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燈思舊事,斷雁警愁眠。
江南丁家
Scene 1
秋老虎發威,小廝青兒抱著一盆白色的茶花,站在丁家院子裡,一身雖然輕裝,卻還是累的汗流浹背。那麼大的一盆,讓他一個小夥子從山下一路抱著上來。丁老夫人看著他,心裡有幾分感動和幾分不忍。
「太君,快看,茶花。」青兒嘿嘿一樂。
「好漂亮啊。養著吧。」丁老夫人讚歎。
青兒抱著它,放在了窗台上。丁老夫人仔細的觀賞著,那如牡丹般的重重花瓣帶著微微蜷曲一層一層的鋪散開來,邊緣處有些微微粉紅,中心處卻是白的一塵不染。再湊近些,淡淡的香氣撲面而來,別有一種清新脫俗的淡雅美。
老夫人欣喜:「這是純雲南品系新育種的吧!花名是~~~」
一個男聲回答:「花名是寶貝珍珠,喜歡嗎?,『麗紫妖紅,爭春而取寵,然後知白山茶之韻勝也。』只有這個名字才顯得出妳在我心中的分量,只有這樣的花才襯的出妳的與眾不同,」聲音的主人,偉岸粗獷,如蒼老遒勁的古榕,卻又有幾分自在的飄逸,有股不被世俗束縛的灑脫。
丁老夫人凝視著這男子,體態威武,白髮濃密絲亮如俄羅斯國的北極熊,肩膀上的長肌肉群孔武有力,裹在一身黑色勁裝裡,人顯得格外挺拔了。
男子笑臉迎迎:「怎麼,我的美人?才小別數月,就不認得夫君啦?」
丁老夫人輕啐了一聲,「唷,原來是江南第一儒俠丁珩大俠,倦鳥歸巢,妾身未能遠迎,還望爺恕罪,」一邊說,一邊盈盈一福。丁珩抬手虛扶,「夫人不用如此多禮」,心中讚嘆都五十年了,我的夫人怎的越發風姿卓越,更有韻味。
稍後,丁老夫人親手為丁珩和自己現沏了兩蓋杯的蓮花茶,夫妻倆就著皎潔的月色在院子裡聊開了。
丁老夫人:相公,此次去天竺山還好吧?見到小甘啦?
丁珩:好,小甘好得很,如今他也半退隱了,每天蒔蒔花草吹吹洞簫,江湖上的事現今都是水寒和文奇在籌畫奔走。
(聽到文奇的名字,丁老夫人皺了皺眉)
丁老夫人:文奇?他的病怎麼樣啦?
丁珩:(有點遲疑) 嗯,我只有剛到的時候和他打個照面,也沒多聊。看他的氣色是還好,只是氣血虛些,聽小甘說他病的那些日子,都是小雨在照顧他。
丁老夫人:小雨?都是小雨在照顧他?
(丁老夫人的眉皺得更緊了,丁珩見狀,笑了出來)
丁珩:我的美人,妳的疑心病也太重了,小雨還是個孩子嘛!再說難道妳還信不過文奇,文奇對香香可是一見鍾情,用情很深喔!
丁老夫人:(輕嘆) 小雨已經不是個孩子了,她長大了,我初見你時,不也是這個年紀嗎!?少女情懷總是詩。
要說一見鍾情,用情很深嘛,(想起了某人,冷笑) 也保不得哪天意亂情迷、暈車暈船,被仙子勾了魂去!!!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閑變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變。驪山語罷清宵半,泪雨零鈴終不怨。何如薄倖錦衣郎,比翼連枝當日願。」
丁珩:(見他的美人罵的杏眉橫豎,臉上的笑容僵住了,小心翼翼的回答) 哎唷,我的美人,妳這頓話指桑罵槐的,莫非是在指涉前兩日那三步一跪,五步一拜的貴客?
丁老夫人:(白了他一眼) 丁大俠山棲谷隱,消息倒是挺靈通的!那你可知我們的寶貝孫女在燕子磯,被你那幫好兄弟好生照顧了一番,啊?
丁珩:(陪笑) 知道,知道,這事我全程都跟著哪。
丁老夫人:喲,全程都跟著,那你還眼睜睜的看著香香去跪那七個貨色!?
丁珩:唉呀,我的美人,你可是有身分的,用詞不能這麼鄙,「貨色」兩個字粗俗不堪,以後別再說啦!
丁老夫人:唷,我用詞鄙,我這可是入境隨俗呢!人家把你孫女當伴遊、威脅要換她一個,這些你都沒聽見、沒看見!?
喔,我知道了,丁珩大俠,言必信、行必果,急人之難、不愛其軀,為了江湖道義,連孫女都不愛了。
(聲色俱厲地問道)還是見著你那舊情人---冷如冰,一時意亂情迷,就忘了孫女?
