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庭芳
初始單元主題配樂 (手動播放)
I:流雲不識清風事,反轉相思最難熬
微風徐拂。亂雲軒古樸簡單的院落裡,半縷殘楊照得一池剛謝盡清蓮的池子更顯淒冷,斑駁的金光同時也將一條站在池邊,正俯首對著一條青色手絹兒沉思不語的纖秀身影拉得更長。
「天若有情天亦老,月若無恨月長圓…但願月長圓,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寶玉…」
想著金寶玉在杭州時曾對自己訴說的衷情,記住金寶玉所有的溫柔。
素指迭地緊縮,緊捏住掌中寶玉先前送給自己的帕子,不知第幾回襲上心頭的椎心疼痛,說不出也理不清的複雜情感,讓丁香不由地疼得倒抽了口氣。冉冉淚霧不僅再度模糊了視線,讓她連步子都顯得有些踉蹌。
「小心!」伴隨著溫雅低沉的男音,一隻大掌猛地伸出,從背後穩穩地撐住了丁香快跌倒的身子,成功阻止了姑娘家險些失足落池的窘境。
「江大哥…你來啦!」聞聲辨人。不著痕跡地迅速抹去淚痕,待轉身,丁香面頰已無淚跡,她甚至還擠出一個其實比哭臉沒好看多少的笑容問候著來客。
「……」無言地看著姑娘家還隱約泛著紅的鼻頭。心裡如明鏡般雪亮的江水寒嘆口氣道:「香香,我今天來,是有重要事情跟妳說,先坐吧。」
雖覺有些疑惑,但丁香還是順從的跟著江水寒就著小徑前行,穿過竹林。在不遠處的小石桌邊落坐。瞧見對方少見的難言,丁香也不催他,她只是由著江水寒替自己和她各倒了杯冷茶,繼續耐心靜待著。
沉默片刻,江水寒緩緩開口:「我剛得到密報,天地會的人打算趁這次怡親小王爺奉密旨下江南剷除三合會堂口時,伺機而動地奪取小王爺的性命…」
「什………!」因為消息太過震驚,丁香本能地伸手掩住檀口,險些連面前的茶都翻了。
他來了!!真的來了!!!而有人要殺他....!!!!!!
丁香以為寶玉是決意不可能再回到江南這塊傷心地來的。
畢竟這兒,是他付出所有的自己,也失去一切自我的地方。但是,他還是來了,即使只是奉詔…
不對!應該說只要皇上下旨,她知道就算是要寶玉硬闖修羅鬼域,小王爺也不會多眨一下眼或是多猶豫一下。這就是怡親小王爺,神威大將軍…
應該說,這就是金寶玉,丁香心目中,真實而完整的寶玉。
想著這些,丁香又不自覺地要淚眼矇矓了起來。
「香香…」江水寒輕聲喚道。
驚覺自己走了神,用力眨掉眸中逐漸升起的水氣,丁香沉靜地望著江水寒。
「香香,我明白妳的心情。我了解小王爺的為人,也真心的敬服他,把他當朋友。但畢竟這事兒與民族大義有關,與我們漢人和滿人間的國仇家恨有關。連我自己,也不太能夠確定究竟該不該插手。但是這一次,我們不會再強迫妳做任何事。如果妳真不想去,真的有需要的話我會讓小雨去。至於文奇和甘老前輩那裡,我會跟他們解釋,他們一定會明白的。」江水寒溫言直白地傳達了他無奈的立場。
「不。我要去,我想去,讓我去!」沉默片刻,丁香緩緩抬眸鎖住江水寒的眼,向來溫柔的水瞳透出一抹少見的堅毅決絕。江水寒見過那眼神,是在與怡親小王爺互訂生死不相離時的眼神。
「可是……」
「我曾經因為猶豫不決而錯過,但這次我不會再錯了。請江大哥轉告大家,從今以後,我丁香會拼盡全力保護小王爺,就算因此消殞成灰亦無怨無悔。」
眼神又黯,不讓江水寒有插話的機會,丁香接著又道:
「另外,文奇那兒,也請替我轉告他病體要多珍重。小雨是個好姑娘,他可千萬別辜負了她。如果他敢讓小雨受苦,我丁香今生今世,就算是到來生再來生,我也絕對不會原諒他。」
「…………」聞言,江水寒頓覺胸口一窒,即使豪勇如他,也大半天說不出話來。
言畢,不等江水寒的回覆。丁香帶著一雙還泛著清冷光輝的眸,已然起身預備回房收拾起程。好不容易回神,江水寒忙地揚聲喊住已漸行漸遠的倩影:
