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晚膳時分,客棧夥計來問:「公子,要用點什麼菜啊?」
寶玉正要開口,卻被丁香搶了先,「葱燒子排、西湖醋魚、老醋蜇頭、醋香雞柳、攪醋絲、醋溜二白、髮菜醋汁、老醋韭菜、醋溜鵝塊、醋泡花生、醋炒筊白笋,哦,對了,別忘了來碗醋凍,越酸越好。」
「哇,香香,妳今天胃口真好。」
「不是我胃口好,這全是給公子你的,你愛吃醋嘛!」
「這~」寶玉小心翼翼地看著猶帶慍色的丁香,賠罪:「香香,妳別生氣嗎?妳知道的嘛,只要妳心裡想著別的男人,我這心裡就不舒服。」
「你是小心眼!我是因為~」
丁香還沒來的及把話說完,一個凶神惡煞忽地闖了進來,大吼:「你們誰是金寶玉?」
寶玉正要答聲,卻讓丁香按下了。
丁香站起,客氣地問:「請問閣下是何方英雄?」
那凶神行到她面前三步站定,問:「妳是丁香吧?」
「晚輩正~」丁香一語未畢,凶神左掌已然襲來,丁香本能後仰,哪知這是虛掌,電光火石間,凶神右掌已然拍中正起身救美的寶玉胸膛。寶玉只覺胸口像是被烙鐵熨上,本能地縮身後退。但他並不把這等小傷放在心上,只是暗運內力,想自己療傷。
眾人大驚,丁香長劍出鞘,喝問:「你到底是誰?為何出手傷人?」
「我是郭怒的舅舅,張太郎。金寶玉殺了我外甥,我是來報仇的。」
「這中間一定有誤會,今天早上我們才遇見郭大哥,他正要去惠力寺找郭伯父。」
「妳說謊!郭怒已經整十年,不肯見那個沒良心的,怎麼可能去找他?!」
「是真的!晚輩可以發誓。」
「妳閃開!看在妳爹分上,我可以饒妳一命。」
大漢往前大跨一步,周清、丁香連忙聯手護住寶玉,寶玉斜拉了丁香一步,兩人易位。
兩個老夫子嚇得臉色發白,其他客人紛紛丟下碗筷逃出店去。
「诶诶,客官,你們還沒給錢啊!」店小二急著去追吃白食的客人。
掌櫃的急著來拜託,「諸位好漢,有話好說,千萬別打起來,小店小本經營啊,要是打壞桌椅碗盤,小店就做不成生意啦!」看看兩邊人馬不為所動,索性跪下了,求著,「大爺啊,要打外面打吧,外面地方大又涼快!」
就在這一片混亂中,一個聲音響起,「張前輩,請勿衝動!」原來是江水寒來了。
現在是一打四了,形勢讓張太郎稍稍冷靜下來。
「張前輩,晚輩可以以性命保證,金公子絕對沒有殺害郭大哥。」
「妳是金寶玉的人,妳當然這麼說。」
「晚輩也願意以性命保證,」江水寒加碼。
「好,限你們三日之內找到郭怒,否則火雲掌絕不留情,要你們三條命抵郭怒一命。」
大敵已退,丁香問江水寒:「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江水寒嘆:「我們還是先看看金公子的傷勢吧。」
話聲未落,寶玉忽然滿臉脹紅,似乎忍受著極大的痛苦。
眾人把寶玉扶進房間裡,周清幫忙卸下衣物,四個男人圍著檢視寶玉的傷勢,丁香獨自在外面焦急地等候著。
「啊!」裡面傳來驚呼聲。丁香頓時大急,一把推開房門,「啊!」連忙掩面退出門外,原來寶玉正裸著上身在檢傷。
不過只那一眼就叫丁香膽戰心驚了,一個血紅色的手掌印清清楚楚的印在胸膛上。
江水寒先出來了,丁香著急的問:「怎麼樣?」
「很棘手,火雲掌不是靠震波傷人心肺,一般的傷藥治不了。」
「張前輩怎麼會~」
「這還不是玉葉的借刀殺人之計嗎?不說了,我們還是趕緊找郭怒吧!」
「郭大哥肯定是和小雨去了惠力寺。」
「好,我快馬來回,兩天之內一定趕得回來。可是金公子這邊也得先給他找個大夫,穩住傷勢。趙老前輩在江寧,用密令請他過來,最快也是明天中午的事。就怕緩不濟急~」
兩人正在煩惱之時,救星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問著:「有人受傷嗎?傷者在哪兒呀?」原來是秦榮,他在袁家鎮待煩了,便行醫四方,一邊遊玩,一邊賺點診金。今天他原來在附近的茶樓喝茶,呦,怎麼一大堆人逃難似地!他捉住其中一個問了原由,可樂了,「打架啊!好耶,有打架就有人受傷,有人受傷就需要大夫,我這幾天的食宿錢可有著落了。」
