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郭方宏帶著郭行恕回到惠力寺,日間給寺裡挑水打柴掃地洗碗,夜裡便休息內功,得空時在竹林裡演練拳術棍棒刀法。郭行恕進步得很快,已經能跟郭方宏對上數十掌了。
因為寶玉在江南鐵面無私地砍了京口將軍芮敏,朝廷派了一個都統,南下代理京口將軍一職,這人便是郭行恕的生父尚建民。
三年前,尚建民的獨生女兒出閣了,親家是江安提督,尚建民很滿意這門婚事。
這次尚建民奉命南下代理京口將軍,也帶上了老管家方祜。方祜和兩江總督府的管家方祿是堂兄弟,感情甚好。方祜趁著陪尚建民來兩江總督府拜見總督薩厚安時,也盡心地幫主子打聽芮敏一案的內情。
「芮大人也算是兩朝老臣了,勇武善戰,征戰南北,馳騁疆場,屢立戰功,好不容易才榮任駐防將軍,一下就沒了,也是令人唏噓啊!」
「芮大人為人雖然驕狂些,也沒什麼大的惡行,就是壞在繼室上。她啊又貪財,又驕奢,還縱容本家姪子搶奪民女,殺人嫁禍,這才給芮大人惹來殺身之禍。」
「總歸一句,娶妻娶德,像我們家尚夫人這麼賢德淑良、任勞任怨的好妻子,可真是寶啊!可惜這麼年輕就歿了,也沒留下個男娃。」
「你家統領的位置是世襲的,尚大人沒有考慮續弦嗎?」
「是有幾個媒婆上門來說過,可是都被我家大人拒絕了。」
「那是想從族親裡過繼個兒子嗎?」
「想是想過,也考慮了好幾個,總是不滿意。」說到這,方祜不禁在心裡後悔著,「如果當初把三少奶奶生的孩子留下來,也許啊,就是個男丁。」
方祿提醒,「怡親小王爺正在江南遊歷,他的脾氣可不太好,嫉惡如仇,執法森嚴,你們雖然是代理的,也要小心哦!你看芮大人一個從一品的大官,說砍了就砍了。」
「這位怡親小王爺你見過嗎?」
「見過,人很年輕,面白鬚淨的,很有威儀。他身邊有周清統領護駕,還有劉畏三、紀硯農兩位大學士當謀劃。」
「嗯,你知道他們現在何處嗎?」
「不知道,他們一群人東玩玩西逛逛,也沒個準處。」
(二)
尚建民重回江南,最想的就是舊地重遊,雖然明知覆水難收,心裡卻總是念著的。重整軍務、嚴整軍紀花了他好些精神,這天他終於如願以償回到小屋。出乎他意外的,小屋並未傾頹殘破,園子也整理得很好。只是「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尚建民感嘆著。既然來了,他屋前屋後巡視一番,還到林子裡坐了一會。林子裡一座孤墳引起他的注意,「顯妣郭氏秋妹之墓」,這幾個字轟進他的腦裡。「秋妹死了!」尚建民悲傷的難以自抑,撫著墓碑,他自責哭泣了好久。他讀著墓碑上的卒年,算算秋妹已經走了七年了。
立碑人落款寫的是「孝子 郭行恕」,「原來我們的孩子真是個兒子!他今年應該二十三了吧?」
母親去世以後,尚建民整理她的遺物,發現了那一封信,確定那一夜他看見的嬰兒的確是他的骨肉。
「如果那時我帶她回京,如果那時我推門相見,如果~」再多的淚水,也喚不回那一縷香魂;再多的如果,也改變不了結果。
尚建民起身到附近鄰居家打探,當年那個為秋妹送信到京的小商人,兩三下就認出了他,「尚公子,真是您呀!真是富貴人家不顯老,您還是當年那位翩翩佳公子。」
「哪裡,歲月不饒人啊!方便的話,我想跟您老打聽~」
尚建民在小商人家裡借住了一宿,問了好多有關秋妹母子的事情,末了,小商人告訴他,「小恕現在跟他舅舅住在惠力寺。」
「惠力寺?他出家啦?」
「應該沒有吧!前兩天他回來掃墓的時候,我看他頭髮還在啊。」