「香香,如果有需要我們的地方一定要告訴我們,我們會盡可能的支援妳的。」
聽見他的話,丁香溫婉旋身,微笑不答地只是向江水寒深深一揖表達謝意。
而後,便在廊間消失了身影。
世間的兒女情長纏纏繞繞地,原本也不是外人可以隨意改變,或是任意說三道四的事情。因為一切,只是唯心而已。
「問世間情是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許…。文奇,你可真是傻啊…」
眺著早已伊人無蹤的小廊,獨立於暮色中的江水寒不自禁地低喃著。
********
斜雨翻飛,顯得有些大的夜風,將一園的花草吹得有些零亂。
這裡是城內遠近馳名的客棧 扶風居 內最大最舒適的客房。不大不小的花廳外,一個為了防雨,而貼心地在四周加掛了紗簾的八角亭獨自佇立小園中,顯得有些寂寥。透過飄動的簾子,亭子裡隱約可見石桌上擺著幾碟下酒菜與一檀剛開封的酒,另外還準備了四色觀賞食用皆宜的傳統江南小點供人隨興取用,也模糊可見似乎有人正站在角落,只是一時看不清究竟在做些什麼。
桌上的酒是新添的,客棧小二哥第一次送酒來時就說了,這酒是江南楊家酒肆獨產的上等芙蓉釀,此酒又名「香蘿」。傳說是早年楊家第三代當家的大夫人自創,是汲金山寺一等名泉水搭配新鮮上等蓮子蜜,再佐以其他好幾種名酒下去混合調釀的好酒。此酒色澄澈見底,後勁雖烈,但酒液入喉時卻顯得清香順滑,口感甜而不膩。就像江南美女般的溫柔多嬌,讓人忍不著想要一品再嚐。這酒每年是限量產,絕大部分進了宮,只留下一小部分專供本地達官貴人訂購,因此就算是一級客棧,整個城裡,眼下也只有扶風居有本事標下個幾斤,專供花得起銀兩的貴客品用。連皇上都喜歡,可見這酒確實是稀罕珍貴的很。
「小王爺,夜風傷身,您還是早點歇著吧。」亭外,一名身著紅色勁裝,腰間配劍,臂上掛了件大披風的年輕人屈身,貌似恭謹地勸著亭中人。
「不用。小周,累了我自個兒會去休息,你下去睡吧!別來煩我。」亭子內寶玉清冷的回應平靜地由廉內傳出,但也只是肯定的拒絕。
多渴望聽見的是像從前一般,充滿活力的「煩、煩、煩!別來煩我!」的咆哮怒吼,但即使是這樣的想望,也已經有好長一段時間不曾實現。
自從小王爺從江南再回到京城後,他就變了。
變得沉靜,變得緘默。
變得不愛笑的金寶玉,彷彿像個心被徹底掏空,行將就木的老者。
即使在爹娘面前依然笑著應答自如,在處理政事軍務上依然一絲不苟、效率奇佳、忠心耿耿、果斷堅毅。但是只要真正接近他的人都知道,向來顧盼風流,意氣飛揚的小王爺金寶玉變了。
現在的怡親小王爺,只是在做他應該要做的事,盡他應該要完成的義務與責任。
當他完成一切後,他就會變回現在的模樣,彷彿只是一個會活動,會說話的軀殼。沒有喜怒哀樂,只剩木然。
對自己毫不關心,毫不在意。就像把自己當成草木空氣似地失了魂般的活著,就只是…活著…。
每個人都心知肚明,知道問題出在哪兒。
兩位老夫子一籌莫展,老福晉經常以淚洗面,老王爺鎮日愁眉不展。但就是一點辦法也沒有。兩位老夫子甚至私下拜託老友,任職兩江總督的薩厚安去找丁香讓她進京,但總是沒有得到一個明確的答覆。理由是不管去哪兒,薩厚安就是找不到人。即使拜託了熟知江湖事的朋友去問,一到當地也總是撲空。因此,現在大家只能在心裡乾著急,卻莫可奈何。
其實,當接到皇上下的剿匪聖旨時,大家的心裡是憂喜參半的。
總覺得好像能看到一線曙光,卻又感覺破曉如此遙不可及。
嘆口氣,深知小王爺脾氣的周清自是不敢再多說。他默默地退出小園,打算就這樣站在園外靜靜守護著主子。
雙腳才踏出園子,周清就以為自己看見幻影。
因為,他發現自己竟然看見丁香,而且她還正朝著自己走來?????!!!!!!
