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郭怒和小雨到達竹林的時候,郭方宏和郭行恕正在竹林培土施肥。這樣同心協力的時刻,郭怒和父親也曾有過,那時是父親打鐵,他在旁邊幫著拉風箱。如果早幾年,郭怒見到這樣的畫面,必然會憤然離去,那是一個自覺被父親忽視的兒子的怨與恨,但是現在他不會了,因為看過了寶奇香的糾葛,他明白了感情從來不是菜市場買菜,銀貨兩訖,也不是公平的施與受。母親一心仰望愛戀著父親,期待著小家庭的單純幸福,奈何造化弄人!情之一字,害人不淺吶!也許不是,不是「情」字害人,是「我執」?
他走到郭方宏面前生硬地叫了聲「爹」,後者詫異地抬起頭望著他,他知道父親認不得他了。十年,十年讓一個黝黑瘦小的男孩長成滿臉落腮鬍的男人。他又叫了一聲「爹」。
「怒兒?你是怒兒?」郭方宏慌張的抹去手中黃土,結巴的問,「你~你怎麼來了?」
「是妹妹要我給你們送幾件冬衣來。」
「好好,到屋裡談。」
進了屋,郭方宏又是一陣慌亂,給兒子和女孩倒了茶水。
女孩道了謝,自我介紹:「郭伯父,我是甘小雨。」
「妳是甘老的孫女,小雨姑娘?」
「是。」
「你們倆怎麼會走到一塊兒呢?」
三人聊了好一會兒,郭方宏專心地聽著兒子這幾年來的遭遇,間或點頭,間或簡短的評論兩句。
郭行恕端著好幾盤菜進來,招呼著,「廟裡禁葷,幾樣菜蔬,表弟和這位姑娘不嫌棄,就簡單用些吧。」
小雨嚐了幾口,讚不絕口,「行恕哥哥,這些菜都是你做的啊?你真能幹! 」
郭行恕笑答:「唉,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嘛。」
這一句話打消了郭怒多年的妒恨,他仔細想想這位表哥的確命運多舛,可憐的程度更甚自己和方琳。人都是這樣的,知道世上有人比自己過得不好,但凡有良知的都會一邊慶幸一邊憐憫之心油然而生。
四個人在竹林裡開開心心的過了四天。
(二)
江水寒終於趕到了竹林小屋,最先看見他的是小雨,「江大哥,你怎麼也來了,來來來,正趕上開飯。」
江水寒正餓得前胸貼後背,血糖低的他心跳加速,直冒冷汗,他雙手顫抖得把一大碗茶泡飯咕嚕咕嚕地灌進喉嚨裡。
「慢點吃啊,小心別噎著了。」
江水寒又吃了第二碗,這才有力氣,說:「你們四位得跟我去鎮江走一趟,金公子和香香危在旦夕!」
「香香出了什麼事?」郭行恕驚問。
「沒時間了,我們在路上邊走邊說。」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五人趕至江邊時,所有的渡船居然都停業了。
江水寒抓住了一個在渡口擺攤的小販問:「今天天氣這麼好,水象穩定,怎麼船家們都不營業呢?」
「喔,昨兒有個富家千金,把這兒的渡船全包了。你們要是趕著渡江的話,得再走二十里路,下游那還有一個渡口。」
「什麼?」江水寒明白這又是高玉葉使的釜底抽薪之計,他計算著下游的渡口,離此二十里,路又難走,怕是又要多耗上大半天。
正為難時,小販說了,「你們要真是趕時間的話,我家有條舢舨,可以渡你們過江,只是速度慢些就是了。」
「沒關係,速度慢,我們可以幫忙划。」
(三)
三天過去了,丁香已經比預定的日子多撐了一天,她渾身汗意,感覺自己就快虛脫了。昨天夜裡,當她為寶玉療傷時,秦榮見她額上冒出冷汗,疼得雙眉緊皺,出手分開了兩人。她難受的揪著胸襟,「秦叔,別,我沒事的。」秦榮一陣心酸,連忙收斂心神,扶起她的身子,從背後運氣給她,保住她的心脈。秦榮深深懊悔著當年練功時,自己怎麼這麼混,如今是「功到用時方恨少」。
當丁香白著一張臉回到寶玉身邊時,看到他還在昏睡中,兩行淚珠串流而下,在月光的映照下越顯淒涼。
