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洗罷,獨倚望江樓,過盡千帆皆不是,
斜暉脈脈水悠悠,腸斷白蘋洲。
Scene 1
回京之後,寶玉很快的回到公務中。水寒和玉葉很低調的辦了婚禮,只有一桌家宴,外賓只來了三位老夫子、周清、小雨等人,「這和玉葉高調的個性真不合啊!」寶玉心想著,但玉葉臉上的笑容卻是未曾有過的燦爛。反倒是向來忠厚低調的小周,半個月後,席開五十桌,請了軍中同袍,席間又有回族歌舞,熱鬧非凡。軍中將士們齊來向昔日的主帥敬酒,寶玉一律一飲而盡,毫不推辭,因為他心裡一陣陣的發堵,堵的難受,難受的呼吸都有些壓抑。
現在他能體會為什麼周子瑾在小喬離去後,一整年的時間都以酒澆愁,藉著酒精麻醉自己度日。若不是香香叮囑的話語時時在他耳邊輕語著,他也真想學那周子瑾。今天寶玉想大醉、也想大哭。
「香香,妳在哪裡?我好想妳。」半年了,寶玉託了好多人在江南打探丁家人的行蹤,都音訊渺茫。小雨不知、甘老不知,連四處闖蕩的郭怒也不知。「我和香香的紅線這麼莫名其妙的就斷了?還是香香姻緣線的那一頭繫的從來就不是我?」每日裡,寶玉都要拿這問題問自己十遍、百遍。
問這問題的,還有高文奇。文奇離家大半年後,回到家才發現母親不見了,問了杭州的在地分舵才知,原來母親病體康癒之後,讓姐姐接到京裡住了。文奇有些自責,也鬆了口氣。一邊自責自己未能承歡膝下,一邊鬆了口氣,自己實在沒有多餘的心力照顧老人家。可是香香呢?香香也不見了,連丁家二老也不見了。
據弟兄消息,說是丁家全家北遷到了京城。文奇素知甘老與丁珩交情匪淺,遂央求甘老陪他到京,一探究竟。
Scene 2
九月初九,圍場秋獵。
這木蘭圍場,是順治八年圈成的,位於燕山與內蒙古高原之間。雄關處處,險隘重重,形勢十分險要。這時正當深狄,西風陣陣,烈馬嘶鳴,一派燕北雄壯慷慨之氣。皇帝立馬塞上,環顧四周,不覺長長歎了一口氣。多年來,皇室一直將它當作行圍習武的主要場所,別有一番經歷,一番心意,不知宗室子弟群臣們是否體察?想到這裡,他回頭一顧,諸位王爺、貝勒、貝子依次簇擁在身後,一個個衣冠整肅,穩坐雕鞍,倒也有幾分模樣。不過,皇帝憑著幾十年察人體物的經驗,總覺得他們似乎瀟灑之氣有餘,勇武之威不足。只有那寶玉望之有王者之氣,氣度儼然,又帶著溫文爾雅。
皇帝一鬆韁繩,坐騎忽地一聲躥了出去。眾人連忙催馬相隨,一時間馬蹄雷鳴,塵土雲卷,圍場上氣氛驟然緊張起來。突然,皇帝猛地勒住馬,挺身四顧,隨從們也一齊勒住馬,仰望聖上。四下萬籟俱寂,只有幾股塵煙,突過馬群,飄向前方。皇帝高聲喊道:「此處是何地方?」
「紅山!」有人答道。
「紅山是何地方?」皇帝再問。
眾人面面相覷,無言以對。
皇帝轉問靠的最近的剛貝勒:「這是何地方?」
剛貝勒轉眼一想,忙說:「是聖上打虎之處!」
皇帝輕輕哼了一聲,說:「再好好想想!」
剛貝勒心裡有些慌了,不由得看了看周圍的堂兄弟幾個。
琪貝子連忙搶過話頭:「聖上打死黑熊之處是也!」
皇帝一聽,越說越離譜,不由得有點火起來了,正想訓斥,忽然人群中有人高喊:「此乃聖祖大勝噶爾丹之地也!」此人正是怡親王世子金寶玉,皇帝微微點點頭說:「不錯,康熙二十九年上,噶爾丹勾結羅剎,率領萬人來攻札薩克,皇爺爺親率大軍前來平叛。