「不會吧!!怎麼可能??」
有些不可置信的揉揉眼,周清再一次確認著眼前的人影。
「小周,好久不見。」溫婉如昔的女音響起,一身湖綠色的衫子已然停在身前。
「解藥來了!!!!解藥!!!!」頓時腦子混亂不已的周清只覺暈陶陶地,一句話隨口衝出。讓猛地湧起的狂喜衝得有些嗆,他甚至險些手舞足蹈了起來。
「解藥..???誰病了嗎?」有些不解的丁香,愣愣地看著向來穩重的周清少有的情緒失控狀,不太確定該如何應對。
驚覺自己有些失態,尷尬的輕咳一聲後,周清趕緊沉眉斂色地低頭道:
「我是說,香姑娘您回來了真是太好了,小王爺一定會很開心的。」
聞言,丁香一呆,而後有些悽愴地低語:「如果,他還願意見我的話…」
沒心神在意佳人說了些什麼,周清只是急切地低聲說道:「香姑娘,您快進去吧,小王爺就在裡頭的亭子裡。您趕緊見見他!我就在這外頭遠遠地守著。您放心,誰也不讓進的。」
趁著丁香一剎那的猶豫,擔心丁香會因為害羞而拒絕,將手上的披風直接塞進丁香手裡後,周清就飛也似地奔向前方庭園的最大出入口,背對著小園站定以示決心。
丁香有些無言地看著明顯特意避開的周清,回頭再看看身後小園。
她現在唯一的期待,她的心之所在不就在那兒嗎?
怎麼辦,好害怕!!!!
因為太接近彼此而不斷衍生的恐慌,讓丁香握著長劍的手因為害怕而施力過度。握劍握得指節泛白的手更因為緊張,而不自覺地開始顫抖著。
「如果他拒絕了該怎麼辦?」一路急馳而來,這個問題已經在腦海裡翻來覆去,本以為已經下定了決心,又開始蠢動不安的心情嚴重干擾著丁香的行動。
過了一刻鐘,一咬牙,丁香不再猶豫地推開隔開裡外的竹圍,沉沉地沒入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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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I. 燃燭暫聽秦淮雨,玉盞金燈話深情
其實,金寶玉並不喜歡芙蓉釀。
他打小對甜食的興趣普通,雖不排斥但也不特別執著。所以像「香蘿」這種口感特別香甜的酒,即使明知是貢酒極品,他也一向只是淺嘗而不多飲。
寶玉喜歡的是像湖北「襄江特曲」那一類,酒香馥郁幽雅,口感舒適醇厚的酒。儘管它們不一定被欽點為宮廷貢酒。對寶玉來說,物不需一定是極品,只要能入得了他的心眼兒,諒它或許對他人來說只是平凡物,對他金寶玉而言,亦等同萬金不能換的絕世珍寶,一如人。
仰首再乾盡杯中酒液,靜凝著還在杯底盤旋的少許殘液。
理應是如蜜般的幸福滋味,一入寶玉喉卻只令他覺得苦澀欲嘔。
讓向來不鍾情於芙蓉釀滋味的他連喝兩罈香蘿的原因,只因品酒如見伊人。
先前參加宮中大宴時,寶玉就曾聽列席的那些,只知過著貪逸享樂日子的貝子貝勒們提過,說是飲下這極品香蘿後半醺的愉悅味兒,彷彿是見著美人芙蓉面,蜜滋滋地甜入心頭。
當時在旁聽了,當下他只覺這言論荒謬可笑至極。想他金寶玉又不是沒嚐過這品芙蓉釀,怎麼他就未曾體驗過什麼如見美人桃腮艷的畫面?