兩老擔心著,「江大俠不是說快馬來回只要兩天嗎?怎麼第三天都快過完了,還不見人影呢?」
「唉,小王爺雖然昏睡不醒,臉色倒是還好,呼吸也很平順,反倒是香香姑娘~」劉老說。
「就算小王爺能夠獲救,要是香香姑娘有個三長兩短,我怕~」紀老說。
「你是說小王爺會殉情?」
「小王爺對香香姑娘用情很深,要是他醒來知道香香姑娘是為他而死,你想~」
「哎喲,你別再說了,要是小王爺有個三長兩短,我們倆搭上周清,都得陪葬。」
此時周清來請,說是丁香有事相商。
兩老連忙進屋,丁香已經是面白如紙,四肢冰冷,整個人瘦削了一圈。
她抖著聲音交代著,「要是江大哥今夜還搬不來救兵,我恐怕撐不住了。」
紀老說:「姑娘心地純良,一定會逢凶化吉的。」
丁香苦笑:「我不是擔心我自己,我是擔心公子。如果我不幸死,那是我自己命薄,怪不得任何人。我只是放心不下公子,兩位老夫子是他的老師,請你們寬慰他~」
劉老說:「姑娘一定要撐住啊,我們是勸不了公子的,姑娘不知道公子把妳看得有多重!」
「公子對我的心,我怎麼會不明白,只是生死由命不由人!懇求兩位老夫子轉告他此生能得郎情如此,丁香死也無憾!只願他好好活著,善自珍重,自有來生可期。若是殉情,隨所造惡業墮入地獄,只怕反而相會無期!」
「姑娘~」
兩老又感動又感傷,此時傳來一片吵雜爭鬥聲。
「周清,快出去看看!」
不一會兒,周清回報,「是張太郎來了,尚都統已經將他團團包圍了。」
「秦叔,請您照看公子,我出去看看。」虛弱的丁香,跨過門檻時,差點摔了一跤,幸好給周清扶住了。
(四)
丁香勉強撐到了客棧門口,只見一大隊士兵正把張太郎包圍起來,屋頂、圍牆上還有弓箭手侍候,形勢劍拔弩張,大戰一觸即發。
張太郎見到丁香,先喝了聲采,「還是丁侃的女兒好樣的,強過金寶玉那個縮頭烏龜。」
丁香說:「前輩真的誤解金公子了,金公子為前輩所傷,傷勢未癒,不方便出來。」
張太郎大罵:「一個男人躲在女人後面,敢做不敢當,不是王八是什麼?妳放心,我和丁侃有數面之緣,不會為難妳的,只要交出金寶玉就成。」
尚建民怒斥,「大膽狂徒,居然敢口出惡言。弓箭手預備!」
包圍的士兵們唰地退了幾步,弓箭手弓箭上弦,丁香連忙闖入包圍圈內,護住張太郎,說:「前輩,晚輩曾以性命為金公子作保,若是江大哥今日不能準時趕到,晚輩任由您處置,現在離酉時還有一刻鐘,請您再多等一刻。」
兩老這時也鑽了出來,見了這陣仗,連忙大喊:「別動手,別動手,傷了丁姑娘,你們都吃罪不起的!」
張太郎心裡也有數,自己只有一個人,真要硬拚,也只能拚個「魚死網破」,就一刻鐘,為什麼不能等呢?便盤膝而坐,說:「好,就依妳的,一刻鐘。」
尚建民揮手示意弓箭手暫緩。
一刻鐘好漫長啊,劉老緊張的都想吐了,紀老心急地望向遠方。
五分鐘十分鐘,終於遠處傳來達達的馬蹄聲,聲音越來越清晰,來人身影慢慢變大,眾人不由得發出驚呼聲,「是江大俠!」後面還有四匹快騎。
郭怒單手執韁,沒等到馬匹停下,就滾下了馬,大叫:「舅舅!」
一見到郭怒,張太郎滿腔殺意頓時煙消雲散,大哭著:「兔崽子,真的是你,你沒死也不會出個聲冒個泡,害你舅舅眼淚都哭了幾缸,待會我得到廟裡收收驚。」
郭怒說:「舅舅您別哭啦,瞧您哭的皺鼻子斜眼睛的,跟牛叫一樣,又醜又難聽!」
「你個兔崽子,又欠你舅舅捶了!」
眼見大難已除,丁香再也撐不住了,眼前一片昏黑,倒了下去。
「丁姑娘,丁姑娘,香香~」任憑聲聲呼喚,都擋不住冷到骨子裡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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