尚建民鬆了一大口氣,他暗暗向秋妹英靈發誓「我一定會想個兩全之計,還給行恕他該有的!」
(三)
寶玉、周清、丁香三人回到武進和兩老會合,石軍門的家眷總算得到了他們該有的。
這天一行五人到了岔路口,周清請示:「公子,這條路往北呢就是揚州,要是往南渡河就到了鎮江,往東則是常州,西邊是海寧。我們現在是要往哪個方向走?」
「香香,妳說呢?妳想去哪裡玩?」
「嗯,我想想喔!」
丁香正在想的時候,兩個熟人也來了。
「郭大哥、小雨,真巧又在這遇到你們。」
「是啊,香香姊,郭大哥要去海寧紫微山惠力寺送東西,我反正也沒事,就陪他走一遭。」
「郭大哥在惠力寺有熟人啊?」丁香問。
「ㄜ,是我妹妹要我送些東西給~給我爹和~和我表哥。」
「郭大哥還有妹妹啊?怎麼都沒聽你提起過?」
「ㄜ,我離開家早,很少回去,所以~」一向很爽朗的郭怒,被問到和家人有關的問題時,不知怎地吞吞吐吐的。
小雨快人快語幫他全說了,「郭大哥的妹妹叫方琳,小他兩歲,和我同年。」
「方琳?那郭方宏伯伯是你的~」
「是我爹,」既然瞞不了,郭怒索性承認了。
「所以郭大哥的表哥就是行恕哥哥,他們現在在惠力寺?」
「對!」
一聽到郭行恕的名字,寶玉暗暗叫苦,「真是陰魂不散啊!」
香香卻很興奮,「公子,我們也去紫薇山玩玩好不好?」
「不好,不好,紫薇山有什麼好玩的?!」
小雨連忙更正他,「紫薇山可好玩了,峽谷奇峰、澗瀉飛瀑,美不勝收!」
「公子,相傳紫薇山南極宮,就是南極仙翁所住之處。白蛇傳裡,白素貞現形把許仙嚇死,白素貞先去瑤池盜仙丹不成,差點被王母處斬,還好觀世音求情,還指點她去紫薇山南極宮向南極仙翁取回生草,才讓許漢文起死回生!這是個名勝古蹟,應該去看看,」劉老也來幫腔。
「是啊,惠力寺也是個古蹟,是東晉寧康年間尚書張延光捨宅為寺,初名志願寺,北宋大中祥符二年賜額惠力寺,距今也有七百年了,香火鼎盛,是該去看看,」紀老也來加碼。
連周清都來湊熱鬧,「公子,屬下也聽說西山南麓有片大草原,縱馬揚鞭很是愜意的。」
人人都說紫薇好,只有寶玉說:「不好,不好,我~我要渡河去鎮江。」
「去鎮江?」劉老暗暗叫苦,「鎮江都逛了兩回了,一回殺了宗巴大喇嘛和梅婆婆,一回砍了芮敏,這第三回不知道是誰的人頭要落地?」
丁香瞄了寶玉一眼,後者皺著眉,嘟著嘴,一聲不吭地,像是在嘔氣,這個表情看起來非常的萌,她笑了,「好,去鎮江,公子不是一直遺憾沒喝到金山寺中冷泉泡的茶嗎?這次我們一定要喝到哦。」這語氣竟似哄小孩一般。
寶玉臉上頓時笑開花了,點頭道:「對對對,天下第一泉怎能不去嚐嚐呢?!」
「既然如此,那丁香姊,我們就在此分道揚鑣囉,」小雨說道。
「嗯,一路順風,請代我向郭伯伯和行恕哥哥問好。」
(四)
寶玉一行人過河,下了渡船,在西津渡碼頭稍作歇息,某座小樓牆壁上有首題壁詩
「金陵津渡小山楼,一宿行人自可愁。
潮落夜江斜月里,两三星火是瓜洲。」
寶玉笑問:「香香,妳可知道這首詩是何人親手所題?」
丁香笑回:「怎麼和公子出遊,好比入考場,時時都有考官出題啊?」
寶玉連忙作揖,笑說:「不敢不敢,有勞女狀元指點。」
丁香笑說:「這是唐代詩人張祜的那首《題金陵津渡》,意境淒美,畫面感極強,與唐朝張繼寫的《楓橋夜泊》同寫『客愁』,各臻妙境。」
「好,」寶玉讚道,「我們香香真是才逼曹大姑啊!」
「謝謝公子誇獎,只是劉、紀兩位先生在此,便顯得我是班門弄斧了。」
「诶,妳和他們不一樣。他們是『學成文武藝,貨於帝王家』,妳是讀書自娛,自是自在,更顯可貴。」
