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夢之鄉系列之二
◆回憶之聲◆ 晴雪
楔子
傳說，在台北東區的某條暗巷中，藏著一家專門買賣夢想的歐式小酒館叫做「築夢坊」。當你有夢想買的時候，就會自然而然的找到那條巷子，以及那間位於巷尾的酒館。到時，有位身穿紅衣的女子，將會為你打開那扇通往圓夢之旅的雕花大門…
故事
源起
台北東區的深夜，或許是因為寒流的緣故，一向車水馬龍的忠孝東路竟然破天荒的安靜。一場傾盆大雨，也使得正在翻修的路面變得潮濕泥濘、寸步難行。
踩著疲憊的腳步，加了將近整夜班的顧蘭瓗，依舊執著的穿梭在附近的巷弄中。透過路燈的慘澹燈光，來人那張明顯不堪歲月摧殘的臉蛋，還是能夠隱約看出原本姣好的輪廓。
一如許多美女對特殊事物總是有所執著。今夜，她的執著便是那個傳說中可以買賣夢想的小酒館。
壹.
入夜後的氣溫變得更低。因為稍早飄了一陣雨的緣故，寧靜的市街竟隱隱約約的可見一層薄霧。搓了搓凍紅的雙手，顧蘭瓗擔憂的還視著四周。
自己已在這附近的巷子早已不知繞了多少回。卻始終不見那傳說中的「築夢坊」。
『也許那傳說是誆人的吧..這世間哪有這種好事，連夢想願望都可以買賣的…』她不禁有些灰心的喃喃自語。
絕望之際；前方霧中透出的朦朧燈光，其中依稀可見的紅檜木製店家招牌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咦，剛剛走進去時沒看到有店啊…』她滿腹狐疑的思索著。
壯起膽子往前再走幾步，費力的看清招牌，她疲憊的臉上明顯的透出了狂喜。
老天！眾裡尋它千百度，原來她要找的地方就在燈火闌珊處！不顧地上水窪遍地。顧蘭瓗高興的三步併兩步朝著那古典雕花門奔去。就在門把幾乎觸手可及的剎那，門竟然自動敞開。
『哇，慘了，煞不住車哩……』
眼看著就要演出一則與地毯接吻的窘戲。心中暗暗叫苦的她，已然決定閉上雙眼接受這個事實時，一雙手卻適時的擋住了她前撲的去勢。
驚魂甫定的鬆口氣，張眼想看清那「救命之手」的主人，剛要開口的謝詞卻讓眼前這名不知何時蹦出來的紅衫女子給搶了先機；
『歡迎光臨築夢坊。外頭寒冷，還是先進來再說吧！』
『啊…呃，妳…就是築夢坊的老闆娘……』蘭瓗驚訝的連說話都有些結巴。 只見女子微笑的頜首，轉身領她入坐吧台區附近的空位。
因為緊張而手腳更加冰冷的顧蘭瓗，忍不住四處張望著環視自身目前的所在環境。
『嗯，不可怕嘛，我還以為會是什麼陰森森的地方呢…』她暗自評估著。
感到稍微輕鬆點的她恢復了個性中的好奇，一雙眼睛鼓溜溜的四處亂轉一會兒，
她發現原來自己並非坊內唯一的客人….
