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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遊別傳(第二十七集)
日期:2018/6/8
作者 : 小宇
 
 

  日暮雨驟,一簾簾銀白雨幕障蔽了視線。電閃雷鳴,有如龍吟,此起彼伏,在淵谷中歡暢迴盪。
  這場雷雨來的急,去的卻慢,寶玉一行人被大雨困守在這六角涼亭已經一個多時辰了。周清冒雨出去打探,遲遲未歸。寶玉實在坐不住了,忍不住抱怨起來,「都說江南好,沾衣欲濕杏花雨,怎麼我瞧著這雨橫風狂,天昏地暗的,倒像是《九歌山鬼》中所說的神靈雨呢?」
  紀老微瞇著眼,吟誦著:「『杳冥冥兮羌晝晦,東風飄兮神靈雨,』公子!這是寓情於景啊,因為內心鬱怫,見天候風疾雨驟,遂說連神靈都下起雨來。」
  寶玉冷笑道:「老夫子好學問啊!靁填雨冥的,還要誨人不倦?」
  紀老施禮,道:「老朽等是公子的伴讀,自然應該~」
  「好啦!」,寶玉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話,說:「這種時候,我一點都不想讀書。」隨即怪道:「這麼大的雨要來,怎麼連半點預兆都沒有?」
  一聽這話,劉老笑說:「這預兆是有的,小王爺當時不是還誇它美嗎?」
  寶玉疑惑著說:「有嗎?我誇什麼來著?老夫子你可得把話說清楚,不然~本爵可要重重罰你。」
  劉老不慌不忙,說:「小王爺,您忘了,昨天傍晚我們在紫微山賞夕陽的時候,餘暉映照中,遠望對面山頭有一大片奇雲層層堆疊在山頂,彩雲有紅有綠,當時您不是還讚它是絕世美景嗎?」
  寶玉想起來了,說:「有有有,是有這麼回事,可是那跟今天這場豪雨有什麼關聯啊?」
  劉老自信滿滿地回答:「昨天那堆彩雲,叫莢狀雲,這就是強降雨要來的前兆。」
  寶玉呵呵一笑道:「原來是這麼回事,老夫子不愧是學究天人,胸羅萬有的不世奇才啊!學生受教了。」施禮一揖。
  劉老露出了一個得意的笑容,回禮道:「好說好說,馬齒徒長,多聽了一些而已。」
  舊地重遊,同一座涼亭,從電光中潑下的雷雨,回憶讓丁香揪緊了心,那個午後,她求著文奇不要攆她走,她的乞憐卻換來他~無情的堅持「丁姑娘,妳不要忘了妳對我的承諾。」
  丁香心痛得幾乎要打他了,可她終究不忍,舉起的手又再放下。放不下的卻是對他的擔心,她尾隨了他一夜,見他渾身被雨澆得透濕,跌跌撞撞。她見他咳出血來,昏死在柴屋前。她見那女孩如此細心地照顧他,真恨不得和女孩交換位置,可她還是氣~氣他的絕情,她也怕~怕再次被他攆走。
  當他抱病翦除關西雙霸時,她淚眼迷離地忍著不插手。混混劃在文奇手上的那一刀,有女孩為他包紮傷口,文奇劃在丁香心上的那一刀呢?有誰來為她包紮?
  文奇喃喃自語著:「香香,我體會到了,有時候環境會逼得你出手傷人,」眸中儘是疼痛、抱歉與悔恨。
  這獨白輕不可聞,卻是丁香生命不可承受之重,淚模糊了她的視線,「愛就是成全」,丁香下了決心,為了他,義無反顧地奔向另一個男人。
  「文奇給的任務沒完成,自己沒賠上身子,卻投入了真情,寶玉摟著自己每天幸福著,這殘局該要如何收拾是好?!」丁香迷茫著。
  寶玉看著丁香深鎖愁眉,心猛地抽痛,「她又再想他了!」
  他可不願讓她想那人太久,輕踱到她身邊,換了笑臉說:「姑娘倚欄賞雨,此情此景,倒讓我想起了宋人王禹偁的一首詩來。但不知姑娘能背得出來嗎?」
  丁香很快地收拾情緒,一個挑眉立目,笑問:「公子是要考我啊?」
  寶玉笑笑,連說:「不敢,不敢。」
  丁香眼神中微露自信,隨即吟道:「雨恨雲愁,江南依舊稱佳麗。水村漁市。一縷孤煙細。天際徵鴻,遙認行如綴。平生事。此時凝睇。誰會憑欄意。」
  寶玉連聲道好,卻還想再難上她一難,續問:「不知詩中『依舊』二自從何典而來?」
  丁香淺笑,答:「南齊詩人謝朓《入朝曲》寫道:『江南佳麗地,金陵帝王州。』王禹偁用『依舊』二字,表明自己是僅承舊說,透露出一種無可奈何的情緒。」
  「好!」寶玉豎起拇指,大聲讚道,「我們香香果然不愧是武林第一才女!」
  劉老趕緊上前加碼,說:「還是江南第一美女喔!」
