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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官道旁小巷弄裡，當！當！當！一陣陣重重的打鐵聲，迴盪在空氣中。
鐵匠鋪子裡，一個中年鐵匠正在奮力的敲打著火爐前的鐵片，看看差不多了，又把鐵片推回火爐內，高溫再度燒紅了鐵片。熊熊燃燒的爐火映紅了鐵匠滿布風霜的臉龐，深褐皮膚上的曬斑是長年高熱烤出來的，他瞇著眼轉動鐵片，胳膊上肌肉糾結賁起，在火光的映射下顯得強勁有力！
一個年輕黑衣男子進了鐵鋪，脫去上衣，赤裸上身，鏟了幾鏟煤送入爐中，又跑到了風箱前面，呼哧呼哧的拉起了風箱。過了一會，中年鐵匠抽出泛著赤紅光芒的鐵片，年輕人掄起大槌反覆鍛打。幾個回合之後，中年鐵匠滿意地把鐵片浸入冷水中，只聽得嗤的一聲，水蒸汽四冒。
中年鐵匠這才歇了手，問道：「你見到她了？」
年輕鐵匠似有若無地輕點了頭。
老鐵匠嘲諷地問：「沒有遺憾了？」
年輕鐵匠默不作聲，連頭都不點了。
老鐵匠不屑地罵：「沒出息！不過就是長的漂亮些，就能教你思思念念的？女人最重要的是貞節情操，不是臉蛋身材！」
「不許你說她壞話！」年輕鐵匠氣得臉色發青，放在身前交握著的雙手漸漸攥緊。
「哼，我偏說，你又能奈我何！數典忘祖，愛慕虛榮的女人不會有好下場的！丁侃要是死後有知，知道養了個見異思遷，變節易志的女兒，怕不從墳裡爬出來，活活掐死她！真是祖上無德，家門不幸！」
呼！掌風聲響，年輕鐵匠被老鐵匠的話氣的滿臉通紅，一掌轟出，老鐵匠本能地運起真氣應掌。
踫！兩相撞擊，老鐵匠只覺一股沛然巨力涌來，震得手臂發麻，暗叫厲害。
年輕鐵匠連連退了好幾步，腳下卻絆到門檻而仰天倒下，呼！一股雄猛的勁氣一下從他胸前掃過。他來個鯉魚打挺，奮力蹬足而起，砰砰又擊出兩拳。
老鐵匠再次應掌重重地震了一下，不由勃然大怒，揮掌一擊，一股狂猛的罡氣撲向年輕人。
年輕人的氣海被擊中，臉色瞬間變得無比蒼白，豆大的汗珠立刻從額頭滲了出來。老鐵匠怒氣未消，回身一踢，把半躺在地上的年輕人踢向裝滿水的瓦缸，缸身破了，一大缸水當頭澆得年輕人一身濕漉。
「養不熟的白眼狼，」老鐵匠跨大步，拎起年輕人，猛地搧他一巴掌，罵道。
年輕人抹去嘴邊的血痕，恨恨地回嘴，「狼報不報恩，得看養他的是不是個人！」
老鐵匠怒極，狠狠地一掌就要拍向年輕人的死穴。
「不要！」一聲駭然尖叫頓時滅了老鐵匠的殺氣。
女孩快速地跪爬到老人腳邊，緊張地過去護著青年，半威脅半懇求道：「爹要想打死恕哥，就先打死我吧！」
老鐵匠說：「妳這個傻蛋，妳~妳知道他這趟出門，是去看另一個女孩子嗎？」
女孩目光裡帶著一抹哀怨，含淚道：「我都知道，我不在乎他去看誰，我只在乎他心裡是否快活。」
老鐵匠語塞，嘆了一口氣說：「妳怎麼這麼癡啊？」轉身要走，這時青年口唇動了一下，似乎想說什麼，一大口鮮血卻先湧出了。
女孩看著青年，又再跪爬到父親身邊，哀告：「爹，您不能走，求求您救救恕哥吧！」
