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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客棧,丁香直接領著周清沿著熱鬧的城南大街朝北一直走。
周清雖然問了一兩次究竟兩人要上哪兒去,但丁香卻總只是回他一個淺笑,說要他耐心耐心,安撫著說是再過一會兒就到了。
只覺一陣丈二金剛摸不著腦的周清,見姑娘一時間似乎不願意透露太多,因此他當下,也只能權充悶葫蘆一個,暫時閉上嘴不再多追問下去。
兩人穿過人聲鼎沸的午市。丁香帶著周清又繼續行上半刻鐘,最後東繞西繞地又轉進一條較為隱蔽的喧鬧大胡同。
這胡同不進還好,一進,周清便讓眼前所見的景象結結實實地給嚇著了。
瞠目結舌了半天,周清有些吐字艱難地道:「香香姑娘,這…這不是……?」
眼前所見皆是氣派輝煌的華樓紅燈,此處儼然就是女人家最恨的狐狸窩,男人家最愛的銷金窟。
雖說華燈未上,但閣樓上已可聽聞些起得較早的姑娘們的吳儂軟語,正酥軟地呼喚著來客上樓一貪歡,共赴巫山雲雨時。
瞧!攀在對面閣樓上兩個大姑娘,不就正對著自己頻頻揮著手絹兒,不停的大拋媚眼兒嗎?!!!!!
這時辰,確實對大多數尋芳客來說是採花尚早。
但各樓前頭,已不乏龜奴們站在那兒,眼下正跟幾位穿著俗麗,看起來就是滿腦子肚肥腸油的色老頭兒們周旋著。
忍不住抬手撫上感覺陣陣抽痛著的額角,周清忽地覺得自己頭痛欲裂。
量他怎麼會猜測,就是沒料到丁香姑娘的目的地竟然會是這裡。
怪不得出發前,她的神情是那麼的古怪,原來…
周清還努力的消化著眼前所見的一切,丁香卻已在這條花街柳巷裡最大,最豪華的「漱香閣」前駐足。
見丁香真要上前跟守門的龜奴搭話,好不容易找回自己舌頭的周清脹紅了臉,氣急敗壞地阻道:「香香姑娘,您這是…!!!!我…我們究竟上這兒幹什麼?」
周清當然知道自己是個正常的男人。
他也曾伴駕小王爺進出京裡頭萬花齊集的「名仙居」幾次,與那名滿天下的牡丹花魁 長孫綠袖 談詩論文,順道欣賞綠袖姑娘彈箏弄琴的絕頂技藝。
不過幸好兩人一貫潔身自愛,所以倒不曾在這些風月場所有留宿過。
但這一次,狀況可是大大地不同。
他周清一個頂天立地的大男人,頭一回讓大姑娘領著上花樓尋芳問柳,這還真是叫他尷尬的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有些詫異的偏頭看著身旁周清手忙腳亂,頭頂窘得幾乎要冒煙兒的模樣。
早料到周清會出現這反應的丁香,忽然覺得心情好極了。
跟著寶玉久了,丁香不自覺間也多少染上了寶玉頑皮的性子。
青蔥遙指向樓上高懸著的「漱香閣」三字的匾額,她有些戲謔地消遣著周清:
「周將軍,你究竟是怎麼了?你說難道姑娘家就不能進這等風月之處尋芳賞柳嗎?」
「是…,不,不是。香香姑娘,總之我們還是快回去吧。這地方不適合您來。」
急勸著,連話都說得有點顛倒不清的周清只想趕快把丁香帶離這裡。
要是讓小王爺知道他竟然讓香香姑娘來這種地方,而且自己還陪著她來。
他不僅會讓小王爺扒掉一層皮,說不準,連腦袋瓜子也不曉得還能不能安穩地繼續寄放在他的脖子上。
讓周清難得一見的慌亂樣逗得噗哧一笑,丁香回復正經莞爾道:
「小周,我來這裡是真的有事要找裡頭的嬤嬤 符素心。素心姐是江水寒江大哥的紅粉知己,也曾是紅極一時的秦淮花魁,她是我的老熟人。這漱香閣在江南,尤其是秦淮一帶艷名遠播,經常會有來自不同道上的武林人士逗留,在此尋歡訪艷。因此,如果要探知一些關於武林的消息會比較容易。如果你覺得不方便進去,那麼我自己進去也行,你不必勉強,在這兒等我即可。」
聽了丁香解釋了始末原由,周清總算稍稍放下了一顆心。
雖然還是覺得渾身不舒坦,不過他還是克盡職守地道:「不,我陪著姑娘進去。」
了解周清的性子,丁香不再與之爭辯。
她只差了熟識的龜奴先進去向很可能才剛起身不久的符素心通報了聲,就帶著周清踏進漱香閣的大門。
*****
隨丁香入了漱香閣後,周清讓耳邊不停傳來的鶯聲燕語、姑娘直偎過來的嬌軟身軀、以及她們頭上的匏花油香氣熏得腦袋直發昏。
充塞了一鼻子的胭脂花粉味兒,總算在跟著領路的丫環進入後頭一間偌大雅軒後漸漸淡去。
擦去額際冷汗,周清站在小軒窗邊用力吸進一口新鮮空氣,心總算能靜下來。
傍依著一大片池塘的雅室書齋十分幽靜,和前頭的吵嚷完全不同。
呼吸著這片祥和,方才那些惱人的氣息似乎也都被滌淨。
正欣賞著眼前美景,周清便讓身後珠簾掀動的清脆聲響所驚動,從愜意中回了神。
珠簾輕曳,一名年約四十上下的美麗出塵少婦踩著款款蓮步進入廳裡。
想來這位艷冠群芳的絕代佳人,便是方才丁香姑娘口中,名滿江南的前任秦淮花魁 符素心。
略帶滄桑的臉龐,兩道細細地柳眉,襯得符素心一雙瞳子盈盈地攝人心魂。
每次見到素心姐,丁香便不自覺的想起幾年前,她為江水寒過壽時,在秦淮畫舫上所彈唱的那闕 晏幾道所寫的「鷓鴣天」..
