訴我，金寶玉見到妳時，是什麼表情？妳怎麼甩掉那些追兵的？」
丁香回想了一下，說：「我闖進他書房所在的院落，侍衛大叫著刺客刺客，我跟好幾個動了手，後來他走了出來，神情很鎮定，一出手就制住了我，這時他的表情~該怎麼說呢？驚喜，對，就是驚喜，然後我趁其不備，丟出卷軸，人就閃了。我一路狂奔，繞了好幾個彎，才回來的。我想他們是跟不上我追丟了。」
文奇深思了一會，然後說：「一出手就制住了妳？可見他的武功很高，武功這麼高的人，居然會鬆手讓妳逃了，這其中必有原由，」停口，盯著丁香看，看得她全身都不自在。突然接著說：「我知道了，他看妳的眼神，不是驚喜，而是驚豔！那些侍衛也不是追丟了妳，是金寶玉不讓他們追。」
丁香問：「為什麼？」
文奇回：「男人見了漂亮的女人，是很容易心軟的，會下不了手。香香，看來我們還有機會。」
丁香問：「什麼機會？」
文奇回：「妳還是可以混進南府，在輕歌曼舞中，迷亂他的神智，趁機接近他。」
「不，」丁香拒絕，「我今夜單槍匹馬闖進怡親王府，就是不想去南府，你真以為我不懂金寶玉看我的眼神代表著什麼？就是欲望，金寶玉對我有遐想！一旦我以歌伎身分進了王府，你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嗎？我~文奇 ~」求著文奇的哀憐。
文奇抑制住想安撫她的衝動，不露感情地說：「香香，妳答應過我的。」
丁香再求著：「文奇，我已經去獻過圖了，我們等一等，等幾天，看金寶玉有什麼動作再說，好不好？」
「好吧！」文奇勉強答應了，「我們就等到他下次召南府歌伎時，再從長計議。」
丁香如蒙大赦，開心的拿起新做的長衫，說：「來，你比比，看合不合身？」試衣之後…「有點太寬了，」她心疼地說，「文奇，你又瘦了。食少事繁，其能久乎？為了日月會，為了我，你要保重啊！」
文奇回：「偶染春寒而已，等天氣回暖了，自然就好了。倒是妳身懷重任，還掛念著為我裁製新衣，這份心意，我永銘在心。」
末了這一句體己話既溫柔，又悅耳，彷彿熨平了丁香身上每一個毛孔，說不出的適意舒爽，溫暖祥和的感覺，將她心中傷口一一癒合，她突然通透起來，突然輕鬆起來。
事與願違。
丁香等阿等的，沒等到什麼好消息，只等到怡親王府大興土木，建造以桃花林為主體的江南庭園。半個月後，文奇親自送她進了南府，殷殷叮囑她要以大局為重。丁香在心裡咒罵著金寶玉，暗問：「你到底領會了羔羊跪乳圖的意義沒有？」
丁香不知道的是在她獻圖的那一夜，三更時分，金寶玉披衣起了床，回到書房內，反反覆覆地讀著圖上的一字一句，甚至畫上的每一筆，他都仔細研究。四更了，該準備上朝了，他才把圖仔細捲起，收藏在自己房內。之後的每一天，夜半無人時，他都會把卷軸打開，想著這畫中話的意思，也茫然懷想著那美麗的刺客。茫然中有那麼一個似幻似真的影子常縈腦際，這影子的髮梢、額際、鼻梁、眉間、眼中與嘴角，身體上的每一分，每一寸都是恰到好處，那種若即若離的神秘感，飄渺在她那四周的那種氤氳之氣，益加襯托出她虛無的美。
Scene 4
琴聲歇了好一會兒，丁香才把自己拉回現實，「一年了，時間過得好快呀！」
「曾想捨去終難去，苦欲丟開不忍丟，」丁香悵惜不捨著，一年了，總還想著再來看看。
「你也是嗎？」丁香暗問著琴聲的主人。
她踟躕著，「要進去嗎？」伸手要推開籬門，一個開朗陽光的笑臉忽地躍上眼簾，「他知道了，怕要不高興吧？」舉高的手又垂下了。
「真是的！什麼時候開始，這麼在意起他的感覺了？」丁香暗笑著自己。
再次舉手要推開籬門，突然，「丁香姐！丁香姐！」一個少女氣喘吁吁的喚著她。
她驚訝的回身，原來是小雨。
不等她回答，小雨急奔到她面前，喘著氣，說：「丁香姐，不好了！。小王爺受傷了。」
丁香慌了，忙問：「怎麼會呢？我才離開幾天而已。傷的重不重？怎麼發生的？他現在人在哪兒？」
「在京口將軍府。」
琴聲的主人聽見了屋外的對話，也急著出來探問，「金寶玉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小雨略述了事情的經過。
丁香等不及聽完所有的敘述，一路小跑著走遠了，才一會兒，她的身影就融進了濃黑的夜色，再也看不見了。
文奇望著她的背影暗自悵惘，把小雨拋在一旁。
五分鐘後，文奇轉身要回屋，眼角卻瞥見丁香的形影漸漸清晰了起來，掩不住那份欣喜，驚呼：「香香，妳回來了！」
她跑得太急了，幾根汗濕的髮絲黏在額頭上，喘著氣說：「文奇，這是我託長白山的老獵戶掘來的老蔘，你把它熬成獨蔘湯，要按日服用，還有這是四陽還元湯的藥材，專治心肺損傷。幫務如麻，你要珍重啊！小王爺有難，我就不多說了！」
一口氣說完，轉身，就已在小徑上全速奔跑了起來。
文奇拿著藥材，一股暖意自心中流過，「她~果然還記得我，還記得一年之約。」
一個輕柔的聲音喚醒了他，「高大哥，我把這藥材拿去煎了。」
文奇現在才注意到小雨的存在，催促著，「不，屋後有馬，妳自牽了，快點趕上香香。我會飛鴿聯絡在京口的弟兄，提供一切的協助。」
小雨還想再說，文奇卻已忘了她，逕自走回屋內，關上了門。小雨暗自傷神了一會兒，才默默的走到屋後，牽出馬兒，疾馳去追丁香。
他走回琴桌，琴桌上躺著一條雪白的手絹和一件長衫。他拿起手絹，深吸了一口氣，那香味早已淡去，沒有了。再拿起長衫，再多的衣裳，他永遠只記得最初收到她為他裁的這件新衣，那種萬般珍視的心情。這件長衫，他一直放在櫃裡不捨得穿，想她時便攤開來摸摸瞧瞧，又小心翼翼地放回去，也許這段情也該這樣處理，「就把它藏在心底最深的角落，讓歲月的青苔覆蓋，不見陽光，不經雨露，也許有一天真的能遺忘它。若是忘不了，更好，那是最美的回憶了。」
[續第二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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