老鐵匠瞧著青年氣若游絲的模樣，冷漠地說：「我是鐵匠，不會治病。要治跌打損傷，得找妳秦叔去。」語畢，拂袖而去，留下淚眼汪汪的少女和重傷的青年。
(二)
秦家草藥鋪內室裡，郎中秦榮正在為用刺絡放血療法為病患郭行恕施針，後者服下了安神藥，正陷入深眠中。
「嘖！你爹下手也太狠了，居然把小恕傷成這樣！要不是小恕底子好，又練過武，一般人早就骨斷筋折，五臟都碎裂了。這次是什麼事惹得你爹非要把小恕往死裡打啊？」
方琳收拾了眼淚回答：「是為了一個女孩子。」
「啊！」郎中秦榮驚得差點扎錯穴位，回了神，批評道：「沒想到小恕這小子看起來老實，居然敢跟舅舅搶女人，不像話，真是太不像話了！該打真該打！不過老頭都快五十的人了，還臨老入花叢，也是個老不修，也該打！」
「不是這樣的，」方琳澄清。
「不是這樣？那是哪樣？」秦榮疑惑著，看看方琳哭腫的雙眼，大悟說：「我知道了，敢情是小恕在外頭搭上了女人，叫妳爹逮著了，這是老丈人在教訓女婿，給女兒出氣。」
「不是的，恕哥不是這樣的人！」方琳再次澄清。
「那~那是人家找上門來鬧？該不會弄大了肚子吧？小恕真該死，枉費這幾年，妳對他這麼好，」把銀針丟回藥箱裡，一攤手，「這種薄情郎，我不醫了。早死早好！」
方琳急了，說：「不是的，那女孩是恕哥兒時的玩伴，他們好多年沒見了，最近聽說她路過此地，恕哥只是去看看她而已。」
「看看她？妳爹就能發這麼大脾氣？」秦榮有點不信。
「是爹說了些羞辱那女孩的話，恕哥生氣了，兩人才動起手來。」
「喔？聽來是你爹有錯在先囉？」
「嗯！」
「你爹到底罵了那女孩什麼話，能把小恕激怒？」
「嗯~」方琳吞吞吐吐地，「嗯~爹罵她見異思遷，變節易志，還有~」
「還有什麼？」
「還罵她數典忘祖，愛慕虛榮。」
「哦！」秦榮有些明白了，他換了話題，問：「那女孩叫什麼名字？」
「好像叫丁香？」
「丁香？」秦榮再問一次。
「對，是叫丁香沒錯，她爹好像叫丁侃，」方琳確認。
秦榮停下所有醫療的動作，陷入沉思。
「秦叔？」方琳催促著。
秦榮抬起頭，盯著方琳，眼珠子直轉，好似在盤算著什麼，說：「小琳啊，小恕的傷不輕啊，要好的全，得要妳親自去求一味藥引。」
「什麼藥引？千年靈芝？天山雪蓮？」方琳很急，秦榮不語只輕笑著搖頭。
「該不是一要東海龍王角、二要蝦子頭上漿之類的吧？」方琳急的連黃梅調都唱出來了。
秦榮噗哧一笑，「妳這丫頭戲看太多啦！都不是，這藥引只應天上有，人間嘛！」
「人間哪裡有？秦叔您快說啊，救人如救火，我都快急死了。」
「急死了剛好，小恕也不用醫啦，你們小兩口一起到地府當夫妻也不錯。」
「秦~叔~，都什麼時候了，您還有心情打趣我！」
「好，我告訴妳，這味藥引子就在丁香身上。」
「是什麼？我去找她拿。」
「妳得把丁香本人帶到我這兒來，這味藥引子一定得我親自過手處理，不能假手他人。」
她囁嚅著問：「秦叔？我與那丁香素不相識，她不見得會願意跟我來。」
