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這一天,怡親王破例的午時剛過,就回到了家。侍從官宏聲一喊︰「王爺回府。」大門開啟,怡親王一甩袖,昂首闊步進入王府。
憂心忡忡的福晉趕忙起身,迎上前來,矮了矮身子,把手別在腰邊,福了一福,說:「王爺吉祥。」
怡親王呵呵一笑,回禮道:「福晉請起。」
府裡的婢女們也趕緊屈膝行了蹲安禮,怡親王輕嗯一聲,略擺了手,示意他們起身。
王爺身邊的侍從官們接著給福晉見禮,說:「給福晉請安。」
福晉做了個請起的手勢,道:「諸位辛苦了,且到院房裡歇息吧。」
侍從官們不敢擅動,小心翼翼的答道:「是」,一邊答,一邊看著自家主子的臉色。
王爺發令了:「退出兩丈外,好好守著。」
此時福晉對身邊的貼身丫頭鶯兒使了個眼色,眾侍女們也連忙跪安。
偌大的大廳中,此時只剩下夫妻二人,福晉急忙向丈夫道出心中的不安:「王爺啊,內務府送人來啦!」
「內務府?送什麼人來?」怡親王有些摸不著頭緒的問。
「送來了八個宮女,還傳來十六名侍女,說是給寶玉的生日賀禮,是皇上的旨意。還說以後他們的月銀由宮裡發,王爺你說說,這皇上的心裡究竟是怎麼想的?」
「八個?」怡親王陷入了沉思,暗忖著,「得寵的阿哥們大體在十三歲到十七歲之間,都會由皇上指婚。在大婚前,宮裡會挑出清秀端莊,年齡稍長的宮女給阿哥侍寢,一共八個,都冠上女官的名號---司儀、司門、司寢、司帳。難道說皇上是有意把寶玉過繼為儲君!?」一瞬間,他看似平靜的面孔下,心緒波瀾起伏,百般滋味、千種疑惑,饒是他見慣了大風大浪,此刻亦面色微變,愣在當場。最後,他終於按捺住心底波瀾,重歸風平浪靜。
畢竟是三十年的夫妻了,福晉眼中閃爍著凝重,小心翼翼地問:「王爺,您想的是不是和我想的一樣啊?皇上他~」
怡親王警覺地打斷她的話,說:「福晉,天子心思深似海,妄自揣測是取死之道。寶玉蒙受恩寵,我們夫婦現在就到上書房外等他散學,帶著他一起進宮謝恩。」
福晉一驚,忙著轉過話來,十分恭敬的說道:「當然當然,這是皇上和皇后的恩典。」
(二)
御書房中,一身香色團鶴緹花便服的皇帝,慈愛地問寶玉:「朕送的禮,還喜歡嗎?」
寶玉才一散學,就讓父母直接領進宮來謝恩,根本還不知道皇帝到底送了什麼禮,不過既然是皇上送的禮,臣下能說不好嗎?!於是他堆滿笑容的回答:「喜歡,真喜歡!」
皇帝欣喜愉快地回答:「喜歡就好。當年祖宗們順天時、應地利、符人和、才能治百亂於一瞬,興百廢於一時,一統江山。為保千秋萬代,上位者總要多育子嗣,從中挑出一個明主,庶幾能保得三十年江山啊。皇嗣關係到國本,所以順治爺十四歲就大婚了,聖祖爺更早,十二歲。先皇考十三歲時,聖祖爺便替他指婚。就是朕自己吧,先皇考在朕十六歲時也替朕指婚。如今你十五了,也是適婚年齡了,朕看內務府總管和爾經額之女,溫婉賢淑,今日就為你指婚,你意下如何?」
寶玉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聽著皇帝唸叨,等聽到最後一句,才倏然驚醒,「原來皇上是要幫我指婚啊?」一抬頭,更驚見父母含笑期待的目光。
「啟稟聖上,」寶玉趕緊掰出理由來,「『匈奴未滅,何以家為!』臣寸功未立,不敢受此殊榮。臣雖不才,願來日奉陛下之明詔,聚四方之英傑,剿平賊寇。若能僥倖戰陣立得寸功,再談家事。」
「難為你這孩子,小小年紀,就有冠軍侯霍去病的雄心壯志,」皇帝讚許著,卻還不放棄,說:「不過呢,你讀書不通,霍去病這句名言『匈奴未滅何以家為』,可不是他沒成家喔,其實他結婚了,也有兒子,他說的家,不是家庭,而是他舅舅漢武帝賜給他的宅子。霍去病暴病而亡時,雖然年僅二十四歲,就已經有了兩個兒子啦。你看你阿瑪、額娘都已經年逾是知命之年啦,也應當讓他們含飴弄孫了。你要再推拖,就是不孝。好了,朕意已決,這就著趙柱前去傳旨。」
寶玉急得臉紅脖子粗,眼淚都要滴下來了,雙膝一跪,一個勁兒的猛磕頭,哽著聲,求著皇帝收回成命。
皇帝失笑的睨了他一眼,心想「這孩子平日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怎麼說起終身大事來,這麼扭捏呢?」和善地問道,「你這孩子我又沒真心怪你,好端端哭什麼,到底是怎麼了嘛?是不是有了意中人啦?說出來朕為你做主。」
寶玉使勁地搖頭說:「現在沒有。」
皇帝不以為然地嘖了一聲。
寶玉堅決地再說:「將來一定會有。」
皇帝想逗他,問:「你怎麼知道將來一定會有?」
寶玉倔強地說:「我就是知道會有,」再哀求著,「等我成了大清的巴圖魯時,讓我選一個自己喜歡的女孩子,好不好?」
皇帝想起自己有過那麼多女人,卻再也無一人能激起那份心意相通的感動,他輕吟出自己為孝賢皇后寫的《述悲賦》:「易何以首乾坤?詩何以首關睢?惟人倫之伊始,固天儷之與齊。」用低的只有自己聽得見的聲音輕嘆說:「一生許一人,足矣!」
再用宏亮的嗓音說:「寶玉,朕答應你收回指婚的成命。等到你成了大清的巴圖魯時,那一天朕必定許你自由選妃的權利。」
皇帝沒想到七年後,寶玉當真為大清國立下汗馬功勞,卻也擴大解釋了自由選妃的定義,向自己拋出了一個大難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