半圓型吧台的另一端角落，一位身著白色長衫的年輕男子，正低頭啜飲著杯中的醇酒。男子沉靜的氣質仿若深海，自然的透出一種廣大的包容與安適感。
『這人感覺好舒服。不知道幾歲? 雖然看來好像只有三十出頭，可是又覺得這個人好像年紀已經很大似的。』她無法抑制的想著。
彷彿感覺到對方觀察的目光。白衣男人忽地一抬頭，禮貌性的向坐在對面的她微笑點頭致意。
雙眸交會之際，男子一雙清亮溫柔的眸子彷彿會笑一樣，竟不自覺的逐漸鬆弛了顧蘭瓗長年建築在表面，為了保護自己而刻意織就的冷漠防線。更安撫了她內心潛藏的緊張。
發現自己暗中觀察別人的心思被當事人探知。彷彿做錯事被發現的孩子，顧蘭瓗面上泛出赧紅，不好意思的趕緊將心神重新集中在今日來此的的目的上。
決定不再浪費一丁點的時間。
嚥口唾沫滋潤一下自己略顯乾澀的喉嚨，蘭瓗決定速戰速決。單刀直入的，將來訪目的向吧台後還忙著替自己調酒的紅衣女郎說明。
『小姐，敝姓顧。我是聽說這築夢坊裡有做買賣夢想的交易，才特別找來這兒。』
遞上剛調好的飲料。看著蘭瓗因緊張而不覺絞得死緊的雙手，段緋柔聲道：
「我叫段緋，便是妳要找的那個人。在這兒，您的確能夠買到可以成真的夢。
您不妨先喝杯飲料放鬆一下心情。等您準備好了，我們再慢慢討論委託內容的細節不遲。我的酒館向來關門關得晚，所以請您千萬別擔心打烊的時間」。
『但….』
不容對方插話，段緋續道：
『這種調酒的名字叫「回憶」。因為它的水果味濃，色彩層次特別漂亮，所以廣受來我這兒的女性客人喜愛。顧小姐不妨試喝看看，不合口味的話請隨時告訴我，我會幫你特調一些您習慣喝的飲料。』
聞言，略帶遲疑的盯著杯中淺紫帶菊粉色的液體半晌。
顧蘭瓗緩緩地舉杯喝掉了三分之一。
『真的很好喝..』因為淡酒精的幫助，她精神中原本的緊繃竟真的逐漸放鬆。而臉上的僵硬線條，亦由雙頰上逐漸浮上的迷人淺淺紅暈取而代之。
用力深呼吸一下，她彷彿下定決心似地大聲說道：
『我想買的夢是回到過去，我是說，我的前世。』
『啊…這………』段緋一向平持的語調中，竟破天荒的可以聽出某種程度的為難。
幸好築夢坊裡的燈光夠昏黃，才勉強掩飾住了她面上略顯不自然的詫異之色。
『臭妍妍，沒事把預知術練的那麼爐火純青幹什麼！她一定是每天吃飽了沒事幹，閒的發慌。』
錯愕之餘，段緋一時忘了「參透」命運轉輪與「準確」預知命運的能力，原本就是方妍這個紅牌算命師用來吃飯的本錢。
恨恨的銀牙暗咬，她在心裡用力的把方妍這小妮子反覆罵了幾十遍洩恨。
原來；方妍前天晚上才在電話裡特別叮囑段緋，最近最好別亂接上門的生意，乾脆把築夢坊關幾天，去度個假避開麻煩省事兒點。
誰知道，她那張鐵嘴竟然在段緋有機會安排任何旅行計劃之前，就已付諸實現。
『哈………啾，哈啾，哈…………哈啾…………哈……』
遠在舊金山的方妍，在連續「同步」打了好幾十個大噴嚏之後，逕自揉著還直犯癢的鼻子，一邊努力的回想最近是否有得罪誰。
否則，怎麼會有人敢不怕死的在她背後咬她的耳朵……
『給我抓到是誰，一定叫他好看！哼！敢偷罵本小姐，一定是嫌自己命太長了。』
蜷曲在柔軟的沙發上，懷中抱著一大盒面紙的方妍，一邊擤鼻涕還一邊不怎麼淑女的直嚷嚷著。
貳.