秦榮眼神在郭行恕臉上掃了一圈，兩指夾住銀針，快速地在他身上扎了二十來針，才說：「我下的這幾針，能夠暫時穩住小恕的傷勢。不過~」
秦榮進了內室，好一會兒才出來，手上多了一個小藥瓶。他從藥罐中倒出小藥丸，說：「這是尋痛丸，用於治療跌打損傷，筋骨疼痛。每日三次，每次一丸。」
郭行恕丹藥入腹之後，一刻鐘不到，就有了動靜，他眼睫突然動了一下，方琳激動地想等他張開雙眼，沒想到他居然開始扭動喘息，繼而大汗淋漓，發過汗後，胸口的痛覺鈍化了。
方琳問秦榮：「秦叔，你~你到底給恕哥吃什麼藥？」
後者回答：「這藥能減緩他的疼痛，讓他能吃能睡，元力就恢復的快些。」
郭行恕呻吟一聲，張開了眼，乾著嗓子說：「水，口渴！」
方琳高興地含著淚給他倒了水，又用濕毛巾給他擦臉，還不忘連聲向秦榮道謝。
「別謝得太早，」秦榮嚴肅地看著方琳說，「小恕不只有內傷，還中了毒。」
「中毒？怎麼可能？恕哥明明受的是內傷啊！」方琳覺得怪怪的。
「小恕這毒不是最近才中的，是慢性的，有好些時日了。不根治，一輩子都好不了。他好不了，妳也好不了。」
「這毒會傳染？」
「怎麼，妳會怕？」
「我不怕，只要能醫好恕哥，我什麼都不怕。」
「好，小恕在我這兒養個把月的傷，就能下床活動了。妳依著我的方子，每天給他餵藥。之後，妳跟著他去找丁香，只有丁香才能解開小恕的毒。尋痛丸藥效強，不過嘛~~~」
「不過什麼？有後遺症？」
「很嚴重的後遺症，會讓他神智昏聵，形如瘋癲。」
「啊？那怎麼辦？」
「只要妳能讓丁香到我這兒來，一切都會很完美的。」
(三)
一個月後，郭行恕服下藥丸半小時後，頓覺口舌發麻，煩躁汗出、心律紊亂。
他問方琳：「妳到底給我吃了什麼？」
方琳一邊幫他擦去冷汗一邊回答：「尋痛丸啊，專門治跌打損傷的。」
等郭行恕這種難受的感覺過後，方琳問：「恕哥，你知不知道丁香姑娘現在何處？」
「妳問這幹什麼？」
「我~我想看看她。」
「妳看她要幹什麼？」
「我~我想認識她，因為~因為她對你很重要。」
郭行恕狐疑的看著方琳，後者低頭不語，過了一會，她勇敢地抬起頭說：「我想親眼看看我的情敵到底長什麼樣！」
郭行恕愣了一下，答應了，「好，我們一起去見她。我也有一筆帳要跟某人算。」
(四)
鍾山南麓
「自在飛花輕似夢，無邊絲雨細如愁，」微醺的高文奇吟著，「如今何事最相宜？宜醉、宜遊、宜睡。」
他隨興而行，行到心之所隨的那人所在之處，心是不會騙人的。
一聲鷹唳劃破長空，兩點黑影掠出，躍馬而來，他趕緊閃身躲進隱密之處。
為首的男子一聲長嘯，飛騰而起，用大拇指拉弦，讓手腕反轉，連發三箭，尖利的破空聲驟然而起，咚咚咚！箭箭攜千鈞之力，深深沒入榆樹，三箭差距不過毫釐。男子背坐馬鞍，一臉得意的笑看後方女子。白衣女子睨了他一眼，忽地伸手一按馬背，腰桿一挺，竟然騰身站到了馬背上，馬兒仍在飛奔，這分騎術實是了得。男子笑逐顏開，比了個大大的讚，再一廻身坐正，策馬快跑。
兩馬在主人高超的控馬技術下，盡情飆速。好一會兒，兩人鬆了馬韁，很有默契的並轡而行，這時第三匹人馬方才跟上，與主子錯開了適當的距離跟著。三匹馬不徐不疾，踏著輕快的小步。