七月末,噶爾丹率軍剛至烏蘭布通,沒等他站穩腳跟,皇爺爺就給以迎頭痛擊。噶爾丹只剩下三千敗軍逃回科布多。此乃浴血大戰之處,保國之大役,汝等皆不知!何以銘記先祖創業之艱辛,何以堅守當今萬里之疆域?豎子只知圈地自肥,多納妾室,卻不習文武,全然不知保國之道,如此下去,百年之後,帝國王土安在焉!」說罷,長歎一聲,久久不語。眾人鴉雀無聲,圍獵尚未開始,就出現這尷尬情形,令人好不掃興。
有寵臣靈機一動,高喊:「欲承帝王雄氣,必當憑瞻這紅山戰場,各位貝勒,趕快驅馬瞻仰聖祖當年的『點將台』。」話音剛落,果然群情活躍。皇帝微微頷首,眾人便往點將台馳去。剛出幾里地就見曠野中巍然一巨石,高十數丈,屹立高埠之處,這便是點將台。眾人登上點將台四周環眺,只見風聲呼嘯,松濤起伏,彷彿當年戰場上萬眾吶喊,鼓角轟鳴。突然琪貝子的坐騎長嘶一聲,腳下一顫,幾乎從馬上摔下來。眾目之下,琪貝子窘得面孔發紅,舉起鞭子要打馬,卻被皇帝一聲喝住。他瞇起眼睛,側耳細聽,然後說:「這馬想必是被猛獸所驚,快下台去,跟我狩獵!」果然,眾人剛下點將台,就傳來聲聲咆哮,大家不由得緊張起來。
侍衛大臣上前奏道:「請聖上稍息,待我帶侍衛前去圍捕!」皇帝擺擺手,說:「不,汝等原地待命,貝子爵位以上者跟我上前!」說罷,便拍馬馳去。不一會,就見南面密林中躥出一隻毛皮呈黃白雜文的羆,披髮人立,見到眾人,呲牙咧嘴,拔起矮樹,朝眾人擲來。康親王連忙摘弓拔箭,對準百丈之外的大熊。皇帝喝斥道:「放下弓箭,往前衝!豈有百丈之外放箭的?懦夫之舉!」邊說邊往前馳去。大熊越來越近,轉瞬之間,就剩下三十多丈之遙了。眾位貝勒的坐騎驚得騰起前蹄,引頸長嘶,打起轉來。主人們的騎術雖然不錯,但這時候,都制不住馬了,顯得手足無措。
大熊聞到人味,更加凶狠百倍,大吼一聲,震得樹葉兒刷刷往下掉,貝勒們的坐騎都被嚇癱在地。皇帝的御騎亦為所驚,一跳一竄,差點把皇帝摔下馬去。只有寶玉還如釘在馬背似的,箭一般地往前躥去。寶玉回身摘下強弩彎弓,拔出雕翎利箭,迎著大熊衝去。那大熊嚎的一聲,撲將過來。寶玉穩住馬,拉滿弓弦,「嗖」的一聲,那箭不偏不斜將大熊的兩眉之間射了個穿心透。大熊連哀鳴都來不及,咕咚一下摔在了寶玉的坐騎跟前,抽搐了幾回,睜大兩眼死了。
皇帝一喜高呼:「寶玉神威,豎子無人能及焉!」又一怒,訓斥其他貝勒道:「像汝等方才的苟且之狀,能成大事嘛!往後,練武習文,當以承先王雄氣,振沙場神威為要,修業無成,休來見朕!」
皇帝:「來人,今日的首功記在寶玉帳上。寶玉,朕要好好賞你。朕特派你為明日的狩獵監督官,眾人都受你轄治,所得獵物由你分配。」
寶玉一聽,頓時傻眼,連謝恩都忘了。原來這一次的秋場圍獵正值皇帝六十大壽,皇帝大喜,特准后妃、公主、郡主等前來同樂,明天就是專程開放給這群娘子軍的日子。這些格格們嬌嬌弱弱,只願待在黃幔下、行宮內,真正肯參與狩獵者少之又少,大多是抱著踏青玩耍的心情來的。往常這種差事,都是琪貝子這種閒散宗室,陪著玩的。今天居然點名神威大將軍,寶玉忍不住懷疑剛剛御騎那一跳一竄,是不是把皇上震暈啦?