築夢坊內那義大利女歌手抒情的歌聲，依然盡力的為坊內增添溫柔的情調。
但坊內的氣氛卻是明顯的不同於音符下的心情。
『我知道我無權過問委託人的隱私。但是基於安全因素的考量，不知顧小姐能否明白的告知我，您想回到過去的原因﹖』
顧蘭瓗的面色，因段緋有禮卻直接的追問在瞬間變得蒼白。只見她緊咬著唇，用的力氣之大，使得她的唇甚至已經些微滲出了血絲。
掙扎片晌，她終於略帶遲疑的開口:
『段小姐，請問妳…能否相信，真有人孟婆湯沒喝乾淨便轉世﹖』
彷彿知道對方心中的掙扎。段緋只是輕輕頜首，耐心的等待她的下文。
『老實說，我近十年來夜夜遭受相同的夢境纏身。我總是看見前世的丈夫與孩子不停指責我、詛咒我。他們怨我貪求榮華富貴，讓他們流落街頭無人照顧，最後成為路邊凍死骨二具。我真的受不了這樣的精神折磨與良心的日夜譴責。所以，我想回去彌補他們，也彌補我的罪過……』
言至此；顧蘭瓗垂手掩面不停低泣著，纖指指縫中更滲出一顆顆晶瑩的淚珠。
那傷心的模樣，不只是楚楚可憐，更讓人看了揪心…
段緋內心正激烈的交戰著。忽地一直在旁邊冷眼旁觀的影子急切的聲音，透過了感應傳入段緋腦海裡。
『緋，妳千萬不能接這個委託。萬一，妳這次再度介入時光洪流又不小心出了岔，妳就真的沒得救了。還記得三百年前的教訓嗎﹖別忘了當年所付出的慘痛代價﹖上回在「時間湖」底沉睡一百年是掌紀御史對妳薄施懲處，再一回可就沒那麼幸運了。別忘了當年妳從湖底被喚醒時，他的殷切囑咐！』
猛然憶起之前慘痛的經驗，段緋不自禁的渾身打了個寒顫。
是的，自己曾經因為一時心軟在執行任務的過程中犯下錯誤。
當年若不是自己的運氣相當不錯，有影子、阿韻、妍妍、邵君、痕兒以及玥冰等至交好友為自己百般說項，恐怕今日段緋與築夢坊早已不復存在。
『別緊張，我知道分寸…』她安撫似的朝影子的方向一揚黛眉。
思考片晌，段緋開口道:『不瞞顧小姐，這個交易提案對我而言是件相當不尋常的委託。我必須仔細衡量輕重後，才能決定是否接受。麻煩您三天後再次光臨築夢坊，到時不論我的考慮結果如何，我保證給您一個滿意的答覆。』
『可是……』好不容易才找到了築夢坊，真的不想如此鍛羽而歸。但是看段緋的神色如此堅定，任誰都看得出來，這三天的等待是不可避免的。
『好吧！三天後我會依約再來。希望到時段小姐的決定不會讓我失望。』
抱著滿腹無奈與惆悵，顧蘭瓗悻悻然的抓起皮包離開了酒館。
目送著她的背影，段緋強自按倷住喚回她的衝動，頹然地隨手抓了把靠近吧台的高腳椅坐下。
『緋，我並非存心阻礙妳接受委託。我只是不願再見妳遭受可能被第二個不守信的委託人拖累的委屈。在湖底沉睡一百年的代價已經夠了…』大掌握住段緋略嫌冰涼的柔夷，影子歉然的道。
『也因我，不想再嚐一次那種擔憂與椎心刺骨的思念…』在心底深處，影子輕輕的又對自己說。
苦笑的搖頭。兩人熟識不是一兩天的事。聰慧如段緋，又怎會不能體會影子良藥苦口的用意與背後深刻的關心？
『不，你是對的。我太容易心軟，老替自己惹些莫名奇妙的麻煩上身…』
目光在度飄向已然闔上的大門，顧蘭瓗離去前的孤寂背影在段緋腦海中，忽然彷彿讀檔似的，自動與一位曾經熟識的故人影像重疊在一塊兒…
『難道，這件事真的只能用「因果」二字交代嗎﹖』
要不是真的遇見，她是怎麼也不會想到竟然還有機會再與「他」重逢…
相思錦
夢間玉漉瀝馨芬，
重林深處紫蘇深。
銀針淺繡織段錦，
羅巾怎負相思沉。
當日坊內收到的那封短箴內容，與姑蘇「淨水軒」中那位瀟灑豁達卻又痴心不悔的藍衣男子的音容笑貌，再度浮現在腦海中徘徊不去…
陳年舊事又上心頭呵….
