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了飯,丁香拿著包袱進了最靠裡面的房間,瞥見窗邊一道黑影一閃而逝。她呼吸一窒,危機感讓她的反應變得更敏銳,身體迅速向左邊撲倒,同時右手迅速的從包袱中抽出了劍,飛窗而出。
屋外的雨還自淅瀝淅瀝的下著,偶而幾道雷聲轟隆作響在天際,她極目四望,傾耳細聽,蛙鳴聲閤閤,她閉上眼,在過往的回憶中尋找那一顆純真誠摯的心,但...。突然,一隻手搭在了她的肩頭上,她受驚回身一刺,那人險險閃過,一個驚呼聲:「是我!」
「小王爺是你,對不起,我~」丁香連忙撤劍。
寶玉黑眸中蓄滿驚疑,問:「香香,妳是怎麼啦?瞧妳像隻驚弓之鳥是的!」
丁香迴避著寶玉關切的目光,敷衍地說:「唉,我只是出來巡巡而已,小心點總是比較好。」
那一夜,丁香滿懷心事的上了床,本該是個無眠的夜,她卻沉沉入睡,矇矓的意識感受到一雙疼愛的眼正在守護著她,她好久不曾如此安心了。
丁香是驚醒的,驚醒不是因為做了惡夢,也不是被嘈雜聲驚醒,驚醒是突然警覺自己睡太久了,周遭也太靜了。果然她睜開眼睛一看,大雨已經停了,天光早已努力地從雲隙間透出來了。丁香估量這該是巳時尾了,心頭一驚,自怨道:「我怎麼會睡得這麼沉呢?昨天夜裡真的喝太多了。」
她趕緊掀開被子,下了床,匆匆用面盆架上一盆溫水,潑水洗臉,「嗯,人清醒多了!」一個疑問閃過心頭,「欸?這溫水是誰打來的?周清?不,不可能,他絕對沒膽進女孩子房間的。那會是~」她撇頭一看,竹桌上整整齊齊地疊放著她昨晚換下來的溼衣服,件件都洗淨烘乾。衣物的旁邊,有一張紙,紙上畫了隻似鴨似鵝的家禽,她的心猛扎了一下,好疼~~~她迅速地開窗,極目四望,看到的只有一片雜樹林,樹幹接著樹幹,她失望的暗問:「為什麼要避開我,不讓我見你一面呢?」
「丁香姑娘,公子請您出來用早膳了。」門外周清的呼喚聲,讓丁香停止感傷。
「請等一會兒,我就出來了。」
到了大廳,桌上一大盆粥,所有人都到齊了,每人桌前一副碗筷,正等著她呢。
丁香客氣的說:「大家都到齊了,怎麼不先用呢?」
周清略略攪動了一下粥,驚嘆的說:「這粥熬得這麼濃稠,起碼得要一個時辰的火候!香香姑娘,妳是幾時起的呀?」
「這不是我~」丁香的話語被劉老打斷了,他綠著臉,抱怨著,「唉,這麼一大盤都是素菜,幾乎連一點油腥都沒有,叫人怎麼吃得下去?」
紀老說:「畏三兄啊,咱們年紀大了,飲食清淡些的好。」
劉老回:「我這哪是在為我自己打算!要知道咱們公子可是無肉不歡的。」
丁香看了寶玉一眼,還想告訴眾人早飯不是她做的,後者卻誤會了,趕緊夾了一大口菜,含混不清地說道︰「今天的蔬菜比肉還好吃。香香你的手藝真好!」
丁香有點想逗他,問:「有多好?」
寶玉把菜嚥了下去,回答:「好到能把豆腐渣炒出雞肉味來。」
紀老噗哧一笑。
寶玉不悅地問:「你笑什麼?」
劉老回敬紀老一刀,「公子,他是笑您口中有素,心中有肉。」
寶玉瞪著紀老,怒道:「大膽!你豈敢胡亂猜測本爵的心思!」
紀老連忙謝罪,說:「老朽莽撞,願領責罰。」
「嗯,」寶玉暫且熄了怒氣,略想了一會,說:「好,就罰你為這道菜命名,要文雅,要有出典。」
「是,」紀老稍一沉吟,回答道:「這一大盤菜,有紫有紅有黃有綠,老朽就為它取名為『滿庭芳』。」
寶玉緊問一句:「出自何典?」
紀老緩緩道:「偶地即安居,滿庭芳草積。」
劉老接著說:「不錯,這出自唐朝詩人柳宗元的作品《贈江華長老》,有典。」
寶玉笑了一下,隨即嚴肅地說:「今天雖然不罰你了,可是要記住,以後我的心思,不容你們隨意猜測。」
「是!」兩老敬領令諭,乖乖喝粥,不敢再多言。
寶玉看著這一盤菜蔬一盆粥,又舀了一大碗粥。
丁香關心地說:「粥燙,吃慢點。」
寶玉放下碗筷,開心地對丁香說:「柳宗元的這首贈詩,可讓我別有領悟。」
丁香笑問:「願聞其詳。」
寶玉回答:「『偶地即安居,滿庭芳草積』,這說的是心理覺得和諧的地方就是安居立命的好地方。要能有妳天天為我做飯,就算是野蔬米粥,也比王府裡的滿漢大餐還香甜。」
丁香很感動,又有些心虛,道:「可是這真的不是我的功勞!」
劉老又要多話了,說:「香香姑娘真是謙虛啊!一大早起來熬粥,炒了一大盤滿庭芳,還不肯居功。」
丁香還想再次否認,寶玉卻摩挲她的手,說:「好啦,香香,我知道做飯很辛苦,我也捨不得妳把手做粗了,這種洗衣、燒飯的事以後都讓~嗯,」考慮了一兩秒繼續說:「都讓小周做好了。」
老實的周清頓時臉上三條線,頭上烏鴉飛,卻也只能無奈答是。
丁香諷刺地說:「好個神威大將軍,現在也改行當起包商啦?」
「什麼意思?」寶玉不解。
「專門接工程發包給別人做啊!我看您哪,還是乖乖的作王孫享福吧,洗手作羹湯的活,您是做不來的。」
「我是君子遠庖廚。」
「這都是你們男人的藉口,『君子之於禽獸也,見其生,不忍見其死;聞其聲,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遠庖廚也。』這主要是要表達仁的思想,君子應有不忍之心,不是說男人不應該幹廚房裡的活。」
「好,香香,我知道妳是人美武功高辯才也不弱,那妳能舉出妳身邊哪個男人是善於做家事的嗎?」
「有啊,行恕哥哥就做得一手好菜,我最愛他作的翡翠銀魚羹了,跟我娘作的味道一模一樣。」
「他是誰?」
「我的兒時玩伴啦!」
「青梅竹馬嗎?」
「你別瞎猜啦,不是你想的那樣,就是玩伴而已。」
「哼,一碗羹湯而已,他能我也能。」
「哦?小女子拭目以待,只怕您放不下身段。」
「妳等著看,只要是妳吩咐的,我都能作。」
……
一行人總算用完早飯,準備離開小屋。回房收拾行李時,丁香小心地拿起那張畫了天鵝的紙,記憶如同浪潮一波波湧上心頭…。她提筆在紙上寫下「總角之交好爛漫,兩小無猜總天真。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明日隔山嶽,世事兩茫茫。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拿了一方紙鎮,把紙條壓住,再次告別了那人。
丁香走遠後,一身黑衣黑罩的人進到房間裡,一遍遍地的描摹著那四十四個字,好久,像是要把它們刻進心裡。末了,他把紙條珍惜地收入懷中,奔出屋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