  丁香謙道:「公子和老夫子過獎了。要論才學,小女子不過粗通文墨而已。」略停了一下,調皮的笑問劉老:「要論姿色嗎?就更不敢啦!如眉表妹的風度,比我要好很多喲!咦,我記得這話好像還是老夫子您說給公子聽的?」
  劉老大驚,連忙以手遮臉,只敢用一隻眼偷看,不好意思的說:「啊?公子連這話也學給姑娘聽啊!老朽一時失言,香香姑娘別見怪啊。」
  紀老憋笑,道:「哎呀,劉老,你這會可真是拍馬屁拍到馬腿上了。」
  劉老翻了翻白眼,不高興地回:「說我拍馬屁 ...,你清高,關公喝酒-不怕臉紅啊?我問你上回在書院裡,皇上要你給一柄御扇題字,你給題了什麼呀?」
  紀老回:「我題的是王之渙的《出塞》,『黃河遠上白雲間 一片孤城萬仞山 羌笛何須怨楊柳 春風不度玉門關。』這詩是好詩,字是好字,聖上當時也很高興。」
  劉老哼的一聲說:「當時聖上接過你一揮而就的扇子,心裡很是高興,順口便唸道:『黃河遠上白雲…』喲!這中間怎麼少了一個『間』字!這可是欺君之罪!聖上把臉一橫,怒道:『紀昀,你好大的膽子,為何欺瞞寡人!』當時你如何解釋啊?」
  紀老笑回:「當時我一聽連忙接過扇子一看,從容回稟:『啟稟陛下!臣題的不是出塞詩,而是出塞詞。』」
  「出塞詞?」寶玉皺眉不解。
  紀老接著唸道:「黃河遠上---白雲一片---孤城萬仞山---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
  「好機智,好文才!」寶玉大聲讚道。
  劉老酸酸地說,「孟獲知錯,曹操改錯,我看你啊,是死不認錯,就能硬拗。」
  紀老笑著拱手:「公子過獎了」,看了一眼還在憤憤不平的劉老,說:「要論機智文采,誰能及的上畏三兄在揚州詩文集會上,詩酒酬應之間,一首清詩,輕輕鬆鬆,十萬兩白花銀入袋。整建平山堂,翻修衣冠塚,竟有如此殊勝功德,老朽佩服!」
  這一席話可哄得劉老心花怒放,得意地拄著手杖,呵呵直笑,笑聲未落,一聲大響,天際傳來轟然雷鳴,一道閃電白中帶紫劃過蒼穹,劈斷了亭前一棵大木,折斷的枝幹和樹葉瞬間落了滿地,還激起一道白煙。殘餘的能量噴涌而來,涼亭四周地面都震動了起來。劉老手中黃銅鑲頂的手杖,突然爆出零星火花,右手背一陣刺麻。咚的一聲,劉老手杖落地,雙腿虛軟,連連退了幾步,就要軟跌在地。幸虧寶玉眼明手快,一個箭步,從後方一手扶住他的肩,另一手扶住他的腰,讓他坐下。丁香輕聲喚他「老夫子,老夫子~」,劉老卻目睜口呆,面色如土。
  紀老很鎮定地站在劉老的身旁,道:「劉老只是受驚了,稍歇即癒。」
  原來劉老有個怔忡之症,受驚過度時,口不能言,身不能動,看似呆若木雞,其實耳朵倒是聽得清楚,心裡也十分明白,只待心情平復之後,自然無事。
  紀老和劉老共事多年,對他這症頭,也曾看過幾回。只是他性好捉狹,瞧見劉老喪魂失魄的樣子和掉落的手杖,想起劉老素以懼內出名,壞笑道:「公子,此情此景呢,也讓老朽想起宋人的一首詩來。」
  「喔?請紀大學士給唸唸,」寶玉回。
  紀老清了清喉嚨說:「東坡居士有詩云:『龍丘居士亦可憐,談空說有夜不眠。忽聞河東獅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方才的雷鳴聲想必是讓劉老想起了劉夫人?」
  寶玉噗哧一笑,笑聲陡地讓劉老拾回了行動的能力。他又羞又氣,一張老臉都脹紅了,倏然想起紀老的糗事,當下就還以顏色,冷哼一聲說:「呵呵!我膽子小,你膽子大?那一年哪!有人一聽到聖上駕到,就連忙學起夾尾狗,爬進案桌底下呢!」
  這一番夾槍帶棒的話語可引起了寶玉的興趣,他的臉又開始發光,灼熱的目光直盯著兩老,就連丁香也湊過身來細聽。
  紀老倒是不慌不忙,清了喉嚨,微笑道:「劉老啊,君子不言人私,不揭人短,我不過是博小王爺和香香姑娘一笑,以解這雨中鬱悶,你何必這麼小氣呢?」
  劉老還是嚥不下這口氣,說:「人活一張臉,樹活一張皮。喔,你想要博小王爺和香香姑娘一笑,就消遣我有季常之癖,你怎麼不敢說你自己的糗事呢?」
  寶玉興致更高了,催著紀老說:「說,快說呀你!」