「神威大將軍,謝恩哪!」寶玉經人提醒,慌張的謝過恩典。
Scene 3
第二天,寶玉起了個大早,在行宮前點名,大清格格們鶯聲燕語、三三兩兩的來到,宮女們心細,還不忘給主子帶上點心籃,有的連化妝箱都帶上了。費了好大功夫,寶玉才把格格們分成兩隊。寶玉苦口婆心的講明紀律,說明路線,眾格格們卻聽的嘩笑不止。有的嫌累,就地半臥躺著,宮女們忙著給撐傘,給遞水,給擦汗。「我的媽呀!侍候這群姑奶奶,簡直比帶兵還累,」寶玉暗暗叫苦。
這時一隊蒙古娘子軍來報到,白衣騎裝,白紗蒙面,全隊肅然整齊。大清格格們這才不好意思的起身,在宮女、馬伕又推又扶的幫助下,勉強的歪坐在馬背上。
小公主早等得不耐煩了,一抖韁繩,雙腿一挾,就要縱馬絕塵而去。誰知她的馬被突出的樹根絆倒了,向右仆倒,眼見小公主就要被馬壓住。電光火石間,蒙古娘子軍中的ㄧ員,蹬足一躍而起,在空中翻了兩翻,手中長鞭順勢揮出,捲住小公主的細腰,順勢一提,就把她帶離了馬背,輕輕一抱放回地面。
「好俊的身手!」眾人驚嘆。寶玉聽的細細私語,「那就是博爾濟郡王的二格格」,想要細看,那女子卻已隱身在眾人之後。
這一天,寶玉瞎忙著照顧這群格格們,一下在前領隊,叮嚀他們別脫隊,一下在後面押隊,深怕有個閃失,還得分神聽著他們磕磕碰碰發出的驚叫聲。幸好格格們在隨從的幫助下,多少也獵了幾隻兔子、野鴨。寶玉有些疑惑,博爾濟郡王的二格格,身手如此矯健,為什麼都只靜靜看著,遠遠跟著,從不出手呢?莫非她不懂射箭?
Scene 4
秋獵持續了十天。寶玉不想與那些王公貝勒們搶些獐子之類的獵物,只想再獵些猛獸,因此獵物數量不多。寶玉也不甚在意,他滿清第一「巴圖魯」的地位,已經無人能撼動。其餘的,就讓他們去爭吧!
這一天的重頭戲是射箭比賽,分立射、騎射、遠射三種,有二十五步、五十步、百步之分。三輪九箭,即每人每輪只許射三支箭,以中靶箭數的多少定前三名 ...不用說,寶玉自然又是出足了風頭。
輪到娘子軍們登場了,出乎寶玉意料之外的,大清格格們可沒有箭箭虛發,而是連弓都拉不開。有那勉強像樣的,弓弦一放,羽箭往前飄了五六步,就像是長了耳朵,一聽到大地的呼喚,就回歸自然懷抱。也有厲害些的,把箭送到了靶垛上,就贏的了滿堂彩。
白衣蒙古娘子軍登場了,果然草原上長大的女孩,氣勢如虹,箭箭中靶,臊的那大清格格們有些直怪風大、有的怪太陽刺眼、稍有廉恥心的,才懂得一語不發,欣賞這剛健婀娜。壓軸戲,博爾濟郡王的二格格屏氣凝神,第一箭就中了靶心,雖然驚呆了大清格格們,一旁的貝勒們卻大聲鼓譟叫好,二格格置若罔聞,如老僧入定,咻的ㄧ聲,又穩穩的射中靶心。二格格表現出的英姿十足男人氣魄,全場靜了,大家都等著看第三箭。這第三箭嚇壞了眾人,居然直直的剖開第一箭,重重的射進靶眼。「一個女人居然有這樣的準頭、臂力,」寶玉也折服了。
大清格格們突然都病了,有的頭暈、有的肚疼,紛紛告病,嚷著要休養,無人肯再應戰。皇帝不以為忤,哈哈大笑,讓自家娘子軍們回去休養囉。寶玉尋了機會,看準一個離隊到帳篷來取水的白衣娘子軍,好聲的問道:「妳家格格好箭法,怎麼這幾日都不出手呢?」
白衣娘子眨巴著眼睛:「我家格格說啊,上天有好生之德,我們又不缺吃的,何苦獵殺野獸為樂呢?野獸也是生物,牠們被圍捕屠殺,也是會驚惶痛苦的。孟子曰:『親親而仁民,仁民而愛物。』虎嘯猿啼,自在於山林間,人為什麼要殺害無辜呢?」
寶玉笑著點頭:「姑娘好學問。沒想到荒煙大漠之中,儒家思想也如此昌盛。」