丁珩:(緊張的腋下冒汗,結巴起來) 沒~,沒的事,我~~~,我~我~哪~哪有什麼舊~舊情人!?妳別多~多心 (嚥下口水,調勻了氣息) 我的美人,妳也知道的,江湖中最講輩分排行了,香香雖然是我的孫女,可她從不扛出我的名號,這是她的大氣、骨氣、志氣,我們要尊重她,以她為榮。更何況,我也想試試那位貴客的膽識、武功、肩膀。
丁老夫人:唷,我真是錯怪了丁大俠,但不知試的如何啊?
丁珩:膽識、武功、肩膀都是好樣的,就是心太軟,容易被恩義所動搖。
丁老夫人:(嘆了一口氣) 香香也有同樣的毛病,這也正是我所擔心的。文奇這毛病倒輕些,就是領導能力差了點。
丁珩:怎麼說?
丁老夫人:唷,丁大俠不是消息挺靈通的,怎麼不知道武林四大公子搶親的故事啊?文奇礙於姊弟之情,管不了玉葉也就罷了,也管不了武林四公子,聽說連關西雙煞那種下九流的強盜,也敢和他搶金牌。相公,當初你號令江南武林時,紀律嚴明,賞罰必信,萬眾一心,哪有如今這般正副令主各行號令、互唱反調之事?當初愷兒把香香許給高家,考慮的不太周詳,喔?
丁珩:(臉上有些不自在,訕訕然) 嗯~~~,是不太周詳,咳,(清了嗓子,吟誦起來) 「楊家有女初長成,養在深閨人未識。天生麗質難自棄,一朝選在君王側。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說來這事還與美人妳有關吶。
丁老夫人:與我有關?怎麼說?
丁珩:唉,美人,妳把妳的才情、機智,都教給了香香,就像我當年也是一見了妳,就目不轉睛,只會傻傻看你~~~~~~
(憶起當年在木蘭圍場壩上草原的驚艷,一時想呆了)
丁老夫人:真貧嘴,(看老公失了魂,輕敲了蓋杯) ㄟ,香香的事,我們還沒談完呢?往下說呀!
丁珩:(回過神來,再清了嗓子) 喔~,香香當日在詩文雅會上鳳聲初啼,一曲浮花戀影,舞動了多少王孫公子的少男情思。惹得東西南北中各世家,都來提親。我和愷兒成天應付那些媒婆,外加掃蕩一群討人厭的蒼蠅,妳都不知道有多辛苦!?(嘴巴說著辛苦,臉上卻帶著驕傲的笑)
丁老夫人:(不滿的扁扁嘴,鼓起腮幫子) 哼,我就說你們男人啊!成天說著賞花惜花、風流自許,見了美女,立馬就眼睛一亮地直盯著人家瞧,真是~~~~~
丁珩:是是是,我和愷兒左思右想,想前顧後,千思百慮,苦思冥想,焦心勞思,深思熟慮之後,終於選定了海寧高家。海寧高家世代簪纓,康熙年間,元龍就中了榜眼,說來也是書香門第。元龍為官清廉,撫民恤民,屬吏官僚敬畏他,士子民眾對他也感懷,連先朝皇帝都讚譽他為古之大臣。
這文奇頗有乃父之風,溫文儒雅,一身功夫又俊,志匡天下,胸懷磊落,小甘又指定他為接班人。只有這樣的佳婿,才能斷了那些人來求親的念頭。唉呀,當初我們也問過香香,她也沒說不願意啊!只是後來元龍病重,這後續的規矩禮數就緩下了。
丁老夫人:哼,方才你不是說小雨還是個孩子嘛,那當初香香比小雨現在還小呢,就遇到了個翩翩公子,文武全才,門戶相當,又有她爹、爺爺整天在那敲邊鼓,讓他倆一起習文練劍的,近水樓台先得月。
你們問她,她也說不出個不願意的理由來,只好由著你們。
如今,她大了些,文奇對她又是那樣的態度,我想~~~
丁珩:(驚) 妳想悔婚,這可不成,我在江湖上是什麼身分,怎能背信食言呢!?