  紀老施禮,說:「小王爺既有嚴命,老臣豈敢方天命!說起來那是去年的事啦,老臣奉聖諭編纂四庫全書,六伏天裡,熱啊!老臣受不住熱,打著赤膊,正在校閱文書呢,聖上突然駕到,老臣來不及著裝,失儀之罪,按律當斬,匆忙間,只好矮身鑽進桌下,蓋上布簾。過了好一陣子,那案桌下又悶又暗,再躲下去,不用等到推出午門斬首,老朽就先熱衰竭了。老臣好一會兒都沒再聽見皇上的聲音,就大著膽子出聲問,『聖駕離開了嗎?』」
  「不對,不對,」劉老打斷紀老的話,「你避重就輕,你那時明明說的就是~」劉老突然噤聲。
  「他說什麼呀?」寶玉連聲催促著。
  「臣不敢說!」劉老苦著臉說。
  「要你說,你就說!說錯了,就當沒說,本爵絕不見怪。」
  劉老拱手施禮說:「小王爺要臣說,臣不敢不說。」指著紀老說:「他當時問的是『老頭子走了沒?』」
  寶玉聞言一愣,問:「那皇上聽見了沒有?」
  紀老自己回答:「剩下的話,就不勞畏三兄的金口啦!回稟小王爺,當時呢皇上就坐在桌前,翻閱文稿,聽的是一清二楚。」
  「喲呵!合著你悶了半天,還是沒躲過去!」寶玉問,「想必皇上是大為震怒?」
  「是,當時聖上說道:『朕恭在此!』老臣冒犯天威,只能從桌下爬了出來,等著領罰。」
  「哦?皇上罰了你什麼?」
  「回稟小王爺,老臣並未受罰。聖上看到老臣熱的滿身大汗,還賜涼茶一盞。」
  「怎麼可能?」
  紀老微笑不語,劉老代他回答:「回稟小王爺,紀老這張嘴啊,就是能硬拗。」
  「哦?怎麼硬拗法?」
  「回稟小王爺,當時聖上板著臉說:『紀昀,你為何叫朕老頭子,你倒說說看,有理則生,無理則死!』老臣理正衣冠,才敢回答:『老乃長壽之義;天下萬物之首領曰頭;子乃對聖賢之尊稱,孔丘、孟軻皆稱子;因此,三者合起來便稱老頭子。』聖上龍心大悅,賜我佳茗一壺。」
  「哈哈,」寶玉笑開了懷,指著紀老,「你呀真是能說!我真是服了你了。」
  紀老再度施禮,說:「是聖上心包天地,德無不容,如海納百川。留下我這匹駑馬,暫供驅使。」
一番嬉鬧,鬱悶之情暫解,但這雨還是不緊不慢、時驟時疏、時輕時重、時緩時急的下著。
「雨橫風狂三月暮,門掩黃昏,無計留春住。」寶玉本不是多愁善感的性子,今日裡看著周遭被狂風暴雨打得七零八落的花葉,心情卻像溜滑梯,一下子滑入山谷裡,又嘆起氣來。
  丁香正要來勸,卻瞥見雨霧中一名男子一步步踩著泥濘的山徑過來。初見那瘦高的身形,丁香以為是周清回來了,再一細看他走路的姿態,不,不是周清。原來這山徑並非石板鋪成,全是黃土。今日大雨,土壤都吸飽了水,稍一踩踏,便有足印,若是踩得重了,還能踩出小水漥來。那人一路上來,身後的足印卻很淡。
  「這人輕功很高啊!」丁香暗想。
  丁香專心地打量起來人,見他身穿簑衣,帶著一把油紙傘,得近了才看清他的相貌。來人五官如刀刻一樣,棱角分明,雖然不是屬於俊美型,但是臉部線條立體剛強,陽剛味十足,其中最吸引人的是他的眼睛,深邃黑黝,白面有鬚,很有成熟的男人味。行到涼亭階下,他抬頭與丁香對望,眼神帶著深沉的疲倦,眉間的刻痕好深,像是被愁憤侵蝕成一條條小溝,看得丁香的心莫名的抽痛起來,像是被施展了魔法,好一會兒都移不開目光。
  來人到了亭前,卻不進亭躲雨,緊抿雙唇,矗立階前,任雨水沖刷全身。
  丁香不自覺輕移幾步,想把來人看得更清楚,衣袖卻被一股力量扯住。一回頭,映入眼簾的是寶玉大大的不高興。
  寶玉瞋怨道,「诶诶诶,一個女孩家盯著男人看的兩眼發直,不合禮數吧?更何況這世間不是只有醋娘子喔,我~」
  「唉呀,你胡說什麼嗎?我是感覺~」
  「還看得有感覺?這怎麼行?不行,我不准你看別的男人!」
  「唉呀!你怎麼不講道理呢?江湖道上多凶險,凡事都得~」
  丁香聽得背後微響,輕如蒼鷺振翅,甩開寶玉的糾纏,轉頭探看石階上的男子,原來男子所在的位置只剩一把油紙傘靜靜的立著,人已經不見了。
  「這~」丁香愕然,幾句話的時間而已,這男子居然走的無聲無息,無蹤無影,不禁心驚膽顫,「好高絕的輕功身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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