彩袖殷勤捧玉鍾,當年拼卻醉顏紅。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影風。
從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今宵賸把銀紅照。猶恐相逢是夢中!
或許因為過去不堪回首,符素心溫柔的笑容、與動聽的歌聲裡,總帶著一抹化不開的輕愁。
「素心姐。」放下手中的茶杯,丁香甜甜地迎向剛進來的符素心。
「香香!!!」加快步子迎向眼前的貌美姑娘,符素心姣好的臉龐透出一抹關愛的光輝。
簡單替符素心介紹周清的同時,為了避免招致不必要的麻煩,丁香還是刻意略去了周清是怡親小王爺、神威大將軍金寶玉貼身護衛的身分。
雙方禮貌性地互相問候過後,符素心與丁香二人便暫時避入後面的雅室會談,留下周清在外頭守著。
許久不見的兩個女人親密地敘舊敘了片刻。
細細瞧著丁香的面容,符素心忍不住慈愛地輕捏了捏嬌靨微笑稱讚道:
「香香,這麼久不見,妳這丫頭倒是出落的越來越標緻。妳果真是生得好,難怪會被稱為江南武林第一名花。依我看,連咱們漱香閣的頭牌姑娘疏影,恐怕姿色都要略遜妳一籌了。」
讓前秦淮第一花魁如此讚譽,丁香頓時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低垂首才要說些什麼自謙的話,她就想起了此次來訪的主要目的,也想到寶玉箴上所提的歸時。
不再客套。丁香一揚首,握著美婦人的手道:「不瞞素心姐,我這次來,除了探望妳之外,也是想問些重要事情。妳如果知道,請妳一定要仔細告訴我。」
「哦!!妳想知道些什麼,快問吧。」看見丁香焦急的神情,符素心不禁跟著正襟危坐了起來。
符素心雖非武林中人。但舉凡風月之地這樣人蛇聚集的地方,杯光交錯間,總會有機會聽見恩客們談論些小道消息。
通常,只要丁香、江水寒、或是小雨前來時的神態顯得如此肅穆,就表示一定有什麼要緊事情要辦,片刻不能耽擱。
知道自己不能延誤回程,丁香簡短地敘述了在扶風居裡見到穿雲手趙新一事。
而後她立即追問符素心,是否有聽過關於趙新下江南一事?
亦或趙新是否有在漱香閣裡出現過?
低頭在記憶中努力搜索著,符素心染著鳳仙花汁的纖白素指輕敲著桌沿,而後她壓低聲音道:
「幾個月前開始,忽然來我這裡的武林人倍增。什麼人都有,有來自不同幫會的,也有毫無門派的武林人士。我印象最深的除了鹽幫常州分舵主 奉天剛外,就是河北金鳳會的會主 石天行。不過,倒是真沒印象有見過趙新出現。」
符素心曾見過穿雲手趙新一面。
那次江南武林令主爭令的事件結束後,江水寒與幾位江南道上的前輩,還曾邀趙新上漱香閣一醉,以盡地主之誼。
況且符素心向來記憶力極好,只要是她認真見過的對象,她絕對不會忘記他們的模樣。如果她說沒見過,就應該沒見過。
畢竟,漱香閣是這條街上最有份量,姑娘最好的妓樓。以趙新講究的個性來看,若真要上花樓,除了漱香閣,絕對不做第二處選。
畢竟當時,趙新就對閣裡的疏影姑娘念念不忘,還直嚷著要替疏影贖身。
因此趙新如果人到江南,卻不曾在漱香閣裡頭出現過,這也就表示他是特意的想避人耳目。
腦子裡邊轉著,丁香還是不死心地繼續問著:「那幫會的話,有沒有三合會、天地會或是小刀會的誰來過?」
現下,丁香只祈求能有一絲線索能讓她知道下一步該朝哪兒去。
又仔細想了一下,符素心還是搖了搖頭。
「這樣啊…」帶著深深地失望,感覺有些沮喪的丁香頭又低了下來。
如果連素心姐這兒,都沒法得到什麼有力的線索,那她還能上哪兒找?