丁老夫人:(怒) 你們男人就只顧著講身分、說恩義,那我們女人呢?就該是你們擺布的棋子嗎?要說背信食言,是誰把香香逼到金寶玉身邊的?「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是誰先背棄了這誓言?要論身分,我的來歷,你是最清楚的。要說恩義,你那幫好兄弟,只因為你娶了我,成天疑東疑西,逼的你繳出了令牌,全不顧及往日你為他們兩肋插刀的情分。……
Scene 2
五十年前,屋外瀟瀟的秋雨打在芭蕉上,屋內龍鳳紅燭高燒,穿著大紅喜服的一對男女,從面相上看真個是璧人一對。這是日月會第五代令主的大喜之日,偌大的喜堂之中,除了這對剛拜堂的夫妻,還有喜娘、一名小廝、一名丫鬟,前來見證的是丐幫幫主王樂、少林寺方丈釋永信和新任第六代令主甘鳳池。
新郎丁珩大腿上緊緊的纏著一層層的紗布,昨日在香堂上,為了表明心志,他毫不皺眉的捅了自己三刀六眼。讓他驚訝的是,等不及他包紮好,他歃血盟誓的兄弟們就迫不及待的,一個個來與他飲斷義酒。
當時,副令主小甘打頭一仗:「大哥,這些年辛苦你了!來,小弟先乾為敬。」
戒律堂長老:「令主,您別怨我!這是您自己的選擇。」
忠義堂堂主哭了:「大哥,我的命是您救的,今後您有什麼過不去的,吩咐一聲就是了!」
腿上的血汩汩得流著,太陽穴鼓鼓的跳動著,丁珩有些暈眩,這香堂上那麼多人,他們的臉怎麼那麼熟悉,又那麼陌生,那麼多張口在說話,怎麼那麼嘈雜,又那麼安靜。曾被譽為諸葛儒俠的丁珩,此時腦袋卻空了,什麼也想不清楚,只記得草原上飛快的烈馬,踏入了輕淺的小溪,就見到那個安恬柔美的笑,那眼神冷冽如一泓泉水,瞬間沁涼了他燥熱的身。那一刻~~~~~~
Scene 3
丁老夫人又急又恨的話語,把丁珩喚了回來……
丁老夫人:「五十年了,他們對你那樣不仁,你可絲毫沒有對他們不義,默默的為江南武林盡心盡力,還遭人嫌、惹人忌,這樣還不算!?現在那七個老東西就連香香也懷疑上了,連番羞辱她,就連高玉葉都買兇要毒殺香香,有這樣的大姑,你還顧著約定,要把香香往虎口裡送,你~~~兒子和媳婦走了,就留下~~~,你也~~~」
說到這,丁老夫人也怨也氣的轉身,想起為了江南武林犧牲的兒子和媳婦,掩面而泣。她好氣自己的男人,這麼重情重義;也怨他的兄弟們一再猜疑他,全只因為她是他的女人;更哭她自己與父親三折箭的誓言,這麼沉重的決裂,叫她一生都回不了那個家。
丁珩:(慌) 別,我的美人,你別氣了。是我不好,是我失言。
丁珩憐惜的握住夫人的手,定定的看著她,嘆息著這個女人為了自己放棄了父母給她十多年的姓名,來到了這個孤立無援的地方,自己怎能不好好疼她。
丁珩:我的美人,是我太自私,妳別氣壞了自己,我會心疼的。耶,我記得香香的婚事,當初只說許給高家,可沒說許給哪一個兒子,這哪一個兒子好,爺爺也看不準,當然得聽奶奶的。
看著丁珩急的哈腰道歉的樣子,丁老夫人想起這男人為了自己放棄了仗劍行俠的快意,號令武林的威風,甘於守在這一方天地間,自己怎能再怨他氣他!?
倆人對望了一刻,眼波流轉間,那麼多往事都回來了,也都消散了,沒有哀怨,沒有嗔恨,只留下淡淡的幸福。
丁老夫人:(嘆了口氣) 唉,也不能聽奶奶的,要聽香香的。說真格的,我看到了金寶玉就像看到了五十年前的你,但願香香能有奶奶的勇氣,過錯只是一時的糊塗,要是錯過,那可是終身的遺憾。
丁珩:(點頭如搗蒜) 一定不會錯過,一定不會錯過,香香有奶奶的調教,這腦袋一定不胡塗。
丁老夫人:(反嗔為喜) 算了,你趕了好幾天的路,也乏了,早點歇著吧。
丁珩:是是,恭領娘子令諭。(學那宮裡太監,伸出手來,半彎著腰) 娘子請啟駕回房。
丁老夫人:你喔,越老越不正經。
順勢搭著丁珩的手,回頭再看了一眼那一輪明月,暗禱:我的寶貝孫女兒,妳要聰慧,別讓僵固的禮教困住妳,妳要勇敢,就讓真摯的情意引導妳吧!一回頭,撞進了丁珩深思痛苦的眸子裡,那目光裡有太多激烈的感情在撞擊,丁老夫人被他糾結的目光撞了一下,呼吸一窒,「難道他想的和我想的一樣!?這埋藏二十年的祕密就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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