現在看來,那些只懂得如何歌舞昇平,卻從不思如何報效朝廷的傢伙們倒是所言不虛。只是對寶玉來說,他每飲下一杯,熱氣蒸騰的眼前浮現的不是別的美人,而是丁香那張欲語還休,淺笑低螓首的女兒嬌羞態。
每見一回,便撕心一回。
即使是這般苦,苦,他還是甘願受。
金寶玉心裡是個明白人。
人在呎尺天涯,琵琶已然別抱。
即使知道眼前所見只是虛影,做不得真。他還是忍不住幾度伸手欲將那倩影納入懷中,偏偏佳人影像卻總在他來得及碰觸前便消散無蹤。
不敢奢想上天會將丁香還給自己,寶玉只能藉著這芙蓉釀,一次又一次地在虛幻間與丁香相遇,然後一遍又一遍地再被迫與她離分…。
諷刺的是,這些對現在的寶玉來說,竟成了他當下唯一能夠切實懷抱的美夢。
「香香,我想妳…我想妳…我真的好想妳…!!!!這相思欲狂的心情,卿卿是否能知曉?是否也與我同樣心?」
不自禁地將臉深埋入雙臂間,寶玉痛苦的反覆低喊著。
日日夜夜,這相思總來得既猛又烈。如烈焰般毫不留情地燃燒著寶玉的骨髓神魂,疼得他幾乎想要就這麼了結自我,放下塵埃徹底解脫。
前人說得好,相思確實讓人癲,相思的確逼人狂。
但這樣的癲狂,卻不一定能夠總是很公平的雙人共享。
宋朝秦觀說 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但倘若連朝暮都不能保有,連自我放逐也不能被現實所允許時,癡情人又該如何自處?
這一點,秦大才子可沒來得及傳授給後世的眾多癡情種們。
濕氣瀰漫的小園露華霜重,逐漸增強的夜風讓紗簾翻舞得更狂。
彷彿對寶玉所承受的折磨實在不忍卒睹,原本還耐心的照著小亭的半月,亦兀自蔽入層雲後,徒留一片濡墨長空常伴斷腸人…
*****
周清???!!!!!!
耳尖地聽見有來人趨近的腳步聲,正要重新注買新杯的寶玉停下執罈的手。
沒心思計較這步伐為何較周清的來得輕巧許多,背對著外頭的寶玉頭也不抬,只是冷聲帶慍地喝道:
「小周,我剛說過要你別來煩我,你沒聽見嗎?你們這些奴才最近是怎麼了,現在本爵說的話,是全讓人當作馬耳東風了嗎?你們好大的膽子!」
語畢,見周清居然膽敢不應答,寶玉更覺心頭火起。
又聞腳步聲已然不聽命令的開始拾級而上,越發地靠近小亭。
已許久沒有端著火罵人的神威大將軍金寶玉,脾氣終於飆上頂點。
拍桌起身,怒極的寶玉才要不客氣的賞周清一頓既嗆且辣的大排頭吃,驀地回身的瞬間,寶玉完全石化僵住。
錯愕地看著來人掀簾子入亭,看著對方越行越近的步伐,寶玉驀地感覺一陣暈眩,連腳步也跟著虛浮了起來。
這位才動幾下尊口,就能將率領天山回部叛亂的哈赤兩兄弟嚇得屁滾尿流,立刻投降願意求和退兵的怡親小王爺、神威大將軍,此時卻覺得腦子糊的像市集中那些大嬸兒當街叫賣的豆腐腦。
而後寶玉以一種極其狼狽的姿態,腳一軟的跌坐回身後的石椅。
「香香…香香…香香…香香…」
清楚曉得自己現下的樣子究竟有多難看,即便如此,寶玉還是絲毫不敢將眼神從來者身上挪開半分。腦子一片空白,抬到半空中的長臂迭地縮回。
寶玉不敢貿然去觸摸眼前倩影,就怕紅顏又會因此消散芳蹤。
他只是瞪著眼睛看著眼前的麗容,夢遊似的不斷重複那令他朝思暮想的名字。
一向在發號軍令或是號令部屬時威嚴決斷的嗓音,現在卻是微顫著,聽起來支離又破碎。
入亭便瞧見心中牽牽念念之人這般憔悴的模樣,丁香原本拿在手上的長劍、包袱、披風一下子鏗然落地。
「嗚…………」一路行來,丁香竭力忍住對他的思念,意在保持冷靜。但當她聽見寶玉殷切的細碎呼喚後,她終於潰堤,傷心至極的掩嘴嗚咽了起來。