『究竟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好像已經久遠到連自己都算不清了…. 』一抹苦澀的笑不自覺的浮上了段緋的嘴角。
參.
『嗯哼，咳，咳…。嗨，兩位好。我先聲明，我進來前有敲門喔，是你們自己沒聽見的。』
伴隨掛在門邊的風鈴清脆的撞擊聲，一名身著蘋果綠套裝的妙齡女子已逕自人隨聲入。
連頭都懶得抬，影子一把抄起玻璃杯，繼續啜飲著杯中的餘酒。
『影子，拜託你別用那種可以冰死人的臉對著我好嗎? 雖然我知道我有時是有點煞風景，但人家又不是故意的。』
拉開他身邊的高腳椅坐下，女子無奈的攤了攤手。
『耶，霽軒兄在上海開醫館當郎中太閒啦？我好像幾乎每次來找緋，都會在這兒「巧」遇到沈兄你嘛!』
對於她的「例行公事」，影子通常是「瞎眼聾耳」顧自埋頭喝酒。
他遇過的千百種女人當中，就屬石芝韻最讓他頭大！
她最擅長的一項絕技，大概就屬「快問亂答」了吧！
石芝韻點點頭笑得開心，顯然是對影子的反應相當滿意。
她石芝韻的樂趣之中，「削木頭」大概是目前暫居第一的吧！她想著。
『…唔…還是說…沈大夫痛下決心不再懸壺濟世，要改行到築夢坊當酒保囉?』
嘴上忙碌，手上可也沒閒著，她故做神秘地，順勢用力往正在喝酒的影子左手臂上「偷戳」了好幾下。
『…怪力韻…我今天又沒招惹妳，所以別沒事亂偷吃我「豆干」行不行? 妳知不知道妳戳人很痛啊!』終於再也忍不住，險些被嗆著的沈霽軒叫了起來。
『豆干？你說五香豆干啊，我倒覺得現炸豆皮脆脆的口感比較好唷。』
『妳……咳，咳，咳……』石之韻顧左言右的調侃，讓向來少言的他一時無言以對，外兼真的嗆到一大口酒。
「沈霽軒」是影子的真名，「影子」則是僅限至交之間才有的暱稱。
在上海，他以仁心和醫術服人。又因他外貌斯文，人們更私下封了他一個外號叫做「玉面華陀」。
除了同伴與助手，無人知曉沈霽軒的拿手絕活不只是醫術。
他以「過壽回陽」與「延壽」的奇術擾亂陰陽兩界。讓閻王爺因生死簿出錯而跳腳，令黑白無常因拘不到該拘的亡魂而抓狂。
沈霽軒的委託人大多是仰仗各方同伴引薦介紹而來。
全然不同於平日行醫時，對患者與病人家屬的謙和仁善。影子對這些心懷特殊要求前來的委託人，一向是冷酷而不假詞色。他每一件委託要求的固定報酬是委託人十五年的壽命。
事成之後他亦會男女老幼一視同仁的，立即替這些委託人消除見過他的記憶，以方便自己日後出入行止。
『霽軒很像是天使與惡魔的綜合體。若說妙手回春的沈醫師如同陽光般耀眼，那麼在接受與執行委託時的影子，便是光明背後必定會存在的陰影化身。』
在某次百年固定舉行的年會裡，段緋曾在閒聊中，對石芝韻等人談到她對影子的看法與了解。
『阿韻，怎麼有空來?幾星期不見妳，我還以為妳在工作室被服裝設計圖活埋了。』遞上石芝韻愛喝的冰鎮葡萄酒茶，段緋適時的替影子解了窘境。
聳聳肩，只見石芝韻狀似不在意的回答著：
『因為方妍那傢伙剛掛了通電話給我。說某人最近有點小麻煩，叫我過來幫忙出個主意。免得有人呆頭呆腦的，又給自己氾濫成災的同情心給衝暈了頭，到時我們又有得辛苦嘍！』