劉、紀兩老微微一笑,表示認可。
紀老遙指一座亭子,說:「公子,你看那座待渡亭,今上下江南時,也曾經在那亭子裡停留。當時和珅怕今上無聊,特地備下漁具讓今上釣魚消遣。那天魚兒頻頻咬餌,讓今上十分開心。其實啊,是和珅暗中派人在水下布下一張大網,網裡放了一大群魚,所以魚兒一再上鉤,也就不足為怪了。後來有人就把待渡亭稱之為釣魚臺。」
「致平端自親賢哲,稔亂無非近佞臣,」劉老忽然引了《大宋宣和遺事.元集》裡的文句。
紀老不讓劉老專美於前,也引用了宋朝宋祁《宋景文筆記•雜說》「佞色不能悅堯目,忠言不能入桀耳。」
寶玉會意揖道:「學生受教了!」
兩老露出欣慰的笑容。
寶玉遠眺,忽吟:「幾度東風吹世換,千年往事隨潮去。問道傍、楊柳為誰春,搖金縷。」
丁香笑問:「公子可是見到了蒜山,遙想起諸葛亮和周瑜在算亭不約而同想到火攻之計破曹操水軍之事,而有所感、有所悟?」
寶玉笑:「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香香也。」
丁香不好意思低頭淺笑了一下,才抬頭嘆說「分明勝敗無尋處,空聽漁歌到夕曛。勝敗都是帝王家業,功勳全屬英雄傳說,可是受苦的都是百姓啊!」
寶玉悚然一驚,正想說些什麼時,一名士兵前來通知「尚都統視察防務,請大家不要驚慌,造成困擾,至感抱歉。」
渡河口內外平民聽了這通知,人人工作如常。
不一會,一隊前導兵整齊威儀的立在路旁,嚴整肅穆。
寶玉讚道:「這個都統治軍嚴整,不擾民,是個好樣兒。」
這時一名軍官騎著一匹高頭大馬慢慢踱了過來,馬上的人約四十來歲,一身戎裝,腰挎樸刀,腳蹬軍靴,身軀挺直,眼光銳利,不怒自威。
丁香一看,輕聲驚呼:「行恕哥哥!」
寶玉聞言,臉上立刻罩上一層寒霜,不悅的說:「香香,妳這樣就太過分了,老當著我的面叫妳的『行恕哥哥』,男人也是會吃醋的好嗎?」
香香扯了一下他的衣袖,附耳,「這位軍官長得和行恕哥哥好像喔!」
這時那位軍官已經下馬,正和百姓閒話家常,寶玉仔細觀察他的面貌舉止,確實和郭行恕有七分相似。
等這軍官上馬走了以後,寶玉摸著下巴,又細想了一番,才開口問周清︰「這位都統是什麼出身?」
「啟稟公子,這位都統出身鑲藍旗,叫尚建民,原來只是世襲的統領,因功慢慢才升上了都統。現在是來代理京口將軍的職缺。」
「鑲藍旗?姓尚?世襲的統領?莫非他是尚可喜的後人?」
紀老回答:「公子想的沒錯,這位都統,老朽曾在京裡見過兩次,這人很有才幹,做起事來井井有條,軍紀嚴明,若不是因為他的出身,早就應該被派任為駐防將軍,甚至提督了。」
「嗯!」
此時丁香腦裡早已把各種資料跑過一遍了,暗想「行恕哥哥說過他的生父是個旗人,家裡做大官的,又姓尚,兩個人又長的那麼像,要說是純屬巧合真的讓人很難相信啊!如果他真是行恕哥哥的生父,我應該安排他們見一見,也好解開行恕哥哥的心結。」
心念一定,丁香馬上和寶玉說:「公子,我要渡江去辦點事,你和老夫子們先去參訪金山寺。」
「我們才剛過江,妳又要渡江?不行,妳得和我說明白。」
「我只是去惠力寺一探故人而已。」
「妳又要去找郭行恕?不行,我絕不答應。」
「哎喲,我~」
「說什麼都不行!」
寶玉半拉半拽的硬是把丁香拉離開了渡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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