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遊別傳
第三十三集
(一)
郭行恕的排毒之路,不太順遂,服用了解癮的藥物,他雖然不再昏睡,全身抽搐,卻常常覺得焦慮混亂、身體虛脫、情緒不穩定。
方琳不離不棄的陪著他,鼓勵他。她的陪伴與安慰讓郭行恕成功戒斷了毒癮,這兩天他自覺好多了,趕緊來探望丁香,有一個人卻不太高興。
一聽見周清來報告說郭行恕要見丁香,寶玉連忙衝出來攔人。
「金公子,我是來探望香香的。」
「香香有我照顧就成了,郭兄大病剛癒,還是多歇歇的好。」
「我已經全好了,我~」
「你好了,香香還沒好,你請回吧!」
「我只是來和香香說幾句話,說完了我就走。」
「我幫你轉達就成了。」
「這~」
丁香聽見了這番對話,出聲:「恕哥,你進來吧,我有事想和你說。」
郭行恕聽見丁香的叫喚聲,推了門進來,寶玉後腳也跟了進來。
「金公子,我和恕哥有事要談,你能不能~」
「不能!你們在那兒說,我就站這兒聽。」
「唉呀,你怎麼跟小孩一樣耍賴呢?好,你就站這兒,我們出去說。恕哥,我們走~」掙扎著要披衣起身。
「诶诶诶,妳別起來,小心扯裂了傷口。好啦,我在門口等就是了,妳別生氣了,好不好?」
「不好,你的耳朵挺靈的,站門口,還不是什麼都聽得見。」
「好好好,那我到院子裡等,這總成了吧。」
「嗯!」
寶玉拖著不情願的腳步,經過郭行恕身邊時,輕語:「香香是病人,禁不得累,講重點啊!你要是~」
耳尖的丁香輕瞋了他一眼,寶玉連忙禁聲,一腳都跨過了門檻,還要眼波含情再看一眼,真的是「怎當他臨去秋波那一轉!便是鐵石人也意惹情牽。」
「我又輸了,」郭行恕暗嘆。
「恕哥,」丁香喚他,「我有事要和你說。」
「是高文奇要你來說服我入會?」
「不是的,我不喜歡勉強別人。我想告訴你,我很珍惜我們的感情,我對你是~」
「是兄妹之情!」
「恕哥,你知道?」
「在杭州,我看到你和高文奇在一起的時候,就知道了。今天看到這一幕,還不知道,就是自欺欺人。」
「恕哥真是明察秋毫!」
「明察秋毫?不會吧!江南地區的墨鏡,都賣到缺貨了。」
「蛤,為什麼?」
「金公子和妳這麼高調地一路曬恩愛,怕是要閃瞎了好多人的眼睛。」
「啊~恕哥~難道你有看到什麼嗎?」
「你以為你們在湖邊的時候,是誰拜託牧童給你送衣服的?」
想起和寶玉在湖邊戲水的情景,丁香真是又羞又糗,連講話都結巴了,「哎呀,人家~人家~人家只是~童心未泯嘛!討厭,你幹嘛這樣笑人家?」
郭行恕幾乎要被丁香撒嬌的語氣融化了,他好不容易才撿回了理智,說:「香香,你能想像嗎?平日裡自己崇拜、敬仰又愛慕的男人,對自己滿口山盟海誓、甜言蜜語的男人,竟然會把自己拱手讓給另一個男人。」
「恕哥,你知道,你知道文奇他~?」丁香大驚。
「我知道金公子就是怡親小王爺、神威大將軍。我只是不知道你們接近金公子有何目的。」
「恕哥,這我不能告訴你。」
「不能說的就不要說了。只是香香,我要勸你一句,不愛一個人並沒有錯,錯的是不該利用對方的感情來達成自己的目的。」
「恕哥,你真以為我陪在金公子身邊,純粹是只是為了幫助文奇達成某種目的?」
「不是嗎?恕我猜一句,香香,妳該不是要演一齣『越女亡吳』吧?」
「越女也識亡國恨,便將身首捐國門。望大夫發憤圖強解危難,功成時勿忘為我來招魂。」