想來高文奇與甘老英雄他們應該已經知道她的決定。也明白了她將以寶玉的抉擇為抉擇的決心。那麼就算去問他們,他們也未必會跟她透露什麼。
事實上,先前江水寒跟自己透露有天地會的人要殺寶玉一事,或許已經是他能說的極限了。
「現在到底該怎麼辦?」丁香秀眉緊蹙地暗自煩惱著,亮麗的嬌容頓失光彩。
輕輕撫上丁香的面龐,符素心問道:「香香,住在妳心裡的那個人,對妳很重要是不是?他對妳的重要程度,甚至遠遠超過文奇。當然,我不是指外頭那位正在等著的周壯士。」打滾風塵多年的符素心是何等人物,怎可能看不出丁香的女兒心事。
丁香聞言一呆。不過,既然是面對著如親人般的符素心,她並不覺得自己有需要隱瞞什麼。何況她明白,這些兒女情事,根本就瞞不過符素心的眼睛。
「嗯…。即使是犧牲己身性命換他一生安好,我亦心甘情願。」輕頷首,水般的情愫在丁香泓中盪著,訴說的是無悔。
「妳這孩子真是…,啊!!!!!!」嘆口氣,才要說些什麼。符素心忽然掩口一呼。
「素心姐,妳想到什麼了?」心急地搖著符素心的手,丁香迫切地追問著。
「我想到,前些天我無意間聽見倚劍山莊的秦莊主說,鬼神通賴瘸子,似乎正在秦淮一帶逗留。」
聞言,丁香心下一陣激動。顧不得禮數,她切切地追問著符素心:
「這真是天大的好消息!!!!素心姐,那秦莊主可有說這賴瘸子在這一帶的哪兒出現過?快告訴我!」
話說這賴瘸子可謂武林道上的包打聽。
不管什麼樣的消息,不分敵我滿漢。只要誰能付得出銀兩,誰就能買到消息。
因此他在江湖上,也得了個「鬼神通」的名號。
這大江南北,不管武林哪條道上的,多得是想買他消息的人,也多得是想殺他滅口的人。
因此賴瘸子行蹤向來飄忽不定,很不容易找。
沒想到竟然這麼巧的就讓他在這時候出現在江南一帶,而且還讓人給見著了行跡。
拍拍丁香的肩要她稍安勿躁。
符素心立刻喚小婢,請來當日侍宴倚劍山莊秦莊主的馮疏影。
仔細地跟馮疏影問了個詳細。瞧瞧外頭天色,丁香立刻起身拜別馮符二嬌,打算與周清立刻啟程趕回扶風居,以免誤了寶玉歸來的時刻。
舉步才要踏出小室,符素心忽然快步上前攔住了丁香。
「香香,妳這陣子見過水寒沒有?他過得好嗎?有沒有注意身體?有沒有受傷?」
符素心滿是憂心的聲調讓丁香步履一滯,側身凝視對方一雙泛著淡愁的柔瞳。
丁香頓了頓,還是如實答覆了她的問話:
「我兩三天前見過江大哥一面,他氣色看起來很好,也沒有受傷。」
「那就好,我就放心了。」秋眸一斂,低垂睫扇的符素心俯首輕聲地道。
丁香深刻明白符素心對江水寒的思念。
江水寒將所有的時間精神,全放在支援高文奇與反清復明的身上。
雖說曾對高家玉葉大姐動過情,但那早已是過往雲煙。
事實上,江水寒不是不明白符素心對自己的情感,也不是對佳人毫不心動。
只是為了民族大義,他選擇將它們深抑在心,刻意不做出太多回應。
也虧得符素心冰心一片,雖總是夜夜倚門盼望著心繫之人能夠前來,但真見著了面,卻也從不曾對江水寒說過些什麼。
古往今來,多少英雄難過美人關。
但又有多少美人,也同樣闖不過,看不破這情關呢?
心疼符素心的癡情,丁香輕拍了拍她的背安慰著:
「素心姐,妳放心。我想江大哥只要得了空,就會來看妳的。妳別想太多。我明白江大哥的,現在的他心裡除了妳一人,誰也裝不下的…。」
耳裡聽著丁香的軟語安慰,符素心不由地又是一陣淚霧冉冉。
她夠明白江水寒的性子。
兩人結識十多年,高文奇、高玉葉、民族大業、武林事,與她符素心…
這些人、事、物在江水寒心中的排列比重,她怎會不明瞭?
符素心不想攔著江水寒去做他想做的事情,所以她願意就這麼守著盼著,直到一切塵埃落定,直到他準備好明確表明他的心跡。
無奈長夜總漫漫,夜夜孤枕寒衾的寂寞滋味兒怎堪說?又有誰能懂?
無言地伸手攬住丁香,美人一串串如晶珠般的淚串兒紛然落下,墜地卻無聲…。
(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