淚眼婆娑地抬眼望定眼前俊雅男子,她看得出他瘦了不只一大圈。
丁香不敢相信寶玉連眉宇間慣見的,那股屬於王公子弟特有的華貴自信光輝都已不復見。這陣子在記憶中不斷浮現的屬於小王爺金寶玉的光風霽月,那逸麗又挺拔的容姿,和他精靈淘氣時,眸中隨處可見的狡結靈燦,現在竟已全讓疲憊、脆弱、消瘦和蒼白所取代。
心痛的淚珠無法抑止的直往下掉,丁香眼前又是一片模糊。
老天!她不敢相信自己究竟如何殘忍的,都對寶玉做了些什麼…
早知如此,自己當日就不該遲疑。更不該在之後還聽江大哥的勸,為了沖淡寶玉留在自我心頭的思念,特意避居在地理位置極其隱蔽的亂雲軒,成天渾渾噩噩地過日子。她知道自己早該來的。事實上,她當時就應該說什麼也要追著他的腳步才是。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恨著自己錯誤的決定。但丁香也明白再多的悔恨,無法改變既成事實的殘酷。
跨前一步,丁香站定在寶玉身前。
滿臉是淚的她巔巍巍地伸出手,纖掌彷彿怕驚嚇到寶玉似地,緩緩覆上了他靠在桌沿,略嫌冰涼的手,將之緊緊握實。
而後丁香略屈下身子,刻意讓自己一雙翦水星子直接落入寶玉承載著滿滿不安與不能置信的墨瞳裡。
她看著他,他也看著她。
眼神交纏,分不出究竟是誰比較思念誰的濃烈情感流洩在沉默的空氣間,將兩人的心神不分彼此的緊緊捆綁在一起。
「我回來了,小王爺。從今以後,除非我死。否則說什麼,也不與玉郎再離分…」丁香的嗓音因為方才的哭泣而顯得有些氣不穩,但其中所許下的承諾與誓言卻是此情最真。
她已然做出抉擇。在離開亂雲軒的那一刻。
不管怎麼樣都行。什麼國仇家恨,什麼民族大義的,她通通都不想管了。
就算因此而在江南武林中背負上背信忘義,或是漢奸走狗的汙名,她也無怨無悔。
如果因為這樣引來武林前輩們的重重追殺,那也無所謂。
丁香告訴自己,她會為了寶玉與自己而活著。
如此簡單的道理,她不懂怎麼自己先前就想不明白呢?
反而因此累得兩人如此痛苦掙扎,她虛擲了多少光陰,又是多麼的不值…
將丁香掏心的承諾句句收入心裡,手上切切感受著傳來的熱力。
虛影,是不會有溫度,也不會有聲音的…
寶玉反手將柔荑緊握入掌中,現在他總算可以相信自己不是在作夢了。
拉著丁香慢慢起身,空出來的另一隻手則不確定的,來回溫柔地撫著眼前一張哭得梨花帶雨的嬌靨。
「香香…香香,真的是妳!!妳真的願意回來!!妳真的還是願意選擇我??!!......」
不敢相信上天真的把香香還給自己的寶玉,癡然地凝望著眼前俏美的容顏。緩緩滑過粉頰的指腹,更讓佳人紛然落下的淚珠子給燙得生疼。
不待丁香有機會說話,寶玉猛地將丁香用力扯進懷中,堅毅的薄唇細細繒著美人濕潤潤的嬌靨。瞧著就在眼前的嬌容,寶玉在內心,誠摯的感謝著老天爺的垂憐。
深情相擁,真實的感受著彼此的這一刻,那感覺幸福的好似全世界只剩下她們兩人。
「我好想,好想妳。妳知道嗎?我想妳想得撕心裂肺,我念妳念得幾欲發狂,每日每夜的,就這樣死活不停的折騰著,我是真的,真的活得好痛苦啊……」
感覺著頸間噴來的溫熱芝蘭氣息,寶玉幾近狂熱崇拜地,含淚低聲在佳人耳畔一次又一次地傾訴著他的深情狂戀。
彷彿想將丁香的一切全都徹底揉進自己身體似的,寶玉用一股幾乎讓姑娘家生疼窒息的強烈力道將她緊緊地圈在懷中。
「我知道,我都知道的…。妾心又何嘗不是似君心呢…」又哭又笑的用力回擁住寶玉寬闊的後背,丁香感覺到緊貼著的頰邊逐漸增加的濕意…!!!!