「所以妳真的是在利用金公子的感情來成全日月會那幫人?妳真的勇敢堅強到能捨身,還能割愛?妳沒後悔過,也沒想過要逃走?」
「剛開始,我的確是因為對文奇的不忍心,因為對大漢子民的責任心,所以答應接近金公子。但是我沒有你想的那麼堅強,我也曾經後悔過也曾經逃跑過,是他讓我又留了下來。」
「那個他是金公子?是他的真情讓妳留了下來?」
「是,金公子對事很精明,對人卻很單純。他渴望的是一個沒有國仇家恨,只有愛、只有情的地方。」
「可是我們都活在國的領土上、家的屋簷下,天天都要做選擇。」
「是,所以當我決定留在他身邊時,我再也不勉強他做他不願意做的事,能讓他快活一天,便是一天。即便是將來分離了,任憑周遭爾虞我詐,豺狼環伺,他也會想起曾經有人真心對他。」
「所以妳沒想過要鳳凰于飛,只要曾經陪他風雪一程,這樣就值得了?」
「當然,那一天到來時,我必須離開讓金公子去完成他的天命!我只願他記得茫茫人海中有一個真心人,這就值得了。」
「香香,妳恨文奇嗎?」
丁香緩緩地搖了搖頭。
郭行恕問:「妳現在還相信如果有人割碎了你的心,你還能用那片片真心堅決守護等待,那種痛就叫真愛嗎?」
丁香堅定地點了點頭。
郭行恕苦笑:「我還是不能原諒高文奇。」
丁香幽幽地說:「恕哥,你還是回到方琳身邊吧!她是個好女孩,你應該好好照顧她。」
「真愛是一生一世的牽掛!這不是你教我的嗎?」
「我~」丁香無言。
「香香,我不奢求與妳朝朝暮暮,只要妳好我就好,妳懂嗎?我一天心中有妳,就一天不能全心對待方琳,這對方琳是不公平的。」
「恕哥,我也不能勉強你做你不願意做的事,這件事就看緣分吧。」從被窩中拿出寶劍,「不過我必須把這把寶劍還給你。」
「為什麼?妳有了更好的劍?」
「星星鐵打造的劍,是神器,百年難得一見,我哪有這麼好的福緣還能得到另一把比它更好的劍!」
「那妳?」
「小時候我不懂事,你說要為我打造寶劍,我一樂就答應了。可是現在我知道星星鐵對你的意義以後,我就不應該收下這把劍。如今我能親手把劍還給你,我~」
「你們都不懂,」郭行恕打斷了她的話,「你們都認定這寶劍是神器、是寶貝,可是它對我是傷痛、是恥辱。我的母親因為星星鐵和那個男人結緣,生下了我,忍受多少嘲笑害怕痛苦,在羞恥失望中死去!我每次看到它,心中只有恨,恨我自己就是我娘活生生的恥辱!只有把它鍊成一把寶劍,放在妳的手中,我才覺得安慰,覺得自己有用,我的心才能平靜。」
丁香收回了劍,說:「我明白了,那我就替恕哥保管這把劍,等恕哥除去心病,小妹一定把它完璧歸趙。」
「心病?妳知道我的心病是什麼?」
「是一個被拋棄的兒子對生父的心結!恕哥,不管你與生父有緣與否,你都要學會寬恕。」
「你要我原諒那個負心漢,我做不到!」
「不,我不是要你原諒他,我是要你寬恕自己。恕哥,你是郭伯母的安慰與驕傲,你如果把自己想成是郭伯母的恥辱,那就是看錯了她對你的愛!郭伯母愛你,是因為你是她的兒子,不是因為你是那男人的兒子。所以你應該以自己是郭伯母的兒子為榮!」
「是這樣嗎?」郭行恕淚眼矇矓的問。
「是,」丁香握緊他的手,堅定他,「放下吧!放下也是一種選擇!放下遺憾怨恨,你才能寬恕自己、寬恕別人,才能離苦得樂。」
這一番話語,字字都落入站在門外的郭方宏耳中。回首前塵,他與秋妹、惠娘的悲劇,不都是因為自己「放不下」而起?!