丁香見到秦榮,喜不自勝,連忙迎過去,喊道:「秦叔~」
「小丫頭,妳又受傷啦?」
「不是我,是金公子。秦叔,你快來看看他!」
江水寒引路,丁香跟著秦榮,一腳都跨過了門檻,才倏然驚醒,趕緊退出。
不一會兒,江水寒、兩老伴著秦榮出來了,丁香著急的問:「怎麼樣?」
秦榮問:「我已經施針讓病人昏睡,金公子中的是~」
「火雲掌,」江水寒回答。
秦榮說:「火雲掌的厲害之處,在於它的餘熱會滲入人體組織、燒灼細胞、傷及臟腑,傷勢絕不止表面看來那樣。」
「是燙傷啊,那就用冰塊降熱,冷卻熱度?」劉老獻策。
「我說您老一定沒下過廚房,用冰塊治燙傷,會讓表層細胞收縮緊閉,餘熱散不出來,會鑽的更深。」
「那用涼水沖?」紀老問。
「用涼水沖只能緩和表層的疼痛,火雲掌是用內力送熱,穿透組織,深及臟腑,就跟用微波爐原理一樣,微波爐是用微波使水分子摩擦振盪,產生熱量。火雲掌是激發受害者自身的內力相互碰撞,產生熱能,因此武功越高者,受害越深。」
「什麼微波爐?你這說的是哪國話啊?」劉老問。
「哦,我忘了這是清朝,那個蠻夷之邦的東西還沒進來。」
劉老輕哼,「是根本還沒發明吧?」
「你都知道,還問!我看你也是愛找碴!」
「快講重點啦!」
「總之呢方法有兩個:一是完全廢掉這位公子的武功,只是力度拿捏不好的話,有可能傷了他的性命,或者是讓他風癱了!」
「這方法不行,」眾人都不贊同,「快說第二個方法!」
「第二個方法就是要下針封穴,暫停這位公子的內力。再有另一股真氣輸入公子體內,維持他的生命。」
江水寒說:「那容易,我來!」
「你?」秦榮唰地抽出一柄小刀,「來,你試試。」
「試什麼?」
「你催動內力,灌注在小刀上。」
江水寒依言而行,一會兒功夫,秦榮收回小刀,搖著頭。
「怎麼了,是我的內力不夠?」
「不是不夠,你摸摸這刀是不是變溫了。」
江水寒一摸之下,果然如此。
秦榮解釋:「內力修習有兩種功法,一是陽剛、一是陰柔,你修的是陽剛之氣,讓你用內功為金公子療傷,那等於是火上加油。對了,裡面還有位壯士,是不是能請他也來試試?」
一試之外,周清也不合用。
「讓我試試吧!」丁香提議。
一試之外,小刀果然變涼了。
秦榮說:「小丫頭,秦叔得先跟妳說清楚啊,妳要每隔一個時辰為金公子運氣二十分鐘,日夜都不可以中斷。妳為他運功療傷,他在昏迷之中,會本能地吸進妳的內力,維持身體機能的運作。如果他不能及時醒來的話,那妳~這是捨身餵虎,妳~」
江水寒問:「難道不能讓金公子保持清醒嗎?」
「不行,讓他醒著,我為了暫停他的內力所下的針,就發生不了作用了。」
「可惡,我帶兵去把張太郎抓來,讓他給公子治傷,」周清怒。
「你把他抓來也沒用,他只會傷人,不會救人。」
丁香很心急,「江大哥,還是先讓我為公子療傷吧,你快去惠力寺找郭怒。」
「惠力寺?對啦,郭方宏也在惠力寺,」秦榮靈光一閃,「惠娘死的時候,張太郎狠狠打了他一掌,他不用別人救,自己就有自癒的能力。」
秦榮趕緊對江水寒說:「你把郭方宏一起帶來,他能救金公子。在他到達以前,就先讓小丫頭輸氣,緩和金公子的傷勢。」
「事不宜遲,我這就動身。」
這邊丁香也準備要為寶玉療傷,臨入房前,她拿出手絹蒙住眼睛。
秦榮問:「小丫頭,是讓妳給金公子運氣療傷,又不是表演蒙眼射箭,你蒙眼睛幹什麼?」
丁香回答:「那個~那個~金公子他服儀不整~讓人家看見了多不雅啊!」
「人家是誰?」秦榮想了一會,聽懂了。
丁香開始為寶玉療傷後,秦榮在旁邊看了一會,給劉老打了個手勢。
在院子裡,秦榮低聲問:「那個金公子和小丫頭一路同行同宿,難道沒有~肌膚之親嗎?」
劉老驚大了眼,說:「我們公子是什麼人,豈會做這等事!沒有,當然沒有。」
「真的沒有?」秦榮還是很難相信,「是不敢啊?還是不行啊?」
「你這個大夫也太好奇了,人家閨房裡的事,你管那麼多!」