『呃…那丫頭真的是名符其實的大嘴妍…』聞言一愣。段緋嘴上雖然刻薄，但心頭卻暖孜孜的。
『緋，妳三天後打算怎麼答覆委託人呢…』輕啜一口酒，石芝韻看似無意卻直接切入問題重心。
『我打算找邵君出面幫忙。又擔心他會不肯賣這個面子給我。』啜了一口白蘭地，段緋道。
『妳打算讓妳的委託人進入阿邵創造的過去空間裡，從其中去改變她想改變的歷史嗎…』影子淡然的問著。
『嗯….』
石芝韻則是偏著腦袋想了一會兒：『可是阿邵那個出了名的小氣鬼，他是絕對不肯做白工的。』
憶起之前自己曾有一度不得已找上他。秦邵君竟然很不顧老友交情，毫不客氣的跟自己敲走了一份獨一無二的唐裝設計圖做報酬，還限期交貨哩…
『哼！那傢伙…』石芝韻想到這兒心下就有氣。
『管他的，不問怎麼知道他會想跟我要什麼。反正，他只要敢開口我就付得出來。影子，你今晚回去幫我跟邵君先打個招呼。跟他說我明晚有正事上「鏡花水月閣」找他，叫他沒事別四處溜達。』聳聳肩，段緋狀似無所謂的交代著沈霽軒。
『為什麼，妳願意為一個委託人犧牲這麼多﹖』片刻，伴隨著坊內流暢的爵士樂音，影子特有的溫厚男中音響起。
他的話向來不多，但只要開了口，通常都要求一個回應。
『因為…我在很久…很久以前曾欠過這個委託人一份恩情。有欠有還。沒理由、也不該再拖欠下去。』段緋選擇避重就輕的答。
『………』
坊內原本撥放的西洋爵士樂，不知在何時已轉成中文女歌手的柔美嗓音…
「……因為想一個人而寂寞，因為愛一個人而溫柔。因為有一個夢而執著，因為等一個人而折磨。因為想一個人而解脫，因為愛一個人而寬容。因為有一個夢而放縱，因為等一個人而漂泊……」
垂下眼刻意避開其他兩人欲加追問的目光，段緋的思緒早已不自覺的隨著那輕柔哀婉的樂音，迷惘而落寞的，飄向那遙遠的過往……
肆.
三日後，顧蘭瓗依約再度回到築夢坊。
昏黃的燈光如故。只是這次酒館裡坐的是一位身著黑色唐裝的年輕男子。
男人臉上冷酷線條與眼中的灼灼目光，逼得她不禁有些望之怯步。
刻意的抬頭挺胸，她繞過那黑衣男子，選擇了靠最靠裡面的位子入座。
『顧小姐。我很遺憾我無法接受妳這次的委託…』遞上與上次相同的調酒「回憶」，段緋平靜的宣佈了自己的決定。
『是嗎，我知道了…』儘管已重複警告過自己這是個可能發生的結果，咬得死緊的雙唇還是明顯的露出了失望之意。
『縱然我無能為力，但我這位朋友還是有能力助妳一臂之力…』
段緋的話，令顧蘭瓗不自覺驚異的凝神注視眼前這位冷漠優雅的黑衣男人。
男人臉上是掛著禮貌的笑容。但他的眉間、周身卻無處不散發著一股漠然又危險的強烈氣息。
乾燥的喉嚨彷彿可以感應到她內心的恐懼。一時之間，顧蘭瓗竟然連句最簡單的問候語都說不出口。
『我是秦邵君。在我的能力範圍內，可以順遂妳的心願讓妳回到過去，甚至可以讓妳改變妳想改變的事物。但這一切的改變，必需在我所創造的空間內進行。如果妳同意這個條件，這項交易就算定了。』
低沉內斂卻沒有溫度的嗓音，令顧蘭瓗不由得渾身又打了一個寒顫。
對於眼前人兒的恐懼他彷彿視而不見。