女孩子不好意思的:「唉呀,什麼奴家、哀家的,我不懂啦。我只是鸚鵡學舌,把我家格格的話,學給爺聽,」摸摸腰袋,「不過我家格格是真有學問,您瞧這是她昨夜習的字,我今早給收起來的。」遞給寶玉一張宣紙。
寶玉打開一看,一筆娟秀的蠅頭小楷,抄錄了三首白居易的《憶江南》:其一,「江南好,風景舊曾諳。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其二,「江南憶,最憶是杭州,山寺月中尋桂子,郡亭枕上看潮頭。何日更重遊!」;其三,「江南憶,其次憶吳宮。吳酒一杯春竹葉,吳娃雙舞醉芙蓉。早晚復相逢。」
「這三首,」寶玉低迴,「不正是我的心情寫照嘛?」
Scene 5
秋獵最後一日,在張三營行宮舉行盛大的慶功告別宴會,飲酒歌舞,摔跤比武。並宴請蒙古等王公,按軍功大小,予以獎賞。
皇上旨意方下,命怡親王世子金寶玉代皇上宣慰蒙古諸公,大家都明白這是皇上選定繼承人的信號。酒宴上傳杯弄盞,觥籌交舉,還有歌伎淺斟低唱,容納數百人的宴客廳裡的氣氛愈來愈活絡。
酒酣耳熱,博爾濟郡王敲杯,「各位,今天真是個好日子。讓我們舉杯恭祝大清國運昌隆,聖上萬壽無疆,」眾人一飲而盡,「本王特命小女練了一曲蒙古的《舞歡宴》,請大家賞個眼啊!」大手拍了三下,一隊蒙古舞伎,以白紗遮臉,魚貫而入。舞伎們利用筷子串成敲打清脆、錯落有致的道具,擊出草原上蒙古女郎歡欣迎賓的豪邁情懷,舞者身段俐落、舞步輕巧,將塞外女子嬌媚爽朗的形象表達得歷歷如繪。為首的二格格舞姿尤為柔美舒展,舞步輕盈飄逸,頭與頸輕微擺動,手臂柔韌的擺、提、壓、挑,配上以腰為軸心的仰俯和扭動,圓形疾走、旋轉,看呆了在座的貝勒、王公們。博爾濟郡王臉上有藏不住的驕傲神色。
一舞既罷,舞伎們都退了大半,寶玉才如夢初醒,急的大叫:「留,留下。」周清附耳主子:「小王爺,這位可是博爾濟郡王的愛女,不是南府歌伎,不能留下侍宴的。」寶玉驚覺失態,白了周清一眼,也輕聲:「你胡說什麼?我是看那格格的眼神神似故人,所以~~~」不好意思的笑笑,正要謝過博爾濟郡王時,已經退到門口的二格格回眸一笑,那百般嬌媚的眼神,又勾住了神威大將軍的魂魄,讓他又忘了台詞。目睹一切的博爾濟郡王嘴角帶著笑意,眼眸中閃現出一抹同情與了解。
Scene 6
那一夜,博爾濟郡王大帳中
博爾濟郡王:香香,明天妳就要隨奶奶回京去了。(悲嘆) 想不到妳我父女如此緣淺!?
香香:(跪哭) 父王!
博爾濟郡王:(扶起女兒,拭去她的淚水) 別難過啦!「自古窮通皆有定,離合豈無緣?」妳到了京城,多照顧照顧妳姊姊。妳姊姊是任性驕縱了些,心地還是不壞的。
前兩年,我聽來往的客商說,在江南有一位和妳姊姊神似的姑娘,心下就懷疑了。妳姊姊自告奮勇要去尋親,也是為了寬慰老父思女的愁懷,誰知尋了一整年,親沒尋到,倒害慘了人家痴情公子。
上半年,我去接妳時,已經好好說了她一頓,她也很後悔。妳念在我和妳母親的情面上,多多照料她啊。前些日子,京城傳來喜訊,說是她生了一個男孩,我這個外公也準備了好些禮物,託妳一併帶去。等到春暖了,阿瑪上京看妳們姊妹去,順便幫我的小外孫過周歲。(停了一下,意味深長的看著女兒) 有些事,妳也要做個了斷才好。豪俠、虎將,妳~~~。
香香: 父王,~~~我~~~我的事,不是我一個人能決定的。
博爾濟郡王:我懂,我懂。你們的事,我都聽妳奶奶說過了。「不經一番寒徹骨,那得梅花撲鼻香?」感情亦復如是,相信妳額娘芳魂不遠,也會保佑妳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