男子放開馬繩，縱身一躍，輕輕巧巧的落在女子身後，說：「有勞姑娘載我一程。」不等女子回應，隨即用馬刺夾緊馬腹，逼得馬兒急奔嘶叫，女子身子不穩，忙不迭的收緊馬韁，男子卻一把摟住了女子的纖腰。女子突然被男子摟住了腰肢，雖說是妾身君抱慣，還是背脊一僵，腹部繃緊了起來。她長長吸了口氣，裝作若無其事的說：「馬作的盧飛快，公子小心囉！」兩人一馬又疾馳而去。第三匹人馬連忙跟上收了空鞍的馬，追著那一縷輕塵而去。
這一幕幕看得高文奇超心酸，郭怒的話語猶在耳際「高大哥、小雨、丁香姊、小王爺，你們都沒有錯，錯的是造化弄人！」
「是嗎？也許不是！」高文奇滿心追悔。
一個人影擋住他的去路，他努力辨識著，那人卻先開了口，「高公子，別來無恙啊？」
聲音喚起了文奇的記憶，問：「你是郭兄？」
「對，我是郭行恕。我是來找你算帳的！」
「郭兄可是對小弟有什麼誤會？」
「誤會沒有，是看透了你這個沒擔當的男人。」
「郭兄何出此言？」
「你是不是逼香香去接近金寶玉？」
文奇大驚，心想「這等機密，只有當初籌畫的幾個人知道，郭行恕連入會都不肯，他是從哪裡得知的？是他舅舅告訴他的嗎？不可能，這內中原委連郭師傅都不知道。難道是郭怒告訴郭師傅，郭師傅再轉告他？唉，郭怒真的很容易被人套出話來。」
他強自鎮定問：「郭兄誤會大了，香香和金寶玉相交純屬自願，否則以香香那麼強的個性，誰能使喚的了她？！」
「你！就是你！香香的個性強，聰明幹練，只有『情義』能使喚她。那年在海寧，我曾要你親口立誓，絕對不逼香香作她不願意做的事，否則就要劈了你。你難道不記得嗎？」
「我~」文奇細細回想當時的一字一句，靈光一閃，想到了解套之策，回答：「那麼郭兄也該記得當時小弟並未親口應允。」
當日的一情一景，完全重現在郭行恕眼前，他雖然正在盛怒之中，卻也不得不承認文奇說的是事實。只是文奇取巧的辯詞，卻讓他暴怒。
他舉拳欲打，文奇趕緊運起內力，要頂住這一拳。
文奇耳邊只聽得呼嘯聲大作，樹枝嘩嘩猛烈搖晃，咚！咚！咚！連續三記重拳，「居然沒有一拳打在自己身上，」文奇有些愕然，看向郭行恕，後者把自己的指節都打裂出血了。
文奇恢復鎮定，抱拳對郭行恕說：「郭兄深明大義，小弟~」
郭行恕根本不想聽他說話，忿忿然罵道：「你是巧言令色的小人，我今天不搥你，不是因為我理屈，是因為香香愛過你，我不能傷害香香愛的人。」
郭行恕忿忿然離開。
文奇看著他離去，又看了一眼身旁那棵代人受災殃的大榆樹，心想：「兩年前，郭行恕力能劈石，今日三拳卻只能打的榆樹枝葉散落，他若不是功力退步了，就是有傷病在身。看他眼下濃濃的黑眼圈，應該是後者，可惜了！這等高手若能為我們所用，豈不如虎添翼！對了，他對香香用情很深，我可以讓香香來說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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