自稱秦邵君的男子，簡單扼要的將該說的話交代完畢後，又繼續埋首享受自己杯中的醇酒。
『那……代價呢…』強自抑制住持續湧入心頭的顫慄，顧蘭瓗好不容易擠出了這句話。
『這筆委託的報酬有人會替妳付清。剩下的就是妳自己的決定。』秦邵君說話聲調依然維持著一開始時的冰冷無情。
『是誰替我付清了委託費?』顧蘭瓗只覺得自己現在大腦一片渾沌，連思考都很困難。
『抱歉，這是我與副委託人之間的秘密。妳只需要盡快告訴我妳的決定即可。』
秦邵君客氣卻殘忍的催促著眼前這名慌亂無助的女人。
略一咬牙，顧蘭瓗有了自己的決定。
『我願意。但是我要了解，我該做什麼準備?』話未畢，一張寫了地址的小紙片已無聲無息的飄落在她的面前。
『妳什麼也不必做。七天後的凌晨十二點整，我在紙上所寫的地方等妳。妳最好在這七日內，把妳該交代的事處理好。到時，記得準時把自己帶來就可以了。』
對方公式化的回答語氣，又替這一切憑添了幾許詭異可怕氣氛。
直到顧蘭瓗再次掩上雕花大門。在休息室裡隱身許久的段緋，才重新推開與後頭休息室相連的邊門進入吧台區。這回，她手上多了個精緻的綠色錦盒，盒内躺著的則是一對「古東漢翡翠鴛鴦酒杯」。
『邵君，謝謝你…』將錦盒打開讓好友親自驗貨的同時，段緋誠心的道謝。
讚嘆著翡翠杯的晶瑩玉潤，秦邵君雕像般的冷漠神情逐漸的紓解。
片晌，他收回目光直視著眼前的紅衣人。冷漠的他居然很難得的，說話的語調中帶著一絲感情：
『緋，不是我說妳。妳真的是個不折不扣的傻子…』
『今天換做是你，說不定你也會做相同的決定。』聞言；段緋雲淡風輕的笑著，笑靨裡多了抹滿足與心安。
尾聲.
『緋，委託結束了。』
築夢坊裡正與影子東南西北閒扯的段緋，被秦邵君突然出現的身影嚇了一大跳。
『是嗎？』起身為秦邵君倒了杯加冰的波本威士忌，段緋的聲音十分的平和。
對於使用隱身術出入坊裡的同伴一向疾言厲色的她，今兒個竟然破天荒的如此和善。
三人相對靜默了許久，影子終於忍不住問道：『那委託人，她…真的會快樂嗎？』
『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已經圓滿了我的委託，其餘的事便不在我管轄與關心範圍之內。』即使面對知交;秦邵君還是習慣性的，擺出那張百年不變的冰塊臉。
『難道永恆的被禁錮在一個虛幻空間中不能離開，又是真幸福嗎…』影子繼續為顧蘭瓗的選擇質疑著。
『也許是因她對前世今生無止盡的輪迴感到膩了、疲憊了，所以寧可選擇回歸虛幻……』
凝望著壁上仿古燭燈，段緋一貫淡漠的語氣裡，依舊聽不出什麼情緒。
又續
清晨；傳說中的築夢坊正隨著晨曦的升起，逐漸在黎明的光圈下朦朧化。
明暗的交界，還在沉睡的城市裡，唯有那坊內唱盤裡忠實的女歌手，還執著於向眾人反覆訴說著這段，即將再度被遺忘在時光洪流裡的溫柔回憶…
「…因為想一個人而寂寞，因為愛一個人而溫柔。像夜的朦朧，你的深情難懂，我的世界因為你而不同………」
(全文完)
附註：
本篇內所摘錄之歌詞片段，原出處為台灣女歌手 范瑋琪 的單曲「因為」。
|