她知道,此時的寶玉也在無聲的流淚。
片晌,丁香想到或許該替寶玉拭乾淚痕。
畢竟,丈夫有淚不輕彈。讓人見到了總是不大好。
人隨心動,偏偏丁香越要掙出,寶玉就越是將懷中嬌軀牢牢地嵌抱住,孩子氣的與她進行著一場甜蜜的拉鋸戰。
算了,就這樣子由他去吧。
知道自己爭不過他的力氣。品著小王爺熟悉的小小任性蠻橫,丁香涕中含笑的將臉蛋更深地偎進寶玉溫暖的肩頸。享受著幾乎要滿溢出來的幸福。
她知道自己只想要留在他身邊, 就這樣一生一世,歲歲年年。
*****
不知過了多久,激動的聲音都啞了的寶玉才捨得放開懷中女子。
「香香,妳為什麼決定跟著我?我還以為我們今生今世都見不著面了…。妳不後悔嗎?真的不後悔嗎?」
話音裡還帶著淺淺鼻音,現在的寶玉看起來又像是個不安的大男孩。他不能忍受讓丁香感覺受苦或受委屈,就算只是一點點也不許。
「我回來了,不好嗎?」主動牽起寶玉的手與之十指緊緊相扣。
面上淚痕未乾的丁香,一如往常有些俏皮的回著話。
「誰說不好?我只怕妳為難..,我不想要妳為難…。妳懂的,妳知道我捨不得妳為難…。我寧可為難我自己,也絕不願讓妳有一絲的受苦難為。」
略俯首,眼神轉黯的寶玉黑瞳泛著痛苦。他是話中有話,就是不肯言明。而丁香生來一顆玲瓏心,又怎麼會聽不出寶玉的言下之隱?
嘆口氣,丁香幽幽地道:「小王爺,我總算弄明白了我的心。所以我選擇回來,這,就是我的決定。跟誰都沒有關係,跟任何事也都沒有關聯。我選擇回來,只為你,不為其他。不然,你要趕我走嗎?」晶亮的眸子毫不掩飾地直探入寶玉的眼,丁香沉靜地道。
「妳在胡說八道些什麼,我怎麼可能會想趕妳走?妳願意跟我,我高興的都要瘋了,怎麼可能要妳走?妳得答應我可不許再走了,發生任何事都不許!!!」
聞言一驚,眼眸纏上丁香的俏顏,寶玉又急又氣地拉著她的手上下晃著,想要得到她不離不棄的保證。
咦,無聲無息….
過了半晌還等不到丁香的答覆,小王爺金寶玉已開始有些不耐的低頭扁著嘴。
就一個答案有這麼難嗎?
才要開口表達不滿,一片馨香綿軟卻已怯怯地自動輕觸上他的嘴角...
「今生不相離!!」
細如蚊吶的低語雖輕巧,卻明晰的從寶玉唇邊蜻蜓點水般地快速刷過。
愣瞠了一會兒,美人的螓首雖是越垂越低,但寶玉還是清楚看見了丁香藏在髮漩下,那張害羞的幾乎快被蒸熟冒煙兒的俏臉龐。
「此話當真?」寶玉長指顫顫地勾起佳人粉顎,姆指淺淺滑過胭脂色。
「嗯...」丁香輕聲應著,又羞的要低下頭去。
金寶玉並不瞎,即使只是一瞬間,他依然將丁香眸中泛著的柔情深意瞧得是一清二楚。
下一刻帶著狂喜。寶玉緊攬住懷中柔軟,一低頭,不再猶豫地溫柔覆上佳人唇瓣。
月華重現,讓雨洗過的園子水漉漉地,景象一片清新。
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純然潔淨的天地裡,低垂首,兩情正繾綣…
(本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