他轉身離去,回到家,面對著臉色蒼白的小女兒,心疼卻無能為力。他想起師傅臨別贈言「我不放心的就是你的脾氣,你這孩子,太固執了。緣起性空,一切法都是無常變異,和合即生起、緣散即消逝,不於其中分別、取捨、執著、愛憎,身心才能得到自在。」
他把這話複述給女兒,女兒含著淚點頭。「她真的懂嗎?」郭方宏也不知道。
(二)
郭行恕再一次送別了丁香,回到家裡,方琳正在等他。
「她走了?」
「嗯!」
方琳輕唱,「姑娘好像一片雲,雲兒默默已走遠,帶走行恕一顆心,獨自惆悵望藍天。」
郭行恕對她的嘲諷,完全不作聲。
「恕哥,你是個很誠實的人,我也要和你說句實話。」
「妳說吧!」
「丁香姑娘真的很美!」
「看得見都稱讚,」郭行恕嘟噥著。
「現在我才懂為什麼詩詞裡老說『曾經滄海難為水』!丁香姑娘太美,美的讓你眼裡看不見我。」
「小琳,我~是我負了妳。」
「你沒有錯,不愛一個人並沒有錯。過幾天,我要到舅舅家裡住一陣子。哪一天等你想起我了,可以來看看我。」
「小琳~」郭行恕還想說什麼,卻被打斷了。
「你可以來找我,我卻不一定會等你!也許有一天我遇上一個愛我疼我的人,我就嫁了,那時一句祝福勝過千言萬語。」
那一刻,郭行恕醒悟「小琳真的長大了!」
(三)
小樹林裡,小麻雀活潑蹦跳、吱吱喳喳,幾個調皮的孩子用木棍把竹簸支起來,牽上一根細線,再在竹簸下撒些穀子,然後躲在樹後,單等麻雀來上鉤。剛設下圈套不久,就有幾隻麻雀從樹梢上飛下來,落在離穀粒不遠的地方,在竹簸周圍徘徊。小孩太心急了,雀兒剛挨到檐兒,就就迫不及待地拉動繩子。咣!一聲兒竹簸倒了,麻雀也嚇走了。
郭方宏看著這一幕,驀地想起了幼年在惠力寺的快樂時光。「你啊!只配給寺裡掃地。」老僧人嘲弄的話語忽地在耳邊想起。
他叫來女兒,交代著,「妳去舅舅家散散心,爹過兩天也想回惠力寺去。」
「爹是要去進香啊?」
「嗯,要是佛祖慈悲,也許就在那兒當個掃地的。」
「爹,您要去惠力寺掃地?」方琳又驚又不解。
郭方宏不正面答覆她,卻念起了偈語「掃地掃地掃心地;心地不掃空掃地;人人都把心地掃;世上無處不淨地。」
(四)
郭行恕來見郭方宏,有些不自在,「嗯,那個,那個小琳說,說你要出家當和尚。」
「我只說我要去學掃地。」
「嗯,那個你不是說~」
「你小子今天怎麼吞吞吐吐的?」
「我~我上次跟你打架打輸了。」
「怎麼?不服氣,想再挨一頓揍?」
「我們不是說怕的是龜孫子?」
「所以呢?」
「我不怕,所以我不是龜孫子。可是你沒把我教好,你藏私,你是龜孫子養的!」
「什麼?你小子自己蠢、不受教,還怪我藏私?!」
「因為我沒拜你做師父,你就偷留一手!」
「那你想怎樣?」
「我~我~我要~要」
「你是大姑娘上花轎呀,扭扭捏捏的!是男人的話,一句話一口氣說完,你到底要幹嘛?」
「我要拜你做師父!」這是郭行恕一生中第二次給郭方宏磕頭。
郭方宏笑中帶淚,說:「我看你小子是怕挨揍吧,好,我們師徒就一起來學掃地!掃地掃地掃心地;心地不掃空掃地;人人都把心地掃;世上無處不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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