「小丫頭是我從小看著長大的,我當然關心她的幸福啊!」
「我們公子胸懷坦蕩,不會行此偷香竊玉之事。」
「都抱成這樣了還胸懷坦蕩?到底是金公子自治力太強,還是小丫頭夠堅持?」秦榮心裡嘀咕著。
稍後,紀老問劉老,「秦大夫剛才和你嘰嘰呱呱的在說什麼?」
「他問我,丁香姑娘和我們公子有沒有~」
「有沒有什麼?」
「哎呀,就是晚上熄了燈以後作的那件事嘛。」
「同床共寢?」
「對啦。」
「那你怎麼說?」
「我當然說沒有。」
「那不就結了嗎?」
「唉,其實啊,我回答得有點心虛。你想想看,在小茶棚的時候,我們公子和丁香姑娘兩個晚上都單獨在一塊,還有在陳錦文家裡那兩天,咱倆啥也不知道。」
「不知道是種福氣,要是真知道,到時候王爺福晉怪罪下來,是你擔當還是我擔當?咱倆都擔不起!」
「所以咱們~」
「看見的時候,都沒有。沒看見的時候,就更不能說有囉!」
「還是你聰明!」
「嗯,記得以後別再跟方老躲在門縫裡偷看,要是真看見了什麼,要殺頭的!」
「啊,連這事你也知道!」劉老又驚又糗。
紀老說:「非禮勿視,古有明訓。對了,小王爺受傷的事,咱們得盡快通知薩厚安。」
「昨天我看了邸報,薩厚安進京述職了。這地面上,最大的官就是京口將軍了。」
「那不就是咱們在江邊遇見的尚建民嗎?」
「對,就是他。」
當夜尚建民調來一整隊精兵,團團圍住客棧,保護裡面的貴客。
(二)
江水寒包了船渡江,正要換成快馬時,一群人擋住他的去路。
「水寒,風塵僕僕地要趕去哪兒啊?」
「玉葉,我~」
「是不是要趕去惠力寺找郭怒啊?」
「玉葉,妳既然都知道,我也不必和妳打啞謎了。我是要去惠力寺找郭怒。」
「火雲掌很厲害吧?」
「玉葉,金公子心懷仁厚,他已經饒妳好多次了,妳實在不該一而二再而三地借刀殺人!」
「哼,假仁假義,他騙得了別人,騙不了我!偏偏你們成天小王爺小王爺圍著他轉。」
「玉葉,我不能再和妳胡攪蠻纏下去了,我們和張太郎訂有三天之約,如果我不能及時帶郭怒回去見他舅舅,丁香會死、我也會死。」
「為什麼?」
「我和丁香以生命為小王爺作保!」
「你們真是一群笨蛋,助紂為虐,金寶玉到底給你們灌了什麼迷魂湯?你放心,張太郎是自己人,只要我一句話,他不會為難你們的。」
「玉葉,你不懂。現在香香正在用內力為小王爺療傷,如果我不能帶郭伯父回去接手,她會力竭而亡的。」
「反正那丫頭把心都給了金寶玉,成全了他們當同命鴛鴦也好,省的我那弟弟成天哭喪著臉。」
「玉葉~」
江水寒見勸不動高玉葉,把心一橫,便要硬闖。
高玉葉身邊雖有林仰天、陳丹心等人,奈何他們武功平平,兩三下就叫江水寒打退。高玉葉見形勢不利於己,撂下狠話,「金寶玉一日不除,我一日不會善罷甘休的。」
高玉葉臨走之前,接過葉田田手上鞭子,咻一鞭打在馬臀上,馬兒驚嚇,狂奔而去。
「玉葉妳~」
高玉葉得意的狂笑而去。
江水寒看著高玉葉遠去,感嘆「我和玉葉是怎麼走到這一步的?」
當年的他是日月會第二把交椅,甘老德劭年高,又有案底,不方面出面,對外的事務都由他來奔走折衝協調。他大口喝酒、大碗吃肉,外表雖放蕩不羈,實則心細如髮。大家都看好他為甘老的繼承人,然而文奇來了,文奇武功比他高,謀略比他強。
江水寒心甘情願地退選,因為他實在不喜歡談權謀、論縱橫,他享受著遊俠的自由,「殫精竭智」這樣辛苦的活兒還是交給文奇吧!
然後玉葉也來了,她美豔但是驕橫,她活得那麼理所當然,彷彿天下人都該讓她似的。她豪氣卻又霸道,憐惜弱貧卻又鞭撻下人,這是一個多麼矛盾的女孩。當她撒嬌時,是個柔媚的小女人;當她發怒時,轉眼便成了頭母獅子。
江水寒莫名其妙地被她吸引,莫名其妙地擁護她為銀牌令主。
「也許~我錯了?」江水寒追悔著。
追不回的還有那匹快馬,現在江水寒得步行到下一個分舵,才能找到馬了。
「玉葉啊,我真是被妳害慘了!但